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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肝胆照搏群顽雏凤新声

(一)

十日后,方君欹与叶天二人下了太湖山,风雨兼程、昼夜赶路,不一日来到了京城,一路上倒也并无什么凶险。

北宋的京城汴梁又称东京开封府,为黄河中游的水陆枢纽,五代时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均曾建都于此,再经过北宋百余年的经营,规模已是十分宏大。东京城共有内外三重城池,最外面的称外城,规模最大,城周长近五十里。繁华的御街由南熏门穿经内城的朱雀门直至皇城丹凤门外的宣德楼,长约十里,再辐射出数道附街,构成了城区的主要格局,既是各类买卖交易的经营场所,也是城中百姓斗民的居家生活之地。里面是内城,环皇宫而建,大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的府宅,门第巍峨,院墙高耸,使人难窥府内的真貌,仿佛印证着“候门深似海”的神秘。百余年来,无论边疆的战事如何紧张,东京城中却始终是一派歌舞升平、安乐祥和的景象,大街上人群熙来攘去、吆买喝卖,十分繁华热闹。而内城里更是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全不把强虏犯境之事放在心上。至于最里面的大内皇城,住着皇帝和他的众多嫔妃,被九里多长、两丈多宽的护城河围着,又有如狼似虎的禁军日夜守护着,其具体情形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晌午时分,方、叶二人进了城,在内城西华门外的一家“京西客栈”住了下来,便向店家打听监察御史李纲的府第。他俩在路上已商议妥当,那御前六品待卫空空儿正是受李纲之命潜入金国大都会宁的相府中,舍了性命盗来这份金廷密札,现下当然要交到李纲的手中才算可靠。

“李纲大人?已经免了职啦。噢,你们是外地人,当然不知道。”店家道。

“李大人丢了官?什么原因?”二人吃了一惊,叶天问道。

“听说雁门关被辽人攻陷,守将战死,皇上龙颜震怒,罢了他的官职。”店家答道。

方君欹与叶天面面相觑,均想到刘大钺殒命,雁门关守军失了主帅,失守不出意料,但不知朝廷为何不贬责太原府经略贾曲皓,反而迁罪于李纲。叶天久在边关,从未进过京城,而方君欹本是江湖上人,对庙堂之事更是一无所知,两人此来只是冲着李纲,想着只要把那密札送到李纲的手中就万事大吉了,不料竟有此变化,不由得心下惴惴。

沉默半晌,方君欹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先找到李大人再说。”

叶天点点头,又向店家问道:“请问李大人如今怎样了?”

“这我可不知道,你们不妨到李府去打探打探,进了内城东关巷,右手第三家,门前有一棵老槐树的便是了。”店家道。

两人立即出门,向内城而去。

内城十分宽畅,街上虽有不少行人,但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李府门前果然有一棵槐树,高大粗壮,怕不已有上百年了,冬天里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倔犟地怒指苍天。树下有一个小贩守着一付担炉,半天吆喝一声“桂花莲子粥啊”。腊月天气,寒风刺骨,那小贩虽然穿着棉猴戴着毡帽,但仍是袖手缩头,方、叶二人走过时,他探头看了看,冲着二人叫道:“又面又甜的糖藕啊!二位大哥来一块吧!”叶天摆摆手,心中想到,这些做小买卖的真是辛苦,披星戴月,日晒雨露,为的只是挣几个养家糊口钱。

二人来到李府门前,叶天敲了敲门上的虎头环,过了好一会,门开了一道缝,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探出头来,叶天自报家门,说雁门关叶天和澶州府方君欹有要事求见李大人。那年轻人让他们稍候,转身进去通报,很快又回来,把他们引进大门。

李府里很是宽绰,但人一旦失意,气势顿敛,府第里显得分外冷落空荡。二人随着那年轻人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来到前厅正堂,见到了李纲。

李纲字伯纪,号梁溪先生,徽宗政和二年进士。此时,李纲端坐在太师椅上,那位年轻人站立在他的身侧。这位已被罢黜的御史看上去并无颓唐之象,双目清澄,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刚正之气。

方叶二人上前行了礼,正要开口说明来意,李纲看着叶天,冷冷地问道:“你是叶天?”

