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彻底转黑之前，顾菡踩着时速一百二的油门抵达了云镇。每次回来她都是直奔公墓去的，而这一次她想安静的故地重游一次。十多年没有好好儿看这个地方了，云镇变化很大，哦在两年前已经更名为云市了。一栋栋的大厦冲破云霄，顾菡把车停在云市入口的一处加油站，听着她并不熟悉的云市方言。
“你好，请问一下板仓路怎么走？”云市变化很大，原先没有的路名也明晃晃的出现在指路牌上。先前顾菡去公墓时，都是直接从高速上走云市的外围过去的，因此她也还是现在才晓得云市已经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那个加油站的阿姨应该是在云市待了很多年的人吧，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顾菡，说道：“诶，小姑娘，你咋的晓得板仓路？介条路已经改名了，乃不晓得伐？”阿姨把普通话说到了她认为最标准的程度，顾菡听着也还是比较费劲。
“改名了？改成什么了？”顾菡有些颓废了，原先不大的小镇连路名都改掉了，那还有什么保存下来了呢？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那个地方，应该也没有了吧……
阿姨见这个年轻的小姑娘面露颓色，不忍道：“板仓路盖成了灰埠路，也不晓得是为啥子叫这个名儿。小姑娘，你开个导航就能到哩。也就开个半个钟头左右吧……你咋的晓得这个路名？十年前就改了名字哩。我听你的口音一点儿也不带这块儿的调调呢。”
顾菡低着头，颓色已变为无奈还有酸涩，说道：“十多年前家里发生变故，我们一家人就搬走了……回国正好路过，就回来看看。谢谢阿姨，我先走了。”那次的变故毁了他们一家人，搬走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顾菡没有多停留，打开导航仪，跟着提示音走。
“这小姑娘还真有心，还知道回来看看……”阿姨对顾菡的印象很好，但是转身也因为忙碌没有再看着顾菡离开的那个方向。“灰埠路……那边儿有一家人好像也是十多年前搬走的，应该不会这么巧吧。”这也是阿姨后来突然闪过的念头，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如同那个阿姨预计的时间一样，顾菡大概在半个小时后抵达灰埠路。这一段路原本是最繁华的路段，可现在云市的发展虽然说不上遍地黄金，但也是寸土寸金的趋势。但相对来说，灰埠路却成为了现在最平常不过的路段而已。
路名换了，挂在墙上的门牌号自然也更改了。灰埠路001号，灰埠路002号，……，灰埠路009号，板仓路010号……这是唯一一个还保留“板仓路”的门牌号，而顾菡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眶里已经水盈盈了。
板仓路010号，这个门牌号曾经深刻的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十年。现在，她只能看着这个门牌号红了眼眶。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门牌号已经更改，只保留了这一家没有变。是的，这个门牌号所代表的是顾菡曾经生活了十年的家，这里记录了她幸福快乐的童年，同时也记录下了她幼时最痛苦的回忆。
“时隔十二年，我又回来了，什么都变了，唯独这份回忆还在。”顾菡直视前方，眼神略显空洞，喃喃自语道。
“别跑，别跑！”稚嫩的童声在顾菡身侧响起，她的思绪被拉回来。顾菡偏头一看，是几个小孩子从别人家的花园里摘了几朵花被主人家发现了，主人家的小孩儿跟他们应该也是熟识的，追在后面从花园的篱笆下钻出来。
那几个孩子的行为举动给了顾菡灵感，她绕过房子往后头走。让顾菡震惊的是，本该荒废的花圃竟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原本没有的篱笆门此刻半敞开着，顾菡走过去推开门进入花圃，才只是花骨朵儿的梅花所带的点点香气就足以驱逐顾菡胸腔中的浊息。
花圃中独辟的一条小路是顾菡母亲照顾花卉才修的，现在已经有些坑洼不平。顾菡穿的是平的不能再平的鞋子了，因而踩在不平的地上，脚心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时过境迁，这条小路也已经不认得她这个小主人了。
“咯吱……”顾菡踩上木质的台阶，回以她的是台阶的老化声。顾菡越过摆放整齐但灰尘厚积的客厅，直奔她的小房间。那个房间存放的东西她是最为宝贝的。
一开门，飞扬的尘土呛了顾菡一口。原本采光极好的房间由于常年拉上窗帘不见光亮的，此刻竟然给顾菡一种冷到骨子的感觉。疾步走到窗边，双手抬起向两边扯，晃眼的阳光照进房间里的时候，顾菡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推开窗户，顾菡站在窗口用尽全力呼吸着这一片她曾经站在这儿欢笑的小天地的空气。
顾菡一个来回的深呼吸，把最后一点浊息吐出，转身走到床头柜旁边。俯身拉开抽屉，顾菡很开心，因为她想要拿走的东西还在。那是一本画册，上面的图画可以说很凌乱，但是每一页画纸上面的内容都是围绕三个人展开的。
