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芮抬手让所有宫人都下去,只留了琥珀伺候,苏岑守在殿门外,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母后,娴妃如何?”雪芮眼底压着沉郁之色,似乎有心结未解,显得有些憔悴阴沉,看得皇后一阵心疼,“太子,你最近是否又病了?冬日凉寒,即便是国事繁忙,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雪芮坐下,琥珀连忙奉茶,“太子殿下,娘娘日夜担忧您的身体,还送去了好些补身子的补品,您就多吃些,省的娘娘忧心。”
“母后不必担心,只是最近国事多,累了些,并未有大碍。”雪芮看着皇后憔悴的神情,“倒是母后,如今前朝后宫,形势变幻,怕是母后在宫中受委屈了。”
“娴妃,死了。她肚子里还有孩子,皇上……是真的狠心。玲珑如今不知所踪,本宫非常担心,可偌大的皇宫,肮脏的地方何其多,本宫查无踪迹。”皇后抿了一口茶,却暖和不到心底,“高贵妃虽然跋扈嚣张,可断然不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现在将军府倒了,芮儿,你父皇,他是不是打算对镇北王府下手了?”
琥珀听得一惊,迎上太子高深莫测的眼神,连忙低头,不敢再露出任何异样,只当自己是个背景板。
宫中的下人,不该听的不能听,不该说的不能说,否则只会死得越早。
“母后,父皇从未放下过对镇北王府的执念,动手是早晚的事情。”雪芮沉了嗓音,手指捏着茶杯,明明很烫,他指尖都有些发红,可却依旧不肯放下,“如今临近年关,北地传来捷报,鹰北军再次名声大噪,如今民间传言都是对镇北王府的美谈,父皇又岂能安心放纵?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毒瘤。”
“那个美人的身份,母后至今都查不清楚,高贵妃在后宫耳目众多,明里暗里也下了不少功夫,可今日本宫前去试探几句,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何人。芮儿,你说的没错,那个女人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偏偏你父皇宝贝她至极,居然派了皇家云影卫的人看护,寻常人哪里是对手?若是惹怒了你父皇,怕是得不偿失。”皇后忧心忡忡道。
“如今你和你父皇的关系已经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被人踩着头顶踏上来,满盘皆输。母后想帮你,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内宫有二患,一明一暗,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外头还有九王府,明里暗里的势力盯着东宫,芮儿,你势单力薄,需要找个依靠。”
“母后……”雪芮抬眸,黑白分明的瞳孔闪过一抹精光,忽然将杯子放下,并没有盖上盖子,任由雾气缭绕,模糊了他的神情,“如今如履薄冰的不是我,是十一,是穆府。父皇在北地放了多少眼线暗探,镇北王府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底下,之前便因为十一受伤派人前去问罪,现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果让父皇抓到结党营私的把柄,一个东宫太子,一个军功赫赫的镇北王府,父皇怎么可能安心?”
他重重的落了尾音,“只怕到时候,才是自掘坟墓,白白将人头送到父皇跟前,落了下风。如今九王府和高贵妃步步紧逼,朝廷还是后宫,我们虽然应付地辛苦,但是不至于惹来杀身之祸,父皇向来崇尚朝堂制衡之道,只要没有威胁到他的帝位,他不会轻易动我们任何一个,这就是这么多年我和九弟的斗争一直有输有赢,不上不下的原因。真正操纵幕后的人,是父皇。”
皇后心底一惊,夫妻多年,她自认为对皇帝有七八分了解,生性多疑有野心,时而温和善良,时而狠辣无情,可对底下的子女多是宽容,若是真的走到那一日,难不成他还会对芮儿赶尽杀绝?
“他不是最疼十一的吗?难道……非得闹得鱼死网破不成?”皇后手都有些颤了,轻轻放下杯子,险些洒落了茶水,幸好琥珀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娘娘,您没事吧?”
皇后摇摇头,她知道如今太子处境艰难,害怕过不久便会被九王府踩在脚下,所以一直在思索着要不要给十一去信,让她支援太子,至少暗地里让九王府的人不要那么嚣张。
没有想到,太子想到比她更加深刻长远,将皇帝的心思摸的透彻。
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到底是高看了皇帝对十一的爱护,有些妇人之仁了。
“母后知道了,芮儿,那你可有解决的法子?既然你对你父皇如此了解,便该清楚,如今你越是袒护镇北王府,他越是忌惮与你,九王府拿捏你的把柄就越多,现在朝廷形势不容乐观,大多数人都站在了九王府一端,为了权势联姻拉拢朝臣,狼子野心显而易见,难道你要坐以待毙?”
