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冷笑两声,猝下死力。
夜光荏苒,他放下死去的女子。举起遗落的荷叶伞缓缓走到水榭外侧,池水被银雨击落得坑坑点点,一时圆满又瞬间散开,而在聚合之间返照出他的身形,一袭黑衣少年郎。但那眼角凝聚的神情却又是同少年完全不相配的一种莫大仇恨,宛如幽冥中的死灵,卷带无尽滔天的杀意。
他站立半晌,倏然挥手,将荷叶伞扔进了池水里。
第二日辰时,黎斯跟白珍珠、吴闻谈及菜市收获。黎斯指敲桌面道:“我问了问那个老兄才知桶里都是猪油,而且是病死猪榨炼出的毒臭猪油。”
白珍珠嗤之以鼻道:“不要说了,想想就恶心。竟然还有人吃臭油炒出来的菜,真受不了。”
黎斯笑笑,转而道:“臭不臭不是重点,重点是胡海身上也有病死猪榨出的猪油气味。”
“太奇怪了!胡海好歹算金犀首富,不可能喜欢吃臭猪油吧。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凶手留下的气味。”吴闻依据推论。
“凶手到底是谁哩?”白珍珠吐了吐舌头说。
“猪油……”黎斯喃喃重复半句。从门外倏地闯进一个人,正是金犀县衙冯捕头。冯捕头满脸大汗地说:“黎,黎大人,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白珍珠好奇地问。
“死人……被剖了肚子的死人。”
这座绿瓦红墙、气派堂皇的大宅院因为连绵阴雨而渲染上了一股湿白色,金犀县令在门前台阶上背手踱步,等瞧见黎斯来了,忙走下台阶说:“黎大人,你可来了。”
黎斯颔首。
黄有道引黎斯进入宅府一个雅致的院落,水榭亭台、流水假石样样俱全,在东角华亭内横着一具死尸。死尸乃一位三十余岁的风韵女子,怒睁双目瞳孔盈血,仿佛对身死有着强烈的不甘不愿。她双手交叉胸前,脖颈大块淤黑。腹部有一个被剖开的血洞,肚肠血肉跟死去的胡海一般被搅得七零八落,令人作呕。
柔美白皙的面庞相连着被挖裂的肉洞残尸,遍地殷红,就如一幅极具冲击感的妖艳画卷,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目眩神迷,云里雾中。
黎斯不想在原地细细检尸,嘱咐黄有道速将尸体运回黑屋子。
黄有道惋惜道:“这惨死的娘子名叫刘凤儿,她也是金犀县里数一数二的殷商,拥有三家胭脂楼和两家绸缎庄。刘凤儿才貌双绝,虽未云嫁但也洁身自爱,从未有过杂七杂八的绯闻。没想到今日初醒,就听人念说刘凤儿惨死的凶案,忙不迭赶来却只见到血肉横飞的惨状,着实可怜。”
“黄县令仁慈宽厚之心,黎斯钦佩。但杀害胡、刘的显然是同一个凶手。凶手不仅手段毒辣,而且存有明确的报复心理,杀人后又将死者剖腹扯肠搅了个天翻地覆。”黎斯默顿一下,“这些绝非一般仇怨可以做得出来,只能是深仇大恨。”
“这深仇大恨与胡、刘两人俱都有关。”
黎斯所言入情入案,黄有道频频点头,而后黎斯诚挚说:“故请黄县令派人详查胡、刘二人有无相同的仇敌,再打探其二人之间有没有隐秘的纠葛。”
黄有道诺诺应下,即刻让冯捕头去详查。
金犀县衙,黎斯再一次来到黑屋子前头。白珍珠这次非要一同进去,还说死了的是女人,黎斯都不怕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怕的。
黎斯只能由了这丫头。
黑屋子内燃着驱散尸臭的熏香,但比起老死头特制的尸熏相差无数,腐臭气味依旧通畅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里,白珍珠险些一下子被熏晕,幸亏黎斯眼疾手快从背后扶住她。白珍珠俏脸红了红,轻轻说了声谢谢。
刘凤儿的尸床就在胡海左侧。仵作先检查了一遍,跟黎斯回道:“黎大人,死者也是被人扼住脖颈掐死的,脖上亦有明显的淤黑印,此外瞳孔充血,舌头外翻等等症状俱都一致。腹部同样被凶残剖开,肠腹搅乱一通。”
仵作顿了顿,又说:“死者口中也发现了两缕粗糙布线。”
黎斯点头,仵作退至后面。这次仵作检查甚细,黎斯并无特别发现,倒是白珍珠在旁咦了一声。黎斯问:“丫头,怎么了?”
“有些不对劲。”白珍珠刚进来还对一丝不挂的血肉尸体有些抵触,但这会儿好奇心上涌,又加黎斯在身旁,胆子也大起来了。
她跨过黎斯,紧贴着盛放刘凤儿的尸床,忽然用手朝自己鼻翼挥了挥风,歪歪小脑袋说:“是不对。”
黎斯不明所以:“到底哪里不对了。”
“气味。”白珍珠回头盯着黎斯,“你不是鼻子挺灵嘛,黎大哥。你都能嗅得出臭猪油同猪肉的差异了,竟会嗅不出她身上的气味哩。”
黎斯拿手指压了压鼻子:“她身上除了血腥味,就是一点点胭脂味。别的也没什么了吧。”
“没错,但也错了。”白珍珠说得稀里糊涂,黎斯和吴闻对望一眼,莫名其妙地望着这位白家大小姐。白珍珠接着便说,“说没错是因为她身上除了血腥味,的确只有胭脂味。但说错了,则是因为她身上的胭脂味混淆不同。”
“不同?”黎斯在百味千息之中,可能对于女人的胭脂香最为迟钝了,所以一时分辨不清。
白珍珠得意地扬手指点:“她发鬓和脸颊涂抹的都是十分名贵的黄南天巧胭脂,但在后颈、耳侧却涂着廉价的普通胭脂。你说说这是不是不对劲。”
“一个人涂着两种不同的胭脂……”黎斯目光深邃,轻轻言道,“除非有一种非她自愿,是别人帮她涂的。无疑是廉价胭脂了。”
白珍珠开心地点点头。
“毒臭猪油,廉价胭脂,这杀人者究竟想说什么。”黎斯视线停留在胡海、刘凤儿两张死灰面孔上。黎斯多年行捕,经验和直觉都告诉他,胡海和刘凤儿只是开始和过程,并非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