顾菡小时候就很喜欢绘画，最喜欢画的图画就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十岁之后她去到美国，姨妈也送她去学了画画，但是那时候开始她只画物不画人像。在顾菡心里，人像永远定格在了十岁以前，因为她再也画不了三人同堂的画面了。
这本画册才是承载了顾菡整个幸福生活的东西。顾菡的指腹在画册上摩挲，“啪嗒”一声，一个豆儿大的水迹在画册上漫开，随后一个接着一个。
“你是谁？”突如其来的声音在顾菡身后响起，顾菡慌乱的擦掉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时把画册藏到了身后。
顾菡看向门口的那个老者，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喜色。“徐爷爷，您还记得我么？”这个徐爷爷是顾菡家的邻居，身子骨一向不好，顾菡还以为他已经……
“我看花圃的门被推开了，就想着进来看一看……你是……”徐爷爷仔细打量顾菡，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在想一件很久远的事情。顾菡把自己散在肩膀上的头发抓在两只手上，做成双马尾的模样，突然徐爷爷一拍脑门，说道：“你是顾家丫头？”徐爷爷总记不住顾菡的名字，只晓得她是顾家的女儿，也就只叫她丫头或者是顾家丫头。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顾菡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丫头怎么好好儿的哭了？爷爷好像很多年没有看过你了吧，应该有十年了吧？你都长这么大了。”徐爷爷双手比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儿大呢。”徐爷爷似乎也很欣慰，当年他很喜欢那个无忧无虑的丫头。那年事发的时候，徐爷爷身子是最差的时候，他人在医院，等他出院的时候，顾家就只剩下了这一座空房子和大门口的封条。
“已经有十二年了……徐爷爷，你身体还好嘛？”顾菡拿着画册，再次环顾了一圈这个充满少女心的小房间，忍住不舍，走过去扶着徐爷爷往外头走。
徐爷爷拍了拍顾菡的手，说道：“身子骨啊还不错，还能多活几年。倒是你啊，这么多年去哪儿了？我啊看那花圃浪费了也是浪费了，就收拾了一下。想着你们一家子要是回来了，也有个能看的地方。你爸妈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顾菡很感激徐爷爷做的这些，但是当她听到徐爷爷问起她父母时，嘴唇嗫嚅了一下，说道：“爸妈都，不在了。”顾菡原以为她现在能够坦然面对这些事，但是她发现她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心依旧在抽痛，依旧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徐爷爷似乎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神，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你这孩子也是苦啊。你回来是打算住下来还是……”
“不，就是回来看看。离开了那么久，都快要不认得路了。”顾菡自嘲的笑了笑，又想到什么，说道：“徐爷爷，板仓路都已经改成了灰埠路，邻居们的门牌号也已经改掉了。为什么我家的还是……”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可能是因为你们一家子都不在吧，也不好随便乱换。原本咱们这条路啊是划进了拆迁的名单上的，后来不知道是谁去跟政府谈了，这才没拆成。我们这些老古董啊，也经不起折腾了。”徐爷爷感叹了一把。
顾菡倒是觉得奇怪，政府竟然会因为一个人的原因就放弃板仓路的城市建设规划，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鬼使神差的，顾菡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念头一闪过，顾菡就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徐爷爷知道是谁么？”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记得。你这丫头故意为难我是不是？”徐爷爷觉得现在的话题有点严肃，用打趣儿的方式来缓解顾菡的紧张。“丫头来爷爷家吃饭吧，跟爷爷说一下你这几年的事情吧。”
“不，还是别说了吧。爷爷，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下，可以嘛？”什么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即便回忆在那儿，也只是徒增了伤心感而已。徐爷爷也不好说什么，拍了拍顾菡的肩膀就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