既然不能打镇北王府的主意,皇后只能从京城下手,让太子找到靠山,和九王府哪怕是短暂抗衡可以。
“柳尚书膝下还有一爱女,虽说不是嫡女,但是却十分宠爱……不如母后明日诏柳尚书夫人入宫觐见,你们先见一面如何?”皇后问。
联姻,本来就是巩固权势的捷径,哪怕是皇帝的三宫六院,大部分女人不也是这个作用吗?
皇后不觉得这个提议有什么问题,太子却陡然沉了脸色,似乎有些不高兴,但是在皇后面前又没有多加表露,“母后,不劳费心了,现在儿臣还没有娶妻的打算,局势紧张,儿臣无暇顾及儿女情长。”
“这怎么能是儿女情长?”皇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芮儿,母后的话你怎么可能不懂?你看看雪冀,他比你还小了好些,如今虽然膝下无子,可后院正妃侧妃侍妾美人一堆,子嗣是早晚的事情,你虽然还年轻,可在皇家,十几岁娶妻生子的不再少数,你的东宫如今只有两个侍妾,连个正经侧妃都没有,而且那两个侍妾你一年到头也不去看几回,过得比少年郎还要清心寡欲,外头多少难听的传言你没有听到吗?也怪母后,你年少时定下的太子妃是个福薄的,没等成亲就去了,之后这个草原公主……不提也罢,可没有太子妃,侧妃也不是不能娶,东宫侧妃的位置,多少人眼巴巴看着,你怎么反倒是冥顽不灵了?”
太子没吭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皇后无奈:“你对她,还念念不忘?可她都去了多少年了,你总不能为她守一辈子吧?母后不明白,你们除了年少的几分情意,何时这般情深意笃了?”
这名字,皇后从不在太子面前提起,怕他伤心,可是到底现在顾不得许多,盼望着他早日娶亲,只能敲打一番了。
雪芮瓷白的面上并没有多少伤心,脑海里却划过一张清冷却可爱的脸,在外人面前总是端着清清冷冷的小模样,可却十分不经逗,他轻轻逗弄一下,她便面红耳赤,像是受了惊的兔子,眼眶都是红的。
可跟她说话,很多时候又是牛头不对马嘴,她似乎不通人情世故,可内心却又通达清明。
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子。
亲了他,占了他的便宜,结果就这么跑了。
丝毫不留恋。
这么多年,他不曾娶妻,不是对最初的太子妃念念不忘,只是没遇到心动的,本以为这辈子也会和父皇一样,三宫六院,女人不过是权势的利益产物,可以宠,但是不能爱。
没有想到,会遇到那么一个人,染他牵肠挂肚,甚至起了独占的心思,独占她一个人,让自己也被她独占。
真是奇怪。
雪芮看着身上的蟒袍,思绪不知不觉就跑远了,脑海里都是那个女子的身影,夜深人静时才会想起的画面,如今却十分清晰,让他甩都甩不掉。
“芮儿。芮儿?”皇后见二字竟然出了神,不禁气结,“母后跟你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雪芮站起身,茶也不喝了,“母后,请恕儿臣公务繁忙,不能相陪,玲珑的下落,儿臣会派人暗中查找,宫中,还需要母后多费心。儿臣先行告退。”
说罢,他起身潇潇洒洒地走了,没看到皇后气得发青的脸色,“这个孩子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以前他即便不爱提起立妃之事,可从未如此明摆着表现出不乐意,竟然连我的意思都忤逆,究竟是怎么了?”
琥珀复杂地看了一眼太子离去的身影,“娘娘,殿下,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皇后猛地掀起眼皮,震惊显露无疑,“心上人?”
琥珀立刻跪下,惶恐道:“娘娘恕罪,奴婢只是瞎猜的,只是殿下近来对女子愈发疏远,听小路子说,那两名侍妾,因为试图靠近殿下,被殿下打了板子,怕是好几个月都下不了床。消息被殿下锁了,可外头依旧有些传言,说殿下……殿下……”
“说什么?”
“说殿下,不近女色,好男色。”琥珀低着头嗓子都哑了,有些害怕的模样,摸不清楚皇后的心思,只能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后捏了捏手腕上的玉镯子,面色沉静,“派人好好查一查,太子最近到底怎么了?”
身为东宫之主,岂能儿女情长?
更何况,是这种不利的传言。
“明日诏柳夫人携女入宫。”
琥珀连忙道:“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