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业部设在城东,隔俱乐部有半个小时的车程。郭巴子问雷辉同:“你觉得外面变化最大的是什么?”雷辉同望着窗外,说:“我觉得街头三多:公司多,歌厅多,发廊多。”郭巴子说:“这都是表面,实际上的变化说不清。原来当婊子偷着来,现在婊子大白天吊着背丝带在街上走,笑贫不笑娼;原来有钱人怕当官的,现在当官的怕有钱人,哪个当官的裤裆没得屎?原来住高级宾馆的都是有钱人,叫化子都是穷人,现在你去查查,住宾馆的哪个不是一屁股债,比叫化子还穷;原来欠账人怕要账人,欠人债多丢人哪,现在整个反个了,欠账的是爷,要账的人是孙子。”
饮业部到了,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小姑娘,正低头按计算器。郭巴子一到,小姑娘忙站起来,喊:“郭总!”
郭巴子指着雷辉同介绍:“雷辉同,今天刚进公司的,主要工作是收款,要把你们这边的一团子乱麻割了。”又指小姑娘说:“杭晶晶,去年从财校毕业的,今年多大,十六岁吧?”杭晶晶更正说:“郭总,你说错好几回了,我十九岁,快二十了。”
雷辉同和杭晶晶握手算认识。
郭巴子问:“曾浩呢?”
杭晶晶说:“曾浩三天没来了,说是病了。”
郭巴子对雷辉同说:“当初不该搞啤酒的,我们搞娱乐业的,没这个经验。只是朋友关系,才搞了这一宗,现在外面有二十几万乱账,毛了吧太可惜,收又难得收。原来负责的是个浙江佬,生意亏了怕我惩罚,跑得没踪影了。曾浩是个副经理,也是不顶事的,全指望你了。”
雷辉同说:“我慢慢干吧。”
郭巴子说:“你先干,边干边熟悉,毕竟八年了,出来要洗洗脑子。”
雷辉同在清点账目,对杭晶晶做的收支欠款账,他看不出头绪,却佯装内行一页一页看下去,一边看一边问情况。
“一开始红火得很,”杭晶晶说,“我们登报招聘了四十多个直销员,又从武汉拖回了六车精品啤酒,朝市区各个酒家里送。可到后来,款子收不回来,直销员都不见了,经理也不见了。”雷辉同说:“你们这哪是做生意,你们是开公共食堂嘛!那个浙江佬呢?他跑哪里去了?”
杭晶晶说:“我怎么晓得?他原来在娱乐城那边管保龄球,管得挺好的,所以郭总才信任他,过来承包饮业部,他是对郭总拍了胸脯的,看生意做亏了,怕郭总挑他的脚筋,吓跑了。”
雷辉同问:“你看我能收得回么?”
杭晶晶说:“我看很难,在你之前,郭总已经请了几个黑道上的人去收,都没收回。”
雷辉同问:“那黑道上的几个人长得什么样?你说给我长长见识。”
杭晶晶说:“提起来心里别扭,有一个家伙,头发披在肩上,额前烫卷了一络头发,刚好吊在左眼那儿,我看见他恶心了好几天。”雷辉同问:“都走了,你为什么坚持守在这儿?”
杭晶晶说:“我是管账的呀,即使郭总不让我干了,我也要把账交清楚。”
雷辉同说:“那好,有你这个责任心,我们熬住劲儿收,能收多少是多少。”
杭晶晶问:“那我怎么称呼你?叫你雷经理?”
雷辉同连忙摇手:“你千万别这么叫啊,我这一辈子从没当过官。”
杭晶晶说:“那我总不能叫你雷辉同吧?”
雷辉同说:“外面人叫我‘辉哥’,你也叫我‘辉哥’吧。”
杭晶晶皱着眉说:“什么,‘灰哥’,‘灰哥’的听起来脏兮兮的,还不如叫你‘土哥’,土比灰干净。”
雷辉同笑:“那你就叫土哥吧。”
雷辉同说:“你这账做得我看不懂啊,干脆这样,你把收据分成两堆,一堆是由公司跟外面大客户签定发货没回收的大账,第二堆是公司交给直销员的收据。这第二堆再分两小堆,第一堆是直销员把酒店的收据还来的,第二堆是直销员没交收据的。交了收据的,咱们直接找酒店;没交收据的,可能直销员收了款挪用了,咱们找直销员。”
杭晶晶恍然大悟说:“好哇,土哥,你还是很有脑筋的嘛!”
实际上操作要难得多。那些欠账的酒店,有的转让了,有的已经换了酒店的招牌,还在经营的酒店,对他们也是冷若冰霜。雷辉同专门选中午和晚上就餐的时间去收账,开餐馆的看雷辉同带个小姐来,以为是吃饭的,笑脸相迎,一听是收账的,立马变了脸,说没有钱,或叫他们改日再来。杭晶晶到底是小姑娘,脸上挂不住,几次气出了眼泪,雷辉同就让她回公司,自己一个人去收账。陆陆续续收到了一些,雷辉同把钱交给杭晶晶上账。杭晶晶问他怎么收到的,雷辉同说:“我一直守到客人吃完饭付钱,付一点我拿一点,餐馆老板气也没办法。”
上午和下午空着的时候,雷辉同坐在办公室,按直销员当初应聘时填的地址和电话跟他们联系。有外地打工租房的电话和几个假电话,这些都算了,能联系上的,雷辉同一个也不放过,慢慢有几个直销员上门来交钱了。
其中一个直销员,留的是一个传呼电话,对方不愿意传,雷辉同一连打了几十个,对方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喊那个人,谁知那人接了电话,听是要啤酒账的,再也不接电话,雷辉同又一次一次打,探听到那人是环卫所的一名合同工,雷辉同又打电话到环卫所长办公室,请他去喊那个直销员接电话。
通完电话,雷辉同对杭晶晶说:“他今天就会送钱来。”
杭晶晶说:“不见得吧。”
那个直销员果真送来了。
杭晶晶一脸佩服地说:“你真神啊,土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