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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孔明灯与许愿望

医生会诊结果出来了,胡医生本不想告诉林未汀。但女生心思本来就细腻,她倒是先于所有人找上了胡医生。林未汀一脸从容,向医生问:“胡医生,情况很不乐观对吗?”

胡医生舔了下嘴唇,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女孩。

她从住院第一天,就是最配合的病人。她吃了那么多药,打了那么多针。但是她的身体依旧不太乐观,认真说来应该是越来越糟。说真的,他都不知道这个女孩是靠什么撑到了现在。

一次一次的希望,一次一次的绝望,连三四十岁的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接受。但是她却不一样。

“胡医生,你每次要想好话骗我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其实平日里板着脸的林未汀看起来是挺吓人的,但是这会儿,她是笑着的。那种笑容让胡医生看得难过。

见惯了太多苦苦求生的人,女生这样淡然顺遂的模样,却让人开始怀疑,为什么医学和科技不能更昌明一些,为什么人间总有那么多的无能为力。

一个医生居然要被病人安慰,他觉得自己挺失败的。

“很不乐观。但是,这些话我不应该对你说,没有病人想听到如此不利的消息。”胡医生叹了口气。

“没关系,你就直接告诉我这次手术成功率有多少就好了。”林未汀说。

见女生神情严肃,胡医生想了想,最后给她比了个手势。

林未汀看过之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她的表情不悲不喜,没有任何的惊慌和诧异。如果胡医生不是她的主治医生,他甚至都看不出来女生是个病人。

如此冷静理智的病人,真的是世间罕有。

回到家后的林未汀,在床上呆坐了很久。她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双手,心下无比凄惶。

谁说她不会害怕?人是不可能不害怕的。惧怕无知,惧怕死亡,惧怕无常……细算起来,居然有那么多事情可以害怕,林未汀却偏偏要装出英勇。

如果连她都露怯,那关心她的人,只怕会更难过。

林未汀想了很久后,拨通了梁枫的电话。电话还未接通时,她看着手机,突然笑了起来。

算起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给梁枫打电话呢。

电话接通之后,男生略微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他的声音略显惊诧:“这是你第一次跟我打电话。”

“还真是。”说着,林未汀也笑出了声。

“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梁枫问。

“你今天在学校吗?我来找你,有事情和你商量。”

大概是因为林未汀的口气很严肃,梁枫忍不住问:“事情很严重吗?”

“我去了再说。”林未汀说。

“好的。”

出发前,林未汀去厕所了洗了把脸。她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发现镜子里的自己红了眼睛。

林未汀难得返校,三个室友早就闻风而动。虽然她们都有课,但纷纷用上了千奇百怪的借口旷掉了半节课,特地去校门口等她。

小染看到林未汀的时候第一个冲了上去,女生挂在林未汀的身上像个树袋熊一样。她还用脑袋在林未汀的胸前蹭了几下:“多日不见,它还是一样的平啊。”

林未汀哭笑不得,虽然她知道对方只是开玩笑,她还是忍不住想动手打她。

“你身体好点没,能回来吗?我们都帮你把你的位置打扫干净了,连被子和床垫都晒好了。”

童甜甜一边麻利地将小染给拉下来一边对林未汀说。

“那什么,我给你从老家带了好多吃的,就等你来了。”

季淑说着,还拉开了随身的书包:“我包里还装了些点心,你要吃吗?我觉得你脸色不太好,我这次带了不少红枣来,你可以拿回去煲水喝。”

听到朋友们的关心,林未汀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有些关于离别的话,她真的是说不出口啊。

“我要做个手术,如果恢复得好,我可能就可以迅速返校了。你们都要等等我啊。”林未汀说。

“当然啊,啊对了,你回来了,我们去后街那个餐厅吃饭吧。”童甜甜说。

“庄遇呢,你家男朋友应该来负责买单啊!”季淑插嘴。

听到这话,林未汀抿了下唇,显而易见的笑意就那样倾泻出来。眼见的童甜甜察觉了林未汀的不同。她调侃了一句:“什么时候你也变成了听到某人的名字就笑得这么甜啊?”

被童甜甜这么一说,林未汀的脸都红了。她挥了挥手:“不说了,你们不是要吃饭吗?”

“咦,什么时候林未汀也学着转话题了?我们又不为难庄遇,顶多再要他给我们画两个考试符,你干嘛这么害羞啊!”小染打趣道。

一群人又笑又闹的走到后街,刚刚路过申音后面的时候,小染指了指里面:“要不要叫庄遇?”

“我打个电话给他。”

林未汀也不好拂了众人的心意。她走开了几步,拨通了庄遇的电话。

没过一会儿,那边的人便接了电话。

“我在你们学校后门,我的室友想……和你一起吃饭,你要来吗?太忙就算了,我……”

她话还没说完,庄遇立刻说:“我有空,马上就到。”

等她挂了电话,三个朋友那暧昧的眼神几乎要让林未汀找个洞钻进去。小染问:“肯定有空吧,我们很期待呢。”

“我也很期待。”

“同!从来没有蹭过校草的饭,真的是古今头一遭啊!”季淑补充到。

庄遇嘴里的马上,就真的是马上。没到五分钟,大家就看到不远处跑来一个黑色的身影。

小染眼尖,她小声说了句:“庄遇是不是换了发型啊,他怎么把头发都抹起来了啊?”

