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传奇·传记文学选刊》2004年第02期
栏目:时代与人
从嘈杂肮脏的红壳子汽车上下来,走进同样嘈杂肮脏的长途客运站,雷辉同被一群年龄不等的女人围住。年龄大的推销本市地图,大哥,买一张吧,出门免得迷了路。年纪轻的几个女人脸眉涂得红红白白,她们是拉客住宿的,杂七杂八地说,大哥,我们那里的价格便宜,还有小姐陪。
她们没想到,她们拉的这个平头方脸高个汉子是当年威震一方、市民们谈之色变的雷辉同。他已经坐完了整整八年牢,重新回到这个城市。
街上到处都是发廊。雷辉同在劳改农场听人说了,发廊里都是妓女,却没想到这么多,只怕每个人长五个脑袋,这发廊还有多的。雷辉同走进一家发廊,他要整一整面容,刮刮胡子。发廊的几个小姐都不会刮胡子,连续换了三家,才找到一个真正理发的师傅。雷辉同躺在靠椅上,听剃须刀在脸上刮出美妙的声音,一种久违的快感袭遍全身。现在他总算放松了,一个问题在他脑海里转:社会上还有人认识我吗?
刮完了胡子理完发,雷辉同问:“您认识雷辉同吗?”
店主一脸茫然说:“您问谁?”
雷辉同不再问了,付完钱走到集贸市场,挑选了一套休闲短衫换上,付完钱问摊主:“您听说过雷辉同么?”摊主摇摇头说,“没听说这个人。”
雷辉同在街上碰上几个染黄头发的小男人,看样子是外面混的人,他每人递上一支烟,问:“听没听说过雷辉同,前几年用刀砍过人的?”
几个小男人说:“没听说过,现在杀人的太多了,前几天我们一起玩的人还杀了人,谁还记得谁。”
雷辉同坐牢的时候二十三,现在他已经三十一了。在这漫长的八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为了女朋友拿刀砍了人,在他坐牢的第三年,女朋友却嫁给了他人,她现在是一位出租车司机的妻子。第五年,他母亲去世了。雷辉同自幼丧父,母亲一手把他带大,母亲是他最亲的人,大哭一场之后,雷辉同脾气性格变了不少,话也少了。
今晚睡在哪儿?
雷辉同想到郭巴子,他按郭巴子探望他时给的号码打了手机。郭巴子一听是他,一阵惊喜:“辉哥呀,出来咋不说一声,你站在那里别动噢!”
五分钟以后,郭巴子开着车来了,两个人亲热地拥抱。郭巴子说:“走,换套衣服去!”郭巴子一把拉他上车,说:“我们辉哥是谁?这样的衣服穿得出来?到商场买!”
郭巴子一边开车一边给几个朋友打电话打传呼,通知他们雷辉同回来了,这些人雷辉同都认识,是当年一个圈子混的朋友。从商场里出来,朋友基本上约齐了。
晚宴订在滨江大酒店,朋友们都抢着跟雷辉同握手,辉哥辉哥地叫,也有几个带老婆的,主要是老婆们想认识认识当年名声如雷灌耳的雷辉同到底什么模样。见面之后她们不免失望,平头方脸沉默寡言,样子一点都不凶煞,挺老实温和的一个人。给他敬酒,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味喝,偶尔说两句,也是跟大家一起顺几句,喝到最后,雷辉同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整个酒桌上的人不知所措。郭巴子倒是镇定,说:“大家散吧,让他好好哭一哭。”
雷辉同没想到郭巴子开这么大的娱乐城,整整四层,有保龄球和电子游戏机,桑拿和住宿,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八年前郭巴子是什么样啊,整天跟在雷辉同身边蹭饭,一天不打架手痒。
服务小姐把雷辉同领进郭巴子的办公室,郭巴子头发油油地朝后梳着,靠在老板椅上打电话,见雷辉同进来,用手示意他朝沙发上坐。雷辉同坐下来。郭巴子的大老板桌是经过加高的。他只能仰着头看郭巴子。郭巴子在电话里时而调侃,时而幽默,雷辉同注意到,原来郭巴子嘴里的一颗突牙也不见了,想必是经过精心的手术。
郭巴子终于接完了电话,问雷辉同:“辉哥,出来后打算怎么办?”
雷辉同沉默不语。
郭巴子说:“辉哥,如果外面没有着落的话,到我这里来上班。”
雷辉同问:“我能做什么?原来都是玩惯了的,又没有技术。”
郭巴子说:“你是辉哥呀,有我一碗就有你半碗,咱兄弟俩还是原来那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这个,辉哥,话是这样说,我对你还有个小小的要求。”
雷辉同一脸干脆地说:“你直说。”
郭巴子说:“背地里呢?我们兄弟相称,当众嘛,你看我目前这个场面……”
雷辉同说:“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叫你郭总经理,你直接叫我雷辉同。”
郭巴子高兴了:“还是辉哥痛快。”
郭巴子给部下们介绍雷辉同。郭巴子说:“今天多了一个新人,他是谁呢?他是雷辉同,是我一个朋友的战友,以后他就是咱们公司的人了,主要负责饮业部那边的账款回收,闲时就在俱乐部搞保安,大家要互相照应,通力合作,听到没?”
雷辉同猛地站起来说:“是,郭总!”郭巴子猛一愣,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又问:“曾浩呢?曾浩怎么没来?”有人递话说:“曾浩说他病了。”郭巴子拧住眉毛,说:“生意做得一塌糊涂,整天头疼蛋痒的。”指着雷辉同说:“你跟我到饮业部去,其余的各就各位,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