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家伟发现她近来买这么多裙子没有,家伟的衣服就放在上面的横柜,每次开衣柜,他难道没发觉异常?南风试着合上柜门,又拉开柜门,清空大脑,想象是第一次看见这些垂吊的裙子,是有点显眼了。她取出几条最鲜艳的,将它们叠起来塞进柜底,又把家伟的西服衬衣抽出来挂在当眼处。
手摸到那条纯白连衣裙时,南风出了会儿神。白裙子自那天后,就没再穿过。
第二次,他们又一起帮班级买东西。班里常需要义工,南风的中心只有家伟蓝蓝,吴熏工作也算清闲,这次,是南风开自己的车,带着吴熏去批发市场,准备采购一批文具。
车上聊些什么记不清了,反正两人都挺开心,由于去的地方挺远,中午还找餐馆吃了饭。太阳渐渐大了,刺得人睁不开眼,停车等红绿灯时,南风伸手去两人之间的搁物盒里找墨镜,人却盯着前面路况,摸索了几下,摸到个微烫的东西,手指勾勾,等垂下头,手已经被另一只手握住。
前方交通灯牌显示,红灯计时还有一百二十秒。以倒计时变化的数字一跳一跳,“滴答——滴答——滴答——”声音如此之大,车内都有轰响,由于安静,轰响更是如鼓。数根手指如藤蔓般缠绕,每根指头都长了心脏,搏动牵扯全身,体内那颗最大的心脏在这牵扯下动起来,渐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要跳出身体。原来身体内真有一颗心脏!十几年了,南风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她紧张得如被点穴,僵僵地被驾驶座卡住,两只眼球乱转,转到右边,撞上另外两只眼球,“嘣”,撞得她头昏目眩,一张脸铺盖上来,唇上有湿湿的东西,南风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挺挺身体迎上。
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连他们自己也感到诧异。跳到绿灯时,两人已经坐回了各自的位子,南风木木地踩了脚油门,小车颠颠屁股往前冲去。夜里睡在床上,她才反应过来白天发生了什么。奇怪,当时竟没有任何反抗,倒更像是在等待,从前天知道这次只有他们两人单独出行起,她似乎就在暗暗期待什么。
周末他们一家三口去了城外的农家乐。
平常的周末两天,他们基本都是这样的休闲方式:第一天,若是家伟没事,就一起陪蓝蓝上兴趣班,游泳、篮球、围棋,忙得赶场般;第二天,购物或者找个地方放松娱乐。南风家在外地,家伟没什么亲人,他是孤儿,母亲生下他就大出血去了,父亲带着他,娶了新妇生了一对儿女,新妇不喜欢家伟,有了孩子更是处处看他不惯,父亲就把家伟过继给没生孩子的远亲,远亲后来也有了个儿子,便开始嫌弃家伟,家伟还没毕业就搬出来租房,再没回过那个家。
老板脖子套条粗粗的金链,以前在城里开店,上正轨后交给人打理,跑到此处经营农家乐。不大的私人农家乐,据老板说,只接待他认可的客户。一幢小楼两片辅楼跨在山腰间,山像几扇大屏风,起伏着竖在身后,身前,则有块小池塘,种些莲藕养着草鱼。老板算是家伟的朋友,彼此已经很熟络,车刚拐上院坝,黑壮的老板就领着两条土狗笑吟吟地过来:“来啦,今天有不少好菜。”
辅楼前的木桌摆上了切好的西瓜,家伟狠咬一口,鲜红的瓜汁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好瓜,好甜,你们种的西瓜就是好。”老板也扯张木凳坐下:“一会儿跟我去挑鸡,长得好肥了。”
南风起身也跟他们去后面鸡棚。
鸡们散落一坡,圈在黑网内,吃食的吃食,打盹的打盹,嬉戏的嬉戏,阳光照着它们,它们抖抖羽毛,闭上眼,扯直脖颈,对着树叶后的太阳吼嗓,带着股调皮与戏谑,“咯——咯——咯——”,引得旁边的鸡也跟着起哄,“咯——咯——咯——”。
老板指着小棚里那只头昂得高高的大公鸡:“那只怎么样,是只骟鸡,养半年了。”家伟嗯嗯,继续看鸡。老板又指着只屁股圆圆的母鸡:“那只呢,那只也好,炖个汤,肉能香十里。”家伟点头,老板于是扯开棚门,张臂捉鸡,鸡棚顿时纷乱,大大小小的鸡点着头在鸡棚内窜跑。鸡棚不大,母鸡很快被老板抓到了手,老板边别鸡翅膀边说:“下次来给你们吃那只,嗯,角落那只。再下次,那只小母鸡就该能吃了,做白切鸡,皮弹肉嫩。”
家伟再点点头,喉咙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
炖上鸡,又坐回桌前啃瓜。凉风习习,池水清幽,风里还夹着淡淡的荷花香,吃得两块瓜,浓郁的鸡肉香也霸道地铺渲开,像只小爪子勾人馋涎。咯咯咯——南风又听见了那些鸡鸣,你一声我一声,像在对唱山歌,观众们热情响应参与:叫吧叫吧,也叫不了几天了,养肥了就一只只杀来吃。
她突然不喜欢这个农家乐了,然而,她知道家伟还会来,会一直来,那是他喜欢的,心满意足地吹风吃鸡,直到有一天,他再也开不了车,吃不动肉。
“嗨,嫂子下次来还有好东西,我老婆酿了米酒,女人喝了最好。”老板看着她,笑眯眯的。
南风一时没反应过来,家伟吐出一口瓜子,朝她翻个白眼,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下次?下次她来不来都不知道呢。”
“要来,肯定要来的,你们一家一起来。”
“人家忙着呢,没空,整天跑东跑西,要做自己的事,连蓝蓝的作业都没空管。”家伟冷哼道。
南风不禁打个寒战,紧张地看看他。什么意思,说话阴阳怪气,平时他可不这样的,顶多损她两句。不对,他是话里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