童甜甜说:“你们是不是不记得我们在刚开学的时候讨论过一个问题,就是大家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我印象很深,林未汀说,男生是活的、不留刘海、比她高就行。”

“哦……那就是说,校草为了她才换的发型?”小染意味深长地说出了这个疑问。

季淑点了点头:“恐怕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她们说到这件事,林未汀自己都差点忘了曾经说过的话。这种小事明明只是无心带过,哪知庄遇却当了真。

庄遇一来,第一件事便是握住了林未汀的手。他上上下下端详着林未汀的脸:“怎么气色这么难看,你怎么不在家里?”

“走动一下没问题的。”林未汀辩解。

“天哪,我感觉自己被喂饱了狗粮,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吃不下了。”小染在一旁叫。

听到小染的声音,庄遇这才看了看向了她的室友们。他连忙说到:“不好意思,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庄遇,林未汀的男朋友。”

她们都是第二次和庄遇有正面接触,上次庄遇看起来很难接触,但是这一次倒是又帅又有风度。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是很好看啊。

既然要吃饭,庄遇干脆建议打车去远一点的地方吃好点。一群女生自然举双手赞成。他问林未汀:“你呢,你下午还有事吗?”

“下午我还要去学校有点事。”林未汀回答。

她面色如常,庄遇只当她有什么个人事务要处理,便没有多问。庄遇说:“我下午还有一节大课,你要是忙完了,就来学校找我,我们一起回去。”

自从林未汀没来学校之后,庄遇倒是很勤于回家了。毕竟每天回家之后可以看到林未汀,虽然路程有点远,但是这也没什么所谓。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林未汀有很多东西不能吃,庄遇细心地为她单点了几份食物。他的用心谁都看到眼里,林未汀的朋友们自然也看得出来。

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围着爱人打转。吃饭的时候,庄遇简直就是在全方位照顾。一会儿告诫她鱼不能多吃;一会儿将蟹拿得远远的,生怕她嘴馋。向来大喇喇的庄遇都是被别人众星捧月的照顾,但是现在的他却无微不至地照顾起林未汀来。

别说爱人不细心不关心,他/她的不细心不关心,只是因为不上心。真正对一个人上了心,他/她的衣食住行、寒热冷暖,你一一都想照料。即使经济上会拮据,但也会想尽办法做到最好。

因为爱,有时候可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

吃完饭后,一行人回到学校。庄遇跟林未汀说了几次要她不要先走了,林未汀都快被他的嘴碎给逼疯了。

“我只是脑子里有血块,不是脑子里缺了弦。我记住了!”林未汀对他小声吼了一句。

“医生说了,你不能激动。心态放好一点。”庄遇又嘱咐一句。

“我……我这不是被你气的吗?”林未汀简直哭笑不得。

“我这不是在锻炼你的心态吗,你心态不好怎么拉琴?我们就是要保持心态平稳,做人嘛,不要一点事情就大吼大叫的。”庄遇正色道。

林未汀张着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她只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说:“施主,我先去忙了,晚点找你。”

等她找上梁枫的时候,男生的训练刚刚结束。梁枫跑出体育馆,身上还蒸腾着热气。他看着林未汀,说:“你来了。”

“嗯……”林未汀抿了下唇:“我得见一见我的父母。”

听到林未汀的话,梁枫有些诧异。女生的措辞实在怪异。她说的不是想见,而是“得见”。好像见父母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不是她出自内心的希望。

“为什么是‘得见’?”梁枫拧着眉头发问。

“死之前,见一见自己的父母,我不觉得是什么让他们开心的事情。而且我觉得你们不应该告诉我的父母我还活着。如果我身体越来越好倒还不错,但是你们这么贸贸然说了我的下落,便是给他们又来了一记重创。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是希望过后,只剩下了毫不留情的绝望。”

林未汀语调平淡地说出一段让人胆战心惊的话。梁枫本来还热得冒汗,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背后冷汗涔涔,连双手都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他的瞳孔收缩,喉头不自觉地发紧。男生的嗓子有些颤抖,他立刻说到:“你瞎说什么!”

“我没有瞎说。”林未汀看着他,很认真地说。

“什么意思,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梁枫不自觉暴呵出声。他的声音很大,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忍不住止住了脚步。

梁枫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他从小到大都是一副冷静克制的模样,水人不知道梁枫自制力最强,说话向来语速平稳不紧不慢,连比赛失分都不见他有半分焦急。

但是现在,梁枫的眼眶却红了。他死死咬住嘴唇,从齿缝中泄露的声音是那么的痛苦。

他质问林未汀:“你在……骗我……你一定是……骗我的。你说啊,你在骗我对不对?”

