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事吧,这地方是盲点,拐弯车常常看不见人,路又窄。”巴掌撤下,换上张男人脸,眉头微拧地查看南风。
南风脸发烫,怔怔的。男人以为是刚才的事把她吓坏了,继续解释:“差点,好险啊,以后可要注意啰。”
两人挨得很近,南风瞟瞟他,中等个子、平头、高鼻梁,说不上多帅当然也不丑,其实起初她就注意到他了,因为家长义工里很少有男性。时间静止了一小会儿。她摇摇头,有些僵硬地迈开脚步,跟上前面的家长。
肩膀上仍然火辣辣两块,烧着了般。头脑也仍然晕晕乎乎的。她倒不是惊诧那辆突然钻出来的小货车,而是那两只巴掌,果断厚实,不知怎么,尽管并没回头,南风瞬间便感觉出了,它只能是男人的,陌生的男人,鲁莽有力,猝不及防,突如其来。天热,纱裙轻薄,巴掌隐约相当直接拍在肩膀上,两只巴掌是两把火,“哧”地点燃她体内某处深埋多时的炸弹,“嘭”一声炸弹爆裂,把隐埋它的这具躯壳炸得魂飞魄散,血肉横飞。
两只巴掌又是两只巨锤,腾空砸下,将冰层厚结的湖面砸出两个窟窿,冰面爆裂,响声赛如惊雷,格磔的碎片像潜藏水底多年的龙蛇,嘶吼着纷纷拱出水面。
南风后来多次研究过吴熏的手掌,发现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大不小,骨节略突,手掌有点肉乎乎的。但那是真的,当时的感觉现在回想还历历在目。十余年里,没有异性这样触碰过她,除了家伟,所以感觉更强烈。她自己平时也回避这样的触碰,跟男性友人,从不握手;去买菜,也是早早备好零钱,等小贩算好价,直接将钱丢进钱盒里,有那粗鲁的小贩,戳手过来拿,南风就翘起兰花指,拈起钱币一角远远递给他。
冰面一旦炸开,底下的鱼虾都醒了,人们这才发现原来水底竟有鱼虾络绎,湖水在无边无垠的远天下荡漾,深深呼吸,每个分子都得了氧气,扭动,舒筋展骨。
再次深呼吸,南风睁开眼。
她的身体确实有变化,每天都有点异样,抛去皮肤线条这些外部肉眼可见的,她觉得里面也有变化,双手细细地一点点抚摸便能感觉出来,是骨头。骨头硬了突了,好像也不是。南风说不清,只知道她的身体内正在进行一场变革,骨头带领肌肉血液进行一场她不可确知的变革,让人欣喜,也让人畏惧。
打开电脑,署名摄影的文件夹内有个子文件,里面全是新近南风和吴熏一起去拍的各种相片。
南风点开它,逐一浏览。蓝蓝上幼儿园后,杂事少了许多,家伟说,你要不想去外面上班,可以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想吃什么我们还是照常吃得起。蓝蓝小时候,家伟买了部相机,专门用来给蓝蓝拍成长记录,家伟没空,兴趣也不大,任务落在南风身上,拍得多了,拍得越来越好,南风也喜欢上了摄影,于是,家伟给她买了部价格不菲的专业相机。忙完家里的事,南风会背着相机出门,在城里各街区转悠,寻找最好的镜头。她学的工艺美术,直觉天赋并不缺,镜头下,各种类型的相片都有,风景、人物,由于拍得出色,还曾经得过几次摄影奖。
那组养蜂人的相片是南风目前最喜欢的。
去郊外拍养蜂人还是吴熏的建议。吴熏说:“南风,我带你去拍点不一样的。”南风奇怪他怎么会知道这些地方,吴熏就说:“这个你就别问了,不单养蜂人,有机会,我下次还带你去更远的地方拍野外工地。”
养蜂的是对夫妻,挺年轻,但已经做这行十几年了,说是还没结婚男的就到处赶花期采蜜了,两人都长得圆乎乎的,一笑两只眼睛眯成弯弯的缝。南风拍了他们临时栖身的纸板窝棚,还有女人用简陋的器具精心做出的小吃,男人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蜜蜂给他穿上件流动的虫衣。许多相片的背景,都是桃花,由于景深,桃花糊作一片粉红的烟霞,让人惊艳。
给一家摄影杂志的编辑发去两张,编辑也说好,还用了个陌生的词:活气。
南风于是萌生了更大的野心,甚至梦想当一名专业摄影师,去更远的地方拍片子,让她的镜头也见见那些从没见过的东西。她曾经看过一本著名摄影师的传记,那个长寿的男人,一辈子走南闯北,上山下海,绕地球走了不止一圈,他镜头下的东西,每一张都让人眼珠暴突,世上居然有那样的地方,那样的人,那些从没见过的景象,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又仿佛触手可及。
家伟说,去那么远的地方拍什么,处处皆风景,关键是发现。家伟当然这样想,公司的事忙得他恨不能有三头六臂,南风有次跟摄影团走了一周,家伟和蓝蓝差点把她电话打爆了,先是蓝蓝发烧,后是家伟出差,南风急急赶回来,路上差点丢了个重要的镜头。
裙子可以洗洗了。拉开衣柜,一柜子花花绿绿的衣服,基本都是裙子,连衣裙、半身裙、长裙、短裙……南风吓了一跳,半年里,竟然添置了这么多新衣服。每条裙子上都沾着吴熏的目光,没事时,南风就会拉开衣柜试穿,裙子们都很美,把南风打扮成另一番模样,起码南风自己是这么觉得的。每回跟吴熏约会,刚刚分手,她已经考虑对比下次见面要穿的裙子。穿上这些裙子,两人拉手走在路上,南风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光,宝石样晶耀的光,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一个骑自行车的男人甚至看得呆愣,差点把车骑旁边阴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