她是他在北京追到的第一个女人。又过了几天,他把她约到他住的“四季青”,那儿有一家东北饭馆,就在那里吃饭。她是从东四环过来的,她没有什么变化,但画了眼影,穿了一件带细碎小花的无领衫。他认为她眼影画得不错。在饭馆里,她同意他喝酒,她说自己不喝,但他劝了几句,她就答应喝。他俩一起喝了大概有半斤左右,如果不是他主动停止,她会和他一起喝下去。他俩在喝酒时,他发现她呼气有点重,他就知道她一定是明白他想怎么做了,事情就是这样,金金不是一个笨人。
于是在天还没有黑定之前,他就把她带到他的住处,甚至没有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他就把她领到卧室。她比他高,他要向上够着一点儿才能吻她,她很温柔,很快他们就倒了下去。他十分惊异的是,她有那么好的身体,而且她很执着,有一种他从未见识过的风情。他当然知道这也不是什么北京女人风情,而完全是她个人的特别之处。她身段很好,他紧紧地拥着她,觉得她的形象完全击败了之前自己所有的判断,这是他有生以来遇见的最大的反差。可以说无论是她的衣着、打扮、举止还是讲话,跟她这现实的身体之间,都有着无穷的距离。他远远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精致的女人。
她是D罩杯,胸很大,他几乎有点压抑了,觉得自己从没有见识过这么好的身体,他想表达但表达不出来。她是没有闭眼的,她看着他,有那么一刻,他认为她是真情的,但他并不能肯定这真情是对他这个人的呢,还是对凡是出现在她这身体面前的所有男人的。当然,这个也并不重要。现在他才发现,其实她外在的所有东西与她个人之间可能都没有什么关系,甚至是她的手指,之前以为有点长,现在看来也跟她的身体紧密地配合着,肯定是绝美的。她望着他,望着他的每一个步骤,他感到非常的遗憾,不在于别的,而是他知道这是十分罕见的偶遇,所以在爱的强度上,他觉得并不坚韧,因为他并没有付出多少,那么自己得到这身体,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他觉得最重要的原因,可能并不在于他这方面,而是她那方面的。
她的眼影,显然是专门为他画的。他问她,你平时画眼影吗?她说,很少。他问,为什么今天画?她说,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会看我眼睛,很近地看。他发现她有文艺腔,而在之前,他居然一点都没发现她会有这样的情调。她的眼睛有点长,现在在他身边,他看见她很白很白,她不抽烟,她身上没有北京文艺女青年的腔调,她是个朴素的人,但现在她的朴素变成了一种力量,她十分有力地配合着他。
他说,我爱你。
她说,你肯定?
他说,我爱你,我爱你。
他说得那么明确,其实他自己知道他必须这样来强调。
她说,我那时很紧张。
他说,你说过了。
她说,现在我仍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他问。
她说,不相信你对我这样。
他有点感动,但他无法解释,主动权显然在金金那里,即使是因为她看重了他的存在,那么他自己也无法表达清楚他自己是怎么感受到这一点的。
他吸着烟,靠着床头。她侧躺着,头枕在他胳膊上,他略微侧身,看她的脸,她的脸很美,只有在这样的时分,从她整个身体上看到这张脸,你才知道这脸的出处。
他再一次说,我爱你。
她知道他是在强调。然而,她说,你可以一遍一遍地讲。
他没法坚持像个白痴那样讲这种爱的话。然而,他必须甩开那种愤慨,他必须夺回他的主动。
所以他说,我不大配得上你。
她说,你乱讲了。
他说,真的,我算个什么呢。
她昂了昂头,甚至抬了抬手,但她并没有用手去碰他的脸,他忽然发现她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
我们之间不存在问题。他说。
什么问题,本来有什么问题?她问。
他说,我就是说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问题。
他想也许她这话也不表明什么,现在他明白了,作为她自己,她一定对她身体有她自己的认识,但即便如此,他认为她也不可能有他那样的认识高度,她是完全把她的身体抽象到一个绝对审美的最高值了。他想她最好不要懂这个。那样的话,他的占有,也许才能有那么一点意思。
她说,这感觉真好。
他说,北京还不错。他有些意外,自己马上就转到城市上去了。他们能看到窗外天空中微红的光。
她的手就搭在他腿上,但她没有任何对他的抚触。他想她不仅有分寸,而且她是一个乐于接受的人。接受什么呢?也许是命运,现在还不大清楚。
他没有起来,她也没有动,他发现她跟别人不一样,有些女人要么起来去洗漱,要么会沉沉睡去,而她什么也不干,她既不像很疲倦,也不像身体被激发出了什么,她处于一种和他对等的状态。
他吸了好几根烟,也许他很想让这样的时间持续更长,但他没有办法坚持。她的身体,以那种罕见的美,处于他的控制下,他很可怜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如此看重自己能否掌控一个对等的身体。那么,除了身体之外,你还能拥有什么?
他知道她那些衣服、皮包、鞋子还有谈吐,也许都会在她穿起衣服走上大街之后,恢复成之前的样子。那么你到底得到了一个怎样的女人呢?
也许你得到的仅仅是一个同样也得到了你的人。那么,更重要的地方可能还在于你是不是应该考虑你怎么会成为被她选中的人呢?
这是一个问题。
我们在一起很好,他说。他吻了她,她扬起脸,眼影有点湿渍,她眼白真白啊,不像他身边的那些人有浑浊之处。她这眼白,几乎是绝对的白,但又是那种只有眼睛才有的白,那么好看。可以说,这眼白本身有一种纯洁,而且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在这如水一般的身体处于爱抚之后,你才发现只有服从的身体,也才谈得上纯洁。他很感谢老天,居然让他和她这身体这么近地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