说话的时候,林未汀亲眼看到,梁枫的脸颊上,有泪划过。

眼看着梁枫的情绪几近崩溃的边缘,林未汀赶紧把他扯到了远处的凉亭坐下。好在现在是上课时间,学校里的人也不多。要不然别人看到这样的梁枫,一定会大感诧异。

男生的胸膛不断起伏,他用力压抑住心里不断翻涌的情绪,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用力咬着嘴唇,唇齿间都是一片血色。林未汀忙不迭拿出纸巾递给他,男生却一把将她的纸巾推开了。

梁枫呼吸粗重,他的声音还是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第几次说出这样的话了。梁枫情愿女生大哭大叫,但是他讨厌看到林未汀平静到有些残酷的表情。她的冷静,越发衬托出他的没用。梁枫憎恨自己,既不能为她排忧解难,也不能帮她解决办法。

面对生死,他不能帮她改命,也不能帮她续命。这一瞬间,梁枫绝望到了极点。

“因为我不冷静你会更难受。”林未汀抿唇,“梁枫,你别难过了。”

听到这话,梁枫更加无法自控。他甚至将脑袋垂了下去,深深埋在了双膝间。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在腿上滑落,整个人显得脆弱至极。

林未汀鼻头一酸,也想落泪。她憋住了自己的情绪,努力咽下喉头的哽咽酸辣。

她站起身来,走到梁枫面前。林未汀半蹲下去,伸手拉开了梁枫的双臂,他被迫抬起头来。

男生看着林未汀,哽咽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张开双臂,将林未汀圈住了。他的脑袋埋在她的怀里,说话的声音不甚清晰:“为什么你这么残忍……告诉我这样的消息。”

“我没有办法告诉庄遇,我的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林未汀淡淡道:“这个数字,几乎等于成功率是零。”

梁枫突然扬起脑袋,他吸了吸鼻子,故作镇定地说:“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就像你意外坠海,还不是成功生还?就像庄遇,即使出了两次意外,都活得这么好。你要相信奇迹。”

“有用吗?”林未汀笑了笑:“你不知道我术后恢复有多么艰难。活下来又怎么样,又是这样的生活不断不断的重复。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有多么辛苦。我太累了,我忍得太辛苦了。”

她的苟延残喘是用大笔大笔的钱堆起来的。她在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享受过一段快乐的人生,和眼前的这些人相遇,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现在属于奇迹的时限已经过去了,她只能把那一份不属于她的幸运交还出去了。

谁不想活着呢,而且她得到最好的爱,但是谁也争不过命运。

林未汀深深叹气,眼泪终于滑落下来。梁枫怔怔地看着她,嘴里喃喃道:“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如果你出事了……庄遇……庄遇怎么办?你忍心抛下他一个人?”

梁枫很少主动提及庄遇这个名字,但是为了坚定林未汀的信念,再艰难,他依旧是说出了口。

听到庄遇,林未汀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一丝震动。这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答应过庄遇什么。她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没用的。我们只能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梁枫,我最先告诉你,因为我觉得你是我朋友中最冷静最睿智的一个。”

“我情愿不要你这个破印象,我真讨厌你这个评价。”

听到这句话,梁枫又想哭又想笑。他抹了把眼泪,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

“但是……我也没辙了啊。”林未汀双手摊开,尽力做出轻松的表情。

梁枫终于平静下来,他接过了林未汀再次递来的纸巾,擦干了眼泪和唇边的血渍。

“你现在知道了,我也不是你想象中冷静理智的人。面对你的事情,我一样很慌张。因为你总忘了,我喜欢你。”梁枫说。

女生有些不自在地揉了下鼻子:“是啊,原来大家都一样。”

“所以说,这件事你不想告诉庄遇?”

恢复正常的梁枫,顷刻间就猜出了她的意图。

林未汀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的做法对他很不公平?”梁枫问他。

林未汀不说话。

“我要是他,我不愿意被你这样瞒住。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他说不定不希望你这样。你想让他后悔吗?”梁枫质问她。

“但是……申城音乐节马上开始了,而且他转系成功,作曲系也是一个好去处。如果我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我的手术失败几率很大,庄遇会怎样?你是他的哥哥,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林未汀说。

“他会……陪你辗转各家医院,只要有机会便不会放弃。我知道他,他错过了一次,便不会再错过第二次。”梁枫说。

“但是他的职业生涯,也只有一个转折点。他颓废了好久,浪费了这么长时间。如果再浪费下去,你有想过他的未来吗?”林未汀说。

“我们家有足够的钱养他一辈子。”

梁枫没有正面回答林未汀的问题,但是从侧面来说,他的意味已经足够深远。他情愿让庄遇错过这次机会,也不想让林未汀放弃。

“但是我活得久又如何呢?梁枫,一个人不会爱一个人很久,特别是在其中一个人身患重病的时候。生活的苦难会磨掉两人间的爱意。可是啊,爱情是最经不起考验的。而且庄遇的时间还长,如果我耽误了他的机会,也许现在他不会后悔。但是等他用光了耐心之后,说不定会怨恨我很久。我们现在相爱,但并不能保证我们能一辈子相爱。”

说话时,林未汀目视远方,她的嘴边还挂着淡淡地笑:“所以啊,我愿意在我最爱他的时候每分每秒都陪在他的身边,帮助他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尽力让我们之间的回忆不留遗憾。相爱的时候极尽所能地去爱,分开时好像从未相识般离开。这就是我以为的,最好的爱情。”

“你……”梁枫摇头,“你为什么总是为别人想那么多,你自私一点不好吗?”

