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前,一支白军在围剿边界红军的途中洗劫了孟岭村,包围了村子的白狗子挨家挨户搜查。村子里青壮年都当红军去了,剩下来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白狗子将他们驱赶到一块空地上。孟二愣子在几次“扩红”中都以“独子”身份躲过去了,白狗子的屠杀却没有放过他。捷克式轻机关枪从几个方向同时响起来。子弹像一张经纬度各异的大网,无情地罩住了那些哭喊着倒下去的村民。孟二愣子的父母在枪响的瞬间双双扑向他,抱头护脑地将他压在身下。都说血流成河,那天孟岭村的血根本流不动了,全都积在那片低洼的空地上,孟二愣子就是泡在父母的血浆里,才侥幸活下来。他从尸体的缝隙中偷偷看到,李伦气急败坏地赶到屠杀现场,那些白狗子张口闭口管他叫“连长”……没想到,在红军补充团,他竟然遇到那个白狗子连长,狗日的却成了他的“教官”,人模狗样的教他放枪杀人……
王苦生听完孟二愣子的哭诉,扭头怒视着李伦。可怜的教官在一只手团长的逼视下,再无慵懒的神气。他嘴角上撇出一丝微微的冷笑,要杀要剐随便吧,他也算得上老行伍了,别的都怕,难怕还怕死吗?
王苦生拉着吴魁走出几步,小声说:“吴政委,李伦的政治审查中,孟岭村血案交代过没有?”
“都交代过了,当时是白军营长下的命令,他不在现场,是由连副一手指挥的屠杀……李伦只是过后才赶到现场。再说补充团缺少技、战术教官,所以留用了他。”
“老吴,一个村子的血案啊!上百条人命的老账,就这么一笔勾销不算了?”
“依我的脾气,这些白狗子一个都不能留。这些白狗子哪有一个好东西?包括文相云,他当白匪团长那会跟咱打过多少仗?他下令开枪开炮,打死的红军多了,都把账算在他头上,早就该枪毙他十回了!说到底,还是咱补充团缺人啊,尤其是教官,缺得厉害!像孙得富咱的人,带兵打仗还行,你让他教新兵技术、战术,他吭哧得像塞了一嘴鸡毛。这些白狗子俘虏就不一样了,张嘴就像卖瓦盆的,一套套的,是不一样。”
“那孟二愣子怎么办?他父母的血海深仇不报了,就让他天天呆在李伦的眼皮子底下,听他讲什么枪的构造?”
“你是团长,补充团的事你当一半的家,你说,怎么办吧?”
“杀父杀母之仇不报,以后谁还来当红军?”王苦生咬了咬牙,转身大声叫道:“一连长,把李伦给我绑了!”
孙得富一挥手,上来几个班长,就用刚才绑孟二愣子那根绳子,将李伦捆了个结结实实。
回到团部,机要参谋送来一份标有“机密”字样的文件,吴魁看后一愣,递给了王苦生。那是一份边界红军改编的通知。鉴于军事斗争形势的需要,边界红军总指挥部决定,将红二师、红三师合并,编为“北上支队”,原红指直属的独立团、补充团和特务营等直属单位不变。王苦生叹口气。白狗子的一次次“围剿”越来越凶猛,红军“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战略失败了,苏维埃红区的国土丢得差不多了,红二师、红三师这些主力部队也一支支被打残了,急待补充休整,可全在前线抗着,撤不下来。补充团的战士若训练好了,就是拆胳膊卸腿地弄零散了,也不够补的。所谓“支队”,不过是隐瞒真实实力;所谓“北上”,无非是突出重围,至于北上还是南下,不是嘴说了算,而是腿说了算。
“老王,这份文件……要不要给文相云看?”吴魁有些拿不准。
“上级文件,规定团以上干部看,他是副团长,怎么能不给他看?”
“我是怕这形势……咱这边的人倒也罢了,他们那些过来的人,少说幸灾乐祸吧,弄不好,脑袋后面的反骨发痒,真要是……”他停下来,没再说下去。若是这些收容来的白军俘虏趁机“反水”,后果不堪设想。补充团的白军俘虏成分所占比例相当大,在主力部队,这个问题不难处理。王苦生将那份文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好像上面还有未尽之意不曾看到。
“奇怪,既然上级准备突围,怎么不把补充团补充到北上支队去呢?老吴,难道还要带着补充团的番号上路?”
“我也奇怪,咱补充团有千来号人,现在就是和红二师、红三师那些战斗团比起来,也算得上大团了。不过,咱补充团除了白军俘虏,就是刚征来的新兵,加上枪弹又少,红指机关能放心吗?谁掩护谁呀?”
王苦生说:“估计上级没有拆散补充团的打算,不然为什么还派我来当团长呢?”
吴魁点点头道:“唉,现在的上级,很多打算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时,文相云走进团部,两个人急忙闭嘴,下意识间,王苦生把那份机密文件折叠起来,塞进了裤子口袋。这个动作让文相云觑了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