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音乐厅里演唱的歌曲可以是好诗,同样,打油诗、画室或酒吧里唱的歌也可以是好诗,但是,心灵鸡汤似的格言就算不得好诗。斯提芬[1],你这是在拖我这个(相对)年轻人的后腿啊。过去,年青一代常常被老一辈斥为不知礼数。现在不一样了。如今,是我们这辈人指责年轻人不知礼数。我觉得就像马克斯·比尔博姆画里那个学究气的小姑娘,她责备马修·阿诺德说:“难道,马修叔叔,难道您不能一辈子一本正经吗?”我坚决反对诗歌欣赏中那些严肃的废话,我和您一样不喜欢轻言细语、摘帽致意的客套,但是,我也不喜欢那种十分轻率的论调,以为“我是克伦威尔游历过的一座废墟”这样的诗句就一定比考伯(Cowper)或弗朗西斯·汤普森(Francis Thompson)的严肃但没名气的诗好。后者的诗只不过不一样罢了……
一个人关于诗的任何意见几乎和别人关于别的事的意见同样真实而重要。诗歌的魔力可以引起有些人生理上的反应,同样,还有真实的揭示、交流和最高层次的个人经历的分享。有人说他们感觉到了泪腺发酸、头皮一震、脊柱发颤,或者心脏的战栗。有人说自己不知哪儿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是真的”。还有人说,某些谐音和头韵引起了自己的“纯艺术情感”。有的人会说,就像第一次看电影那样,“天哪,它在动。”是啊,天哪,它真在动,这正是那魔力的难以定义的另一种说法……
一首诗的魔力永远是偶然的。诗人不会在诗的复杂的技巧上狠下功夫,除非他希望魔力会突然间出现。他得赞同切斯特顿(Chesterton)的观点,奇迹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们有时候真会出现。一首最好的诗,其精心安排的没有魔力的段落应当在篇章和强度上非常接近突发魔力的瞬间……
还有一点要说的。对诗人来说,诗是世间回报最大的工作。一首好诗是对现实的贡献。一首好诗问世,世界就再也不一样了。一首好诗有助于改变宇宙的形状和意义,有助于扩展对自己和周围世界的认识……
有人的诗卖不动,反而觉得骄傲,这不合逻辑,这是一种变相的势利。当然,几乎每个诗人都希望读自己写的诗的人越多越好。匠人不会把自己的作品束之高阁。瞧不起公众,也就是潜在的读者,就是瞧不起你自己技艺的巨大用处。如果你坚持认为自己的诗别人不读也罢,那你会发现这会成为事实:谁也不会读你的诗,因为这是你为自己写的;公众不会破门而入闯入你的私人空间。再有,不关注同时代的人的作品,就是忽视你生活的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的部分,也就使你自己的作品失去了活力:缩小了视野和可能性,你写的时候它已半死不活了……
还有,对自己这短短的一生而言,诗人就是诗人;对别人而言,他是一个人,其责任之一就是尽其可能了解和感受自己身边和内心流动的一切事物,这样一来,每当提起笔来,他的诗就成了一种努力,努力表达出这个独特的地球上人类的终极体验,尤其在1946年,这个地狱控制的年代。
(1946)
注释
[1]詹姆斯·斯提芬。本文摘自英国广播公司BBC播出的斯提芬关于诗的讨论。——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