叶天本是军伍中人,自然知道上下尊卑,忙躬身道:“正是小民。”因为被削了功名,他已非官身,所以只能自称“小民”。

“你临阵脱逃,乃至主将身殒,边关失守,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太原经略府发了牒文,着各州府协力缉拿,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跑到京城来见我,莫非欺本官已免职闲居,无奈你何?”

叶天直起腰来,朗声道:“李大人贤明,能否容小民祥禀细未再行定罪?”

李纲道:“讲!”

当下,叶天将空空儿窃密札、金廷“赤葵四煞”夜袭雁门关、刘大钺临危托孤授命、太原经略安抚使贾曲皓通敌卖国、谋夺密札等情由细细地诉说了一遍后,直听得李纲顿足扼腕、义愤填膺。待得叶天说到已安全携带密札进京,李纲拍案而起,道:“空空儿果不负我,立下了这等大功,死得其所,虽死犹荣!本官本不相信贾曲皓行牒所述,果不其然,我大宋再多一些刘大钺将军和叶将军、方义士这样的忠勇之士,何愁边关不靖,失土不复!”

李纲伸手邀叶天与方君欹二人坐下。那个年轻人不等吩咐,连忙唤家人上来沏茶,并送来点心、水果等物。

待二人喝了两口茶,李纲道:“政和七年,刘大钺将军进京报备,来我府上相见,本官曾与他长谈,敬他忠心为国,便向吏部和兵部举荐他到雁门关任都统一职,叶将军既受刘将军如此信赖,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而贾曲皓其人其行,本官更是知之甚祥,先前所言,只为求证一二,叶将军不必介怀。来,本官以茶代酒,敬过二位壮士。”叶天自称小民,李纲却依然称他将军,显然是不再相信贾曲皓在牒文中对他的诬陷之辞了。

叶天忙道:“小民受人诬陷,几番逃离生天,已是神佑之,天佑之。何况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自为求证之言,小民何怨之有?这便是那份密札和金国丞相完颜撒改写给贾曲皓的信札,请大人鉴收。”说毕,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呈上。

李纲接过密札,打开来细细地看了一遍,猛地站起身来,怒道:“金人如此歹毒,竟想出了这等毒计谋我大宋!”说罢来回急走几步,忽地仰天长叹道:“奈何奈何!我已被罢官禁足,无法进宫面圣奏及此事了。”言语间透出一股无力回天的颓然之意。

过了一会,李纲的心情恢复了平静,回到桌前坐下,道:“想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取柴氏而代之,迄今已历百六十年,其间几经沉浮,多灾多难,而今又逢强虏犯境,国势衰颓,本当重振朝纲,励精图治,强兵武,恤万民,以保得社稷平安,但庙堂之上却尽多尸位素餐之徒,食君禄不思忠君之事,各怀心思,勾心斗角,今日主战,明日言和,纵或关武再世、李广重生,又能有何作为!”他心里还有一番话,只是不好对叶天和方君欹说。此时正是徵宗中纪,宋帝赵佶当了二十年的皇帝,于经纬天下、治理国家之策懵懂无知,却整日沉溺于琴棋书画,观花饲鸟,更有太师蔡京、太尉高俅等投其所好,以花石纲之名搜刮天下,致使朝纲不振、武备松驰,国运实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叶天与方君欹想到太原府经略贾曲皓通敌卖国、澶州与湖北等地的官府勾结江湖帮会剿灭东城会、捉拿自己等节,对李纲所说更是感同身受,两人心中悲愤交加,一时间也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方君欹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道:“李大人向为国之栋梁,却不知为何有此挫顿?”