“做不到啊,我很悲观的。我总觉得没有事物恒久,所以只能享受当下,毕竟生命无常。”

说着,林未汀突然拿出手机,她点开播放器指给梁枫看:“这首歌我特别喜欢,我以前躺在医院胡思乱想的时候啊,就想着说要在我的葬礼上播这首歌。”

听到林未汀的这句话,梁枫别过脑袋。他用力地擦了一把眼睛。火辣辣的疼痛感让自心脏处的酸意被强压下去。

梁枫问了一句:“什么歌?”

“Consuelo Velazquez的Besame

Mucho.这首曲子是在她探望过病重亲友后有感而发的。而且我也很喜欢墨西哥人对待死亡的方式。他们就像哲学家。死不是一件应该悲伤的事情,死就像穿衣吃饭一样正常。因为人一出生,就注定要死亡。所以我们应该在能感受生活的时候多去享受多去尝试,不需要在乎时间上的永恒,只要自己不后悔就好。”

说着这些话的林未汀,是笑着的。

梁枫吸了下鼻子,说:“什么时候我也像你这样洒脱就好了。我啊,我的洒脱都是假洒脱。”

“那么……你愿意答应我的要求了吗?”林未汀看着他,目光里充斥着深深地恳求。

被她这样看着,梁枫很难说出一个不字。他憋了半天,心里极度不想同意。但是林未汀的眼神实在是让他动容。

梁枫终于点了头。

“虽然这件事情我不想说谢谢,但是梁枫,真的很谢谢你。”林未汀诚恳地说。

“我有一个要求。”梁枫说。

“什么?”

“你的病情,我要知道全部的进展和情况。只要医生说你适合手术,或者是有什么安全的新疗法,即使在国外,我也会坚持让你去尝试。”梁枫说。

林未汀点头:“好啊。但是我的身体,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梁枫,希望越大,失望也大。不要对必定要输的事情抱有希望,你这是在伤害你自己。”

“总有一个人要坚持,坚持才能出奇迹。”梁枫倔强地说。

即使是一线希望,即使是骗自己也好。梁枫不想放弃那一丝丝幻想。那微不足道的光芒石他答应林未汀的全部希望。他的安慰也维系在那一点点的成功率上。

欺骗庄遇,是他不想做的事情。而且在这种事情上,谁都无法预料后果。但是林未汀说得对,如果能让庄遇重新找回自己对大提琴的热爱,那真的是千金不换的好运。

但是为什么命运之神这么吝啬,他给人们选择永远都是二选一。不管选哪一个,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两全其美,只是人们臆想中的美梦罢了。

梁枫握成拳头的左手突然一暖,他诧异转头,发现是林未汀的手附了上去。她的口气有些喟叹:“还没有跟你聊过更多的推理小说,也没有跟你玩过什么桌游。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在球场上的样子,那样的你真的是超级帅气呢。我喜欢你骑摩托车,喜欢你的意气风发。如果……如果下辈子也能遇到你,我一定要做你的头号粉丝,谁都不许跟我抢。”

她的语调上扬,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那样的话让梁枫难过至极,他用力紧咬牙关,不让自己的哽咽发出声音。

即使他再偏执再坚定,又能骗自己多久?谁会轻易言死,除非无药可救。

太过残酷的事实,梁枫只想装作不明白。

梁枫随着林未汀去见了她的主治医生,林未汀没有进去,她大概猜得到梁枫会对医生说些什么。女生倒是自在,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庄遇聊天。庄遇在学校上选修课,无聊得很。他倒是想逃课,无奈自己本身就挺出名的,一旦名字被挂在了签到表上,必然会被老师点中。

林未汀觉得好笑:“人太红也有烦恼啊。”

“烦恼大了,都没空陪女朋友。”庄遇回复。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倒也愉快。正当梁枫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庄遇的消息也发了过来。她看了一眼,那条消息上写到:“对了,有件事情一直没敢问,你什么时候做手术?”

看完这条消息后的林未汀眼神微黯,她抬头看向梁枫,对方脸上的苦恼更甚。梁枫深深叹气:“真对不起,我和爸爸不该贸贸然去找上你的父母。我们只想过自己能够摆脱道德负担,但是没想过对你们造成的二次伤害。”

“算啦,反正已经这样了。只要你肯帮我就好了。”林未汀说。

“真的不做手术了?”梁枫坐在她的身边,目光都不敢看向林未汀。

“不做了,能活一天是一天吧。与其立即做立即死,不如拖一天是一天。撑过申城音乐节,我还是有信心的。”林未汀说。

医生说做手术的风险很大,但是不做手术就是等死。林未汀情愿等死,也不愿意赌上一把。

而这一切,还是为了庄遇。

想到这里,梁枫突然有些讨厌庄遇。

“嗯,你想什么时候见你的父母。我帮你安排。”梁枫说。

“最好这个星期吧,然后就按照我们的计划来。这样的话,我还有更多的时间和他相处,不是吗?感觉……还是我赚到了呢。”

