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黎斯赶至金犀县衙,径直来到黑屋子外,吴闻早候在那里了。黑屋子内尸气腥臭,黎斯让白珍珠留在屋外,自己跟吴闻进到里面。
仵作简略完成了尸检,躬身对黎斯道:“大人,死者脖颈淤黑肿胀,舌头外翻,两眼显凸充血,正是被人扼住脖子活活掐死的症状。另外死者腹部被剖开,肚肠挤揉扯断,唉,这么凶残足见凶手跟死者之间有着莫大的仇怨。”
仵作退到后面。黎斯查看口腔时意外发现了一小缕粗糙的白线,用镊子小心翼翼取了放在木盘里,吴闻立即说:“死者嘴里塞了粗布这类东西。”
黎斯点头:“这就叫有口难言啊。”
“不过即便如此,胡海还是给我们留下了一点线索。”黎斯深深嗅了嗅周边,转问吴闻,“你闻到一股子特别的气味没有?”
吴闻用力吸了吸鼻子,摇头说:“这满屋子的尸臭味太大了,闻不出别的什么味道,有什么味呀?”
黎斯凝视胡海狰狞难平的面容,缓缓道:“气味有些奇异,就好像突然间走进了一个人山人海的大菜市。”
“菜市?”吴闻瞪大了眼,难掩不可思议之容。
白珍珠在黑屋外早等得不耐烦了,捏好了小鼻子刚想钻进去。倏尔门一开,黎斯和吴闻出来了,白珍珠眨眨眼问:“怎样,怎样,有什么发现。”
黎斯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走。”
“去哪儿?”
“菜市。”
一间阴暗的小屋,外面熙熙攘攘,麻木的神经令他全身发寒。眼前一片溟濛,似有一双白骨嶙峋的手要从某个角落伸出,狠狠扼住自己的咽喉,他提前感觉到了窒息。
从外面接来一盆水,望了望水盆里年轻冷峻的面容,以及漆黑无底的眼神。他渐渐起了一丝残忍笑意。
“我懂得……继续,继续……”
他飞快地搅乱水面,神情飞速变化着,狂喜、狂怒、狂悲、狂热各种情绪在脸颊短暂停驻,最后归于平静。
他恢复了木然的表情,淡淡地只吐出一个字:“杀。”
金犀最大的菜市在西城,黎斯、白珍珠和吴闻就站在菜市入口。菜市里飘来鱼腥肉腻、鸡鸭粪臭等等各种味道,白珍珠秀目紧蹙,屏息不闻,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丫头,你要是受不了就在这儿等着。”黎斯关心道。
白珍珠扬了扬头:“谁受不了了。黎大哥不要小瞧人,我先走。”
说罢,白珍珠真格儿走在了最前头,黎斯也许她,自己跟在后面。菜市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首尾相衔也有二里多地。黎斯边走边揉着鼻子,寻觅在黑屋子里相似的气味。
忽地,他停住了脚,旁边是一家杀猪卖肉的铺子。
白肉红血,猪头下水分外清晰。白珍珠玉鼻轻皱,问说:“黎大哥想吃猪肉?”
黎斯分辨出气息相似,但并不相同,摆了摆手:“猪肉吃太多容易走不动道,还是少吃为妙,少吃为妙。”
“嘻嘻,你也知道哩。”白珍珠黑亮亮的眼珠子一转,捂小嘴笑道,“我听老死头前辈说黎大哥还喝过死人肉熬的肉汤,真的假的呀。”
黎斯顿觉腹内一阵翻涌,示意白珍珠不要再继续说了,谁知这小丫头却来了兴致,绕着黎斯不停问死人肉汤的故事。大约又走了一盏茶时间,期间黎斯在四家猪肉铺前停脚,但最后又摇头离开。
黎斯暗忖:胡海尸体上的气味近似新鲜猪肉,却又不尽然,到底是什么呢。
天空并不作美,轰隆隆几声震雷余后,滃翳渐厚,一片淅沥寒雨顺云泼下。菜市上的众人抱着脑袋往家赶,白珍珠怕打湿了莲角裙躲在茶楼高檐下避雨,黎斯陪在旁边。
茶楼后有一条深深的小巷,左近是两家菜馆的后门,油炸的呲呲声隔着巷道犹可听闻。黎斯往巷内瞧了一眼,瞧到一个虎背熊腰的光膀大汉推了辆圆木车来到菜馆后门,木车上搁着一个封好的木桶。不多会儿,一个厨子模样的人来到后门,掀开木桶盖嗅了嗅,给了大汉几串铜钱。
黎斯本无心观瞧,但当木桶被掀开后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顺着巷风飘来。黎斯眼中一亮,纵身跳入雨巷,大踏步走到了光膀大汉身旁:“兄弟且慢,请问桶里有什么东西?”
光膀大汉不耐烦地说:“闲事少管,滚一边去。”
大汉随手一推黎斯,按他的思路一推之下肯定摔黎斯个四脚蛤蟆朝天,可谁知他仿佛推到一块屹立的山石上,对方纹丝未动,反倒震得自己手掌发麻。
光膀大汉一怔,惊恐地望向黎斯。
黎斯不卑不亢再问一次:“请问桶里有什么东西?”
光膀大汉不敢再动手,老老实实地回答:“里面是……是猪油。”
“猪油。”黎斯嘴角上扬一个角度,“原来如此。”
大雨越发滂沱,金犀南城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中,一个曼妙女子撑着荷叶伞款款步入院中一隅的华亭。随手将荷叶伞顺势一转,豆大的雨珠宛如银弹飞射,分散各角。
荷叶伞下的女子面容姣好,尤其一双柳眉深情动人,只是此时此景却蒙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惶然。女子望着雨幕,轻启朱贝说:“一十五年了,那一晚的噩梦依旧历历在目,是否真的无法摆脱。”
女子凄凄凉叹息,华亭后的黑暗里却突兀传来冷笑。
“一十五年了,噩梦是该了了。”
女子仓促回身,一个摇曳在黑暗里的影子慢入华亭,手里举着一柄刺眼刀锋。女子短声惊叫,半轮割裂黑夜的刀光奔落眼前,紧接着一双粗糙寒冷的手扼住原本优雅的蝤蛴项,一点点加力,女子视线逐渐模糊……直至面前人的样貌融进视线的刹那,她似要张口说话,却无法开口。有口难言!
黑影将嘴贴近女子的耳边,喃呢短语,似在问说。女子面露骇然,总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