李纲沉吟半晌,道:“为臣者本不当背议君非,但你二人披肝沥胆,舍命报国,在你们面前,本官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他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润了润喉咙,又道:“当今圣上弱冠加冕,迄今已二十年,圣上本极聪明智慧,可惜过于沉迷琴棋书画,奇花异石,于军国大事反倒不闻不问,均交由蔡京、高俅等办理,而蔡高等人结党营私,权谋机变,对内阿谄媚上,排除异已,对外却畏敌如虎,近年来更是与金虏勾勾搭搭,互通款曲,毫不顾及社稷的安危与百姓死活,整日价在皇上耳边鼓噪金人的诸般厉害,多次提出要与金国建盟合约,联手讨伐辽国。我曾与回京报备的多位边关将帅相谈,了解辽金、西夏等番邦的军情国事,窃以为辽人虽恶,屡犯我境,扰民掠财,但如今强势不再,此乃小芥尔。而金人新兴之虏,其虎狼之心必大,若与之联盟伐辽,无异于与虎谋皮,金国灭辽后必会攻宋,这是‘唇亡齿寒’的道理啊!故坚决反对与金联盟,常与蔡京等人当朝争执,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图之而后快。刘大钺将军捐躯半个月后,辽人得到消息,纠合几股辽兵攻占了雁门关,将关中的百姓杀的杀抓的抓,财物掳掠一空。蔡京、高俅等人便借机大做文章,说我身为监察御史,荐人不当,刘大钺居守边关却麻痹轻敌,致使要塞陷入敌手,国门失去屏障。又指使一班谏臣联名对本官进行弹劾……唉,此事不说也罢,不为官倒也落个眼耳清静。只是这金廷密札一定要设法送呈圣上,阻止宋金联盟之约的签订,但要想个好的法子,否则会给你们带来杀身之祸。”

叶天问道:“听说太尉童贯童大人曾领军西北二十余年,现今又执掌枢密院事务,不知可否籍由他上达天听?”

李纲摇摇头,冷哼一声道:“此人乃蔡京一党,与蔡京、王黼等人同流合污,一力鼓吹联金灭辽,想借金国的虎狼之师收复燕云十六州,建立所谓‘不世之功’,密札万万不能交与他!”

叶天失望至极,哑声道:“如此说来,此密札形同废物,那空待卫与我家将爷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

李纲想了想,道:“叶将军且勿灰心,我虽被黜,奉旨在家闭门自省,不得出府门半步,但尚书左丞张康国与蔡京一向不睦,本官修书一封,你们持书前去,将密札送与张大人,请他转呈圣上,说清缘由,若能得到圣上的重视,或可扭转乾坤也未可知。”

李纲刚说罢,身后那年轻人已匆匆转身而去,取来了笔墨纸张,铺纸研墨,甚是利索。李纲提笔写了一封信交与叶天。

叶天起身接过信,刚刚就座,一旁的方君欹忽然神色一变,双目注视东边窗外凝神倾听,然后回身向李纲低声问道:“请恕在下冒昧,大人府上可有武功高强之士?”

李纲一楞,道:“府中除了家眷和几名佣人婢女,别无他人,方壮士可是发觉了什么?”

叶天也运功细察,果觉东边窗外似有声响。李纲于武功技击之道并无所知,但此时殊非寻常,自是不敢大意,正要开口让那年轻人出门察看,方君欹轻轻一摇头,他与叶天对视一眼,二人同时起身,叶天悄步走到东边窗前,猛地推开两扇窗扉,闪身窜出窗外,而方君欹却从大门扑出,折身向屋后掠去。二人动作虽快,但只看见一道淡淡的身影如鬼魅般一晃,便消失在一丛花树之间。两人立即展开轻功从两边包抄过去,然而一无所获,那人竟如空气般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到厅里,李纲见二人面色凝重,问道:“有何发现?”

方君欹道:“此人武功非比寻常,只怕是敌非友,只不知是否为了密札而来。”

叶天道:“京城之中自然卧虎藏龙,高人强手众多,但如要窥侍密札,我兄弟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与他们周旋到底!”