说话时,女生眉眼弯弯眯起了眼睛,像只小猫一样可爱。

看到这样的她,梁枫真想去找来庄遇,把他带到林未汀面前,让他看看,这个女生为他付出了多少,他这辈子只怕都还不清她的债。

“好。”梁枫点头。

“那我们拉钩。”林未汀冲他伸出了右手。

两人拉钩,相约的事情却不是让人愉快的事情。眼前的女生和他是朋友,但是更确切地说,他们的关系是“共犯”。

没过几日,林未汀的父母来到申城。林未汀和梁枫等在机场出口处。林父林母一出来便认出了自己的女儿。林母没说话,她整个人好像傻了一般站在原地。时隔两年多再见女儿活着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的第一反应,是不信的。

没过一会儿,林母连行李都扔在了一边,她径直朝林未汀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最后她一把将林未汀抱住,嘴里喃喃地叨念着林未汀的名字。

林父紧紧地握住林未汀的手,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林未汀看得出来自己的父亲心情激动,但是男人内敛。他硬生生把自己的情绪给憋了下去,沉默了半晌后,林父说:“活着……活着就好。”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林未汀的眼泪也出来了。她实在不忍心告诉父母自己的实情。这样的话,不管怎么婉转地表达,都显得残忍至极。

有些话,还是慢慢说吧。

林未汀扶起母亲,她和父亲一起搀着母亲往外走。梁枫接过两位长辈的行李跟在了后面,一行四人准备往酒店走去。

那天晚上,林未汀被林母扯着不让走。林未汀虽然知道母亲是好意,但是现在失去记忆的她,对任何亲人都没什么印象,父亲母亲虽然和她有着最亲密的血缘关系,但是她现在只觉得是两个陌生人。

林未汀的内心过意不去,但感觉又实在是怪异。大概林父看出了女儿的尴尬,他对林母说:“你让孩子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她回去,她回去哪里?我们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林母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她死死地握住了林未汀的手,怎么都不肯放松。

“妈,我必须得回去。我还要回去吃药,如果我一天不按时吃药,我的身体撑不住的。”林未汀解释道。

“这么严重吗?医生怎么说,是不是做完手术就能好?”

林母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好像相信失而复得的女儿一定能够平平安安在她的身边过完一生。

“坠海之后,我多处受伤。没当场死亡,已经是大幸。”林未汀斟酌着说了一句。

“胡说什么呢!”林母呵斥道。

“我说的是实话。”林未汀说。

林母突然叹气:“你这孩子,跟以前一样。我们当时不让你报考音乐学院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冲我们说话。要是当时……我们顺了你的意,只怕不会出这样的事情。”

谁都会在事情发出以后发出这样的感慨,但即使重来,人们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重复上一次的错误。

人既没有重来一次的勇气,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而且不管选什么,都会后悔没有选剩下的那个。

听到这话,林未汀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事情的发生和选择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该我遇到的,我总会遇到,也没有必要去怪谁。”

听到女儿的话,林父林母都有些诧异。

是啊,这又能怪谁呢?

当初在海滩上找不到女儿的时候,林父一度绝望。他撑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中,和林母说了这件事。两人留了一夜的泪,好像被抽走了灵魂。他们相互责怪,彼此怨怼,但最后还是抱头痛哭。

他们找上庄父哭过闹过,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林未汀已经遍寻不见,再多的争执和赔款都换不回一个女儿。

庄父每年都要来澜城扫墓,给林家一笔钱,但是林父林母都不肯收。他们觉得收下了,就是认定了女儿已死的事实,这是女儿的命换回来的钱。

但是两年多过去了,庄父突然又来到了澜城。这次他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来了,林未汀,居然还活着。

两人自然是不信的,但随行的男生带来了林未汀的照片,林父林母这才半信半疑,觉得这件事情可能是真的。

直到现在两人亲眼见到女儿,才知道庄父和梁枫说的是真的,他们没有骗人。

但是庄父也说过,林未汀的情况很不乐观,她的身体不好,可能需要长时间的调养,甚至需要手术。

这有什么所谓呢,只要女儿回来了,一切都不是问题。

过了很久之后,林父说:“未汀,两年多不见啊,你是真的长大了。”

林未汀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林母也不再抗拒林未汀要回去吃药的事情了。林未汀对父母说:“我明天早点来,先带你们去医院了解我的身体情况,然后我带你们在申城转一转,好不好?”

