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好是坏、走运还是倒霉,从小到大,十五年来,也可说几百年来,我一直住在这个超越时间的、美丽的、疯狂的镇上,这个遥远的、健忘的、重要的地方,这里有苍鹭、鸬鹚(本地称为野鸭)、城堡、墓地、海鸥、鬼魂、鹅、争执、惶恐、流言、樱桃树、悬疑、烟囱里的寒鸦、钟楼里的蝙蝠、家里的丑事、酒馆、泥淖、乌蛤、比目鱼、雨,还有往往太有人情味儿的人。尽管我在很大程度上还算外人,在大街上,再也没人向我扔石头,我还能叫得出几个本地人,还有几只苍鹭的名字来。
有些人住在拉恩镇,就因为他们生在拉恩也没有理由搬走;还有些人,出于种种稀奇古怪的原因从托尼潘迪或英格兰那样遥远而不可思议的地方迁来,现在已经给本地人同化了。有些人在黑暗中来到镇上又随即消失了,有时候,在寂静的暗夜在废弃的房屋里可能听见他们的动静,也可能是白猫头鹰挤在一起呼吸,就像睡着了的鬼魂;有些人肯定是由于逃避国际刑警的追捕或者自己的老婆,还有些人,他们现在不知道,将来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来到镇上:随便哪一天,你都可以看见这样的人在大街上慢慢地、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就像威尔士鸦片烟鬼一样,半睡半醒,如痴如醉。还有些人,我这样的人,有一天偶然来了,本来打算就待一天,却再也不走了;还有人下了车,又忘了上车离去。无论什么原因吧,我们来到这里,这个超越时间的、温和的、休闲的海岛小镇,这里有七家酒吧、一间开放的礼拜堂、一座教堂、一家工厂、两张台球桌、一家圣·伯纳德客栈(不售白兰地)、一个警察、三条河、一片海、一辆售卖鱼虾的劳斯莱斯、一门大炮(生铁的)、一个法官(有血有肉的)、一个镇长、一名歌手丹尼·瑞、一大群各种各样的鸟儿,无论什么原因吧,我们来到这里,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地方。
这个独一无二的,这个销魂的、古老的、为人忘却的拉恩,这里,有些人还没工作就退休,这里,所谓的长途跋涉也就几百米,往往骑自行车就行。但是,要是在邻近的村子或镇子只要你对人说你来自拉恩,然后,哇!人们紧张地离你而去,人们窃窃私语,人们马上收起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
“还来得及走就快走吧。”人们说。
“拉恩那里,人们吵架都动鱼叉。”
“那里的女人都是蹼足。”
“要当心邪恶之眼!”
“满月时千万别去!”
他们这是妒忌。他们妒忌拉恩只管自己的、不平常的事;它清醒地拒绝匆忙;它自己圆滑世故而愚蠢,所以它慷慨地包容他人的愚蠢;它岛上的羽毛床般的空气;它的理念“再过一百年还不是一样”。在他们眼里,拉恩是错的,他们见不得它有错下去的权利,自己又非常享受这样的权利。不管是出于妒忌还是义愤吧,他们给它贴上标签,污蔑它是海边一个传说中的魔幻小疯人院。真的吗?当然不是,我希望。
(19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