李纲虽是文官,闲暇时却爱读兵书,钻研用兵之道和战列布阵,只是从未见识过武林高手施展武功,见了二人身手,心中又惊又敬。听二人说窗外偷窥之人的武功竟然不在他们之下,不由的一阵担忧,道:“蔡京等人为了排斥异已,压制民声,在京城中遍布耳目,此事需万分谨慎,隐秘从事,不能透露半点风声。白天不便,我遣人先去张大人府上通报,你们待到晚间上灯后再去吧。”

晚上,李纲摆下了宴席款待方君欹和叶天。席间,那位年轻人也陪坐在一旁。李纲介绍道,他是自己的侄儿,名叫李政,字子超,今年常科进士一等第二名,本已报备列入殿试,谁知右宰相王黼得知他与李纲的关系,竟在内阁审批时将他的名字删去。

四人把盏交杯,纵论国是,虽然地位悬殊、经历各异,但情义相投、敌恺同仇,倒也谈的十分投机。李纲沉浮宦海多年,位至从三品,然而其耿直豪爽、刚正不阿之性分毫不改,说到激昂处,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潸然涕零。那李政性格极似李纲,本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不料受乃叔牵连,甫出道便受挫重创,但却似毫无芥蒂,他话语不多,但言必精辟,令闻者拍案叫绝。叶天和方君欹受到感染,也不再拘谨,酒虽喝得不多,话却说得不少,一吐为快,直抒胸臆,并从李纲口中闻知了朝廷中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

改(二)

晚宴结束已是申牌时分,天上乌云密布,星月无光。叶天与方君欹从一道便门出了李府,前去拜谒尚书左丞张康国。便门外是一条冷僻的小巷,到了晚上更是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二人出了小巷,又转到大街上,看见李府大门外那个卖糖藕的小贩仍然守着担炉,在寒风中缩着脖子,见到二人,那小贩顿时有了精神,大声吆喝了起来,“糖藕,又香又甜的糖藕啊!”叶天走过去,掏出几枚铜钱放在炉担上,却没接小贩递过来的糖藕。

因为蔡京一党在京城里耳目遍布,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所以二人未让李府的家人带路。但内城的规模太大,四条街道成“井”字形相互交叉,无数的小巷相互连通穿插其间,而且许多府邸的外形又很是相似,所以很是难辨,李纲虽然向他们祥细解说了张府的方位,并画了一张路线图,两人还是绕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张尚书府。来到门前,叶天刚在门上敲了一下,那朱红大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皂衣家人把着门,探头问道:“可是叶将军与方侠士?”

叶天道:“正是在下二人。”

家人道:“快快请进,我家张大人已等候多时了。”

二人进了门,方君欹心中奇道:“这京城里的人说话和外地就是不一样,连仆人也这般有礼貌,只是称呼自家的主人何必要带上姓氏。”

偌大的张府里黑漆漆的显得十分静谧,唯有东边的一栋小楼里还亮着灯光。那个家人引着二人来到楼前,推开楼下靠北一间虚掩的房门,道:“张大人在书房里,二位请进。”

叶天与方君欹走进屋里,那个家人并未进屋,连忙将门反拉上,接着“哐啷”一声落了锁。叶天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随及想到,定是李纲派人来通报时已向张大人说了此事的重要性,看来这位尚书大人倒是个谨慎人。

二人回身环顾,见这间书房很是宽畅,正面迎门的墙边立着一排人多高的书柜,柜前摆放着几只灵珑精致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两边的墙上挂着许多字画,从装裱和纸张的样式和颜色看,大都是传世经久的精品佳作。中间一张长桌前端坐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瘦削,白面无须。见到他们,中年人起身迎上前来,道:“二位辛苦了,本当在客厅里接见二位,但是为了避人耳目,本官特地安排到书房里相见,请勿见怪。”

叶天和方君欹连忙施礼道:“事急从权,张大人客气了。”张康国笑道:“好,不客气不客气,嘿嘿,快快请坐。”

二人刚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张康国便道:“请问哪位是叶将军?”

叶天施礼道:“小民叶天见过尚书大人。”

张康国一抱拳,道:“免礼免礼,”转身又对方君欹道:“这位一定是方会主了?”

方君欹躬身道:“不敢,在下方君欹。”

张康国道:“李御史下午遣人传信,说二位有一份密札要送来与我,不知可带在身上?”