“以前啊,你总吵着嚷着要来申城。我和你爸爸工作忙,都没有空带你来。现在……倒是你……”

说着说着,林母又有些哽咽了。

“妈,你们今天奔波了一天有些累了,早点休息吧。我明天过来。”林未汀说。

“嗯,那你路上小心,到了之后给我们打个电话。”林父说。

“好。”

林未汀刚刚离开酒店,便看到了那辆眼熟的跑车。虽然快至深秋,但申城依旧温暖如春。林未汀站在路边,看着庄遇从车里下来,两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林未汀问到。

暖黄的灯光照在林未汀的脸上,使得她本来苍白的脸色变得温暖了起来。庄遇走过去,轻轻在她的额头上附上一吻。她抵抗力低,庄遇在外面又跑了一天,实在不敢直接吻她的嘴。万一她又生病,庄遇可真不想又让她住院。

“爸爸告诉我的。我下了课就直接过来了。”庄遇说。

“那你不是等了很久?”林未汀有些诧异。

庄遇最缺耐心,等上一阵便会大呼小叫,有时候掉头就走都是常事。叫他等人,简直就是不可能。

不过这会儿庄遇倒是改了性子,林未汀不是不诧异的。

“没有很久。”庄遇拧过头去,假装无所谓的模样。

她察觉了男生的害羞,明明就是等了很久,但他怎么都不肯承认。林未汀偷笑,她转了话头:“你饿了吗,我陪你吃点东西。”

“好啊,我知道有个地方的东西很好吃。虽然都是海鲜,但是有个素炒饭味道很好,甜品也不错。”说着,庄遇牵着她的手把她往车上带。

自从和林未汀交往之后,大喇喇的庄遇越发细心。他以前从不会记得给女生主动开车门,但是轮到林未汀的时候,他倒是把人当婴儿一样照顾。车门他要替她开,安全带他要替她系上。

有一次林未汀在去医院的路上逛到了一家迪士尼的周边店,她看中了一对情侣玩具熊的玩偶。她忍不住给庄遇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庄遇看到照片之后,立刻转了不少钱过来。

林未汀愣了。她立即给庄遇打了个电话过去:“你……给我打钱干嘛?”

“不是你说可爱吗,买啊。”庄遇在电话那边也是莫名其妙的,“我又不知道那对玩具熊在哪里买,你看到喜欢,就赶紧买下来。”

虽然庄遇有时候总有气死人的本事,但是他大多数时候,真的很用心在爱她,林未汀感受得到。

庄遇将车开到了海边。沿海而建的有不少大排档。庄遇指着其中最热闹的一家说:“就是那家,我经常去。”

其实林未汀吃不下什么。虽然她的身体没有恶化得很严重,但她每次吃饭咀嚼的时候,后脑勺都会刺痛感。这样的疼痛影响了她的胃口。所以她尽量选择流食或者不怎么需要咀嚼的食物。

但是见庄遇如此兴致高昂,林未汀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便遂了他的心愿。

她不能吃海鲜,他也不吃。倒也不是别的,主要是庄遇怕她馋。既然她吃不了,那干脆两个人便一起不吃。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不让她更难受,总还是做得到的。

林未汀吃不了多少饭,他便拿过勺子一口一口吃她剩下的食物。林未汀看得眼酸,心里更是难受。她暗想着,世上大概找不到比庄遇更可爱的人吧?他为了她,可以变得这么彻底。

这时,不远处有点点星火从海滩上飘起。林未汀指着那些火光问庄遇:“那是什么,是孔明灯吗?”

“好像是的,我记得这片海滩上有孔明灯卖。你要放吗?”庄遇问。

“我想去看看。”林未汀点头。

两人往海滩那边走去,果然找到了放孔明灯的地方。

庄遇买了一只,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将孔明灯撑起来之后,已经有些精疲力尽了。

林未汀笑:“庄遇,亏你自诩能干,连个孔明灯都不会撑。”

“说得好像你躲能干似地,笨手笨脚。”庄遇踢了两脚沙,说:“都这么没用,凑合凑合过算了。了不起我智商比你高,我多学点,你少做点。”

这就是著名的“庄遇式温柔”,又损又甜。

“好好好,智商爆表的庄遇大人,能去买个打火机吗?”林未汀说。

庄遇没等她吩咐,便从旁人那里借了个打火机来。他洋洋得意冲她晃了晃手里的打火机:“没花钱哦。”

两人不再斗嘴,林未汀抓着孔明灯,庄遇点燃了燃料。等到灯里被热气充满,庄遇问了一句:“未汀,你许了什么愿?”

“许愿不是不能说吗,说了就不灵了。”林未汀眨了眨眼,跳跃的火光将她的脸印得格外好看。

“说得也是。”庄遇点了点头。

两人默数三秒,同时放了手。孔明灯越飞越高,林未汀一直紧紧地盯着那盏灯,生怕它半途坠了下来。

许了什么愿望?她许了一个和他有关的愿望。

她贪心地想,如果她和庄遇有一辈子的时间就好了。

大概连孔明灯也不能负荷这样沉重的心愿,它摇摇欲坠地晃晃悠悠,居然着起火来。几个人指着属于他们的那盏灯嚷了起来,林未汀的心突然间坠到了谷底。

是不是上天也在告诫她,这是不可能的愿望?

庄遇急得直叫:“什么破灯,我们再放一盏,不好的都不灵,让你不开心的都不算数!”

林未汀摇摇头:“算啦,我也不信这个,就是好玩而已。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庄遇掏钱的手就这样停了下来,他撇了下嘴:“好吧,你说算了就算了。不过刚才的那个什么都不算,我没看到,就不作数。”

“好,好,不算。”林未汀笑着点头。她的心里却明镜似地清楚,哪有什么不算,只有美梦才不算数。

等到林家父母从医生口中得知女儿的身体情况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这种不容乐观的消息让刚刚挥去阴霾的林家再次笼罩在迷雾之中。

林母像是没听懂医生在说什么,她愣神好久,最后忍不住独自啜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小声说着:“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女儿命这么苦?”

父亲劝她:“赌一把,说不定手术能成呢?毕竟还有一点希望!”

所谓希望啊,就是把渴望某一事物的发生混淆成为这一事情很有可能发生。或许无人能够摆脱这种心的愚蠢。

每个人都觉得她可怜,可林未汀却不觉得自己需要同情。她反倒很平静地开始劝说自己的父母接受这样的现实。即使不接受也不能改变,还不如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想得开一点。

林未汀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劝慰父母,劝慰其他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分明这件事情是她最需要想开,哪知除了她之外,每个人都想不开。

父母诧异她的平静,连庄遇的父母都在劝她:“实在不行我们去国外治疗,庄遇还有机会,但是你的时间却不多了啊。”

只有梁枫稍微能够理解林未汀的心情,但是理解却不同于认可。

医生也解释过林未汀活下来的代价,即使是这样,他们还是冥顽不灵,只觉得她能活下来就一定要活下来。

可谁也不是林未汀,谁都不知道她要活下来需要付出多少的艰辛。

别人有别人的考虑,她也有她的思量。

决定权始终把握在林未汀的手上,林母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未汀,你这样做,值得吗?”

什么叫值得,什么叫不值得?渺小的人类为了区分星群,便用自己的语言来称呼它们;同理,人们为了让自己的付出不落空,便擅自界定所谓值得和不值得。

其实决定只是决定而已,没必要由别人来评判值得不值得,林未汀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样就够了。

她的坚持让旁人妥协,最后,大家终于同意了她的决定。

不再想尽心思寻方问药,不再踏遍医院去求一线生机。不做手术,顺其自然地过。撑到撑不过的那一天,就尘归尘、土归土。

不过所有人还要配合林未汀演一场戏,胡医生虽然不赞成这种做法,他觉得有悖医德。但他禁不住林未汀的哀求。

林未汀告诉庄遇,自己的手术安排在下周五。这个时间她早就算好了,庄遇那天有个结课考试,他走不开。

男生听到这个消息,登时就准备挂科重修。林未汀劝他:“没事啦,你不记得胡医生说了什么吗,他说我的手术成功率很高,你考完试再来陪我,也是一样的。”

庄遇摇头:“不一样,怎么会一样。”

他的坚持让林未汀无奈。她说:“那你又迟一年毕业,这样不太好吧?”

“无所谓啊,反正你也没毕业,我迟一年迟两年,正好等你。”庄遇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嘴角挂上一抹痞痞的笑容。

“不用陪。你看看,你父母都在,我的父母也会陪着我……”

林未汀话没说完,就被庄遇打断:“所以我更应该等着啊,你看,这样一家人就都齐了。”

听到他的话,林未汀愣了一阵。她忍不住吸了下鼻子,别过脑袋,说:“那随便你。我先说明,我做手术要剃成光头,到时候你要是嫌我丑,别怪我没先提醒你。”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林未汀打从心底生出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欺骗庄遇,但是她却无法开口对他说出实情。

庄遇的才华和天赋真的不应该被她耽搁,他有美好的前景,而自己却只有一条死路。

林未汀不要他来陪她走这条不归路。

临手术之前,庄遇陪着林未汀去剪头发。她坐在椅子上对理发师说:“麻烦您,全部剃光。”

理发师有点诧异,他重复了一遍林未汀的要求:“全部剃光?”

“嗯。”林未汀点了点头。

庄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一直牵着林未汀的手。等到她点头的时候,庄遇还是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慌乱,但是他又不知道这种无措感是从哪里升起的。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手术成功率,真的很高?”

男生的眸子紧紧看住她。庄遇的眼睛很漂亮,亮闪闪的。眼白稍稍泛蓝,乍一看像婴儿的眼睛一般。

被这样的眼睛望着,林未汀也是心头一紧。她深深吸了口气,不让自己的胆怯和惶恐流露出来。女生用力反握了一下庄遇的手:“相信我,没事的。”

即使听她这样保证了,庄遇还是心有疑虑。他只能尽力按下心中的慌乱,免得影响林未汀的情绪。他努力笑了笑:“好,你等我一会儿,我出去给你挑一顶帽子。”

庄遇起身出门,林未汀开始理发。她看着镜子前的自己头发一点一点被剪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蔓延上来。

林未汀暗想,如果最后庄遇发现她在骗他,她一定死定了。

反正那个时候她也不在了,他爱生气就生气吧,也不能再对她大吼大叫了。

他骗了她那么多次,林未汀只是小小地回敬一次,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等到她看向镜中的时候,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刮得光亮光亮的。她好奇地看着没有头发的自己,忍不住拍了张照片发到寝室聊天群里。小染最先反应过来:“天哪林未汀,你要出家啦?”

“寝室长,人家是要做手术,她有庄遇,她怎么舍得出家。”童甜甜迅速回复。

“讲道理,未汀你头型还蛮正的。但是没有头发之后更凶了。”季淑回复。

林未汀乐不可支,她笑得正开心的时候,被人拍了下肩头。

“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庄遇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大概是跑着来的。他拿了一顶粉色的帽子,帽子的两边还挂了俩小辫子。

林未汀一看,差点没笑死过去。她拨弄着那两个棕黄色头发的小辫子,对着庄遇问了一句:“你从哪里找到这么稀罕的帽子?”

“跑了好几家店呢,最后在一个小学旁边买到了一个最大号的帽子。我试了试,我的脑袋都可以塞得下去,你的脑袋应该不在话下。”庄遇面带骄傲地说。

“那这两个小辫子又是什么意思?”林未汀问。

“怕你没了头发不太习惯,这是心理安慰。”庄遇说。

林未汀想笑,但是看到庄遇那真诚的表情,又觉得对方好像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仿佛是真的想要给她安慰,才跑了好几家店买到了这个幼稚得要命的帽子。

她不喜欢粉红色,也不喜欢帽子上的假发片,这个帽子真的是丑到了极点,而且戴上去肯定滑稽至极。

算了,好笑就好笑吧。反正林未汀这一生中也没有什么丢脸的机会了,只要他高兴,有何不可呢?

林未汀顶着心理压力将那个丑帽子套在了头上,最让她绝望的还不是戴上帽子,而是戴上帽子之后,庄遇非要和她合照。

她拼命往后躲,庄遇还是揪着她的衣领脸贴脸来了一张照片。林未汀苦着脸,表情狰狞。她看到照片的时候自己龇牙咧嘴的,简直要哭了。

“重来重来,这张真的太难看了,修图软件都不能拯救我。”

林未汀作势要去抢手机,庄遇不给。他将手机举得老高,自己仰着脖子端详了半天,说:“还好啊,我觉得挺自然的。你平常跟我说话没讲两句就是这副模样。”

“我哪有,你就不能把我拍得好看点?”林未汀整个人都快挂在他的身上了。

庄遇索性收回了手,他一把揽过林未汀的腰际,低下脑袋,轻轻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我觉得怎么看都好看,所以就没所谓了。你要不满意,我们多照两张,别生气了。”

靠的近了,林未汀越发看得清楚庄遇的脸。他的皮肤真是好极了,即使是这么近的距离,居然都看不见毛孔。

想到他刚刚的恶行,林未汀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男生也不生气,反倒笑嘻嘻地说:“你要不解气,可以再掐一下。”

庄遇白净的脸上已经被她掐出了一道红痕,林未汀自然不忍心再下狠手。男生弯起眉眼,笑得无比灿烂,说话带着调侃的意味:“怎么,舍不得啊。”

他低下脑袋,额头抵在了林未汀的额上,两人的距离近得脸红心跳。

林未汀小声说:“这是在外面!”

“哦。”

庄遇应了一声,但依旧不依不饶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才肯放过她。

走出理发店,戴着小帽子的林未汀频频招人视线。她掩着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往庄遇身后躲,企图躲避别人的目光。庄遇看得好笑,他大大方方牵着林未汀的手走得一派自在。

“这么可爱,有什么好躲的。”庄遇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他视线一转,看到了路边的电器店。话还没说完,他就把林未汀拖进了店里。

庄遇买了一个拍立得,又买了好几包相纸。他拎在手上,对林未汀说:“我们多拍几张,争取把这些相纸都拍完。”

林未汀有些诧异,她心里暗想,庄遇刚才可是买了五包相纸啊!

算了,反正跟他理论也没什么好下场。

就趁着阳光明媚的时候,多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吧。

本来说好要陪林未汀做手术的庄遇临时被教授叫走,在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庄遇对她说:“我一会儿就回来,你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绝对是我,我保证。”

其实他不在,林未汀反倒安心了。庄遇那么聪明,即使只有一点纰漏,他就能看出端倪。如果他留在这里,难保不会看穿什么。

“手术”顺利进行,等到林未汀醒来,她第一眼看到的,果然是庄遇。

仔细算来,她每次生病,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总是他。这样的巧合,像是命运。

庄遇坐在床边,伸手轻抚她的脸。男生的眼里尽是温柔。他轻声问道:“你……会好起来的,是吧?”

林未汀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庄遇在她的前额上轻吻。他的呢喃吐词不清,她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

“庄遇,你刚才说了什么?”林未汀又问一句。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我说,你要是能够和我一起参加比赛就好了。”

“我可以。”林未汀说。

“你……可以?”庄遇有些不可置信。

“你总得对我有点信心吧?”林未汀笑着说。

“好。”庄遇用力点头,“我对你有信心,我等你。”

林未汀点了点头,又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要仔细分辨,林未汀是可以察觉出庄遇的神情有恙。但她太累,说话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力气,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端详一二。

庄遇看着又睡过去的林未汀,强撑起来的微笑最终还是落了下去。他紧紧牵住了女生的手,侧过脑袋看向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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