叶天不意张康国如此直截了当,答道:“是,”正要伸手入怀,方君欹轻轻一碰他的手臂,忽道:“张大人何以知晓在下的身份?”

张康国一怔,道:“噢……下午李大人派人来时作了说明,否则本官如何得知你是东城会的会主?”

叶天心中愕然,他分明记得,下午他们与李纲相见时,一直未曾提起过东城会,而李纲也未问过方君欹的身份,再想到刚才对方竟然抱拳还礼,这分明是江湖上的礼节,并不合官宦之身。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此中有诈,这是一个陷阱!方君欹冷冷地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尚书大人!”

那人勃然变色道:“方会主何出此言,在下——本官就是左丞张康国呀。”

叶天一言不发,突然欺身上前,右手抓向那人的肩井穴,那人却似茫然无知,不闪不避。叶天手到中途忽然变指为掌按向他的胸前檀中穴,檀中穴是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一旦击中非死即伤。眼看叶天的手掌堪堪按中,那人身子一斜,侧身躲过。叶天手掌一沉又抓向他的腋下,同时左手探出,径拿那人的肩肘关节。那人沉肩缩背,竟不后退,双手变爪一圈一划,便封住了叶天的两招连击。

“嘿,终于现形了。”叶天冷笑一声,身形一矮已冲上前去,施出了“反躬自问”搏击技法,一招一式均攻向那人的全身关节要害和各处大穴。不料那人竟也是一位擒拿高手,居然毫不相让,两人在斗室之间各施擒拿技法相搏,斗得十分激烈,虽无大开大阖的招式,但方寸之间却是指来爪往,目不睱接。交手十数招后,那人左手虎爪封住叶天的右臂,右手变鹰爪反击他的面门,叶天忽地一转身,将后背朝向那人。那人一怔,同时一喜,未曾料到激斗中对手竟然会将后背卖给自己,当即左手变掌护住下阴,防备对方的脚跟倒踢,右手逞鹰爪插向叶天的后脑。不料叶天突然低头,原地一个前滚翻,如车轱辘般在原地转了个圈,变成后背着地,仰面向上,那人的鹰爪顺着叶天的后背滑下,想要收势已来不及了,叶天左手屈指成锄,重重地凿在他的左腿膝关节上,那人腿一软,訇然倒地,同时发出了一声大叫。

叶天侧身一翻,从地上跳起来,见那人左膝的半月板已被击碎,痛的昏了过去。二人交手时,方君欹在一旁全神戒备,一边关注着战局,一边注意着屋外的动静,见那人倒地,喜道:“此人武功非同小可,但贤弟只用了十一招就将他制住,就是愚兄也难以办到。恭喜恭喜,贤弟的功夫真是大进了。”

叶天道:“惭愧,君老前辈的神技真正是高深莫测,兄弟的基础不牢,练得不够纯熟,否则在第六招和第八招上就应该将此人打倒了。”

方君欹笑道:“贤弟莫要太过谦逊,你只跟我恩师学了十天,便已得搏击技法的真谛,悟性远非愚兄所能及,假以时日,将来一定会超过愚兄多多。”

“反躬自问”三十六式是武林中震古烁今的不传之技。武功技击的最终目的便是克敌制胜,君秋水花了数年时间,对自己几十年间研习和接触到的各种武功技法去芜存精、化繁为简,归纳出“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须弥世界,藏于芥子;灵台寸心,弹指百年”的三十二字功法真诀,于年前刚刚创出了这套搏击技法,名曰三十六式,其实式式相连,即可数式合一,又可式中藏式,施展时全在于技击者对时间、空间和局势的把握,一招一式在在无中生有、匪夷所思,取胜于刹那之间。但君秋水创出此技后,细思之下,觉得自己的几个徒弟竟无一人是传授此技的最佳人选,他在授徒时最重量体裁衣、因材施教,所以未将此技法传授给石磊和雷刚。后来在锁云峰上见到叶天,感于他侠肝义胆,为人赤诚,本身的轻功基础甚好,又习有金刚指的功夫,但是内功平平,难以攀登武技的巅峰,便将这套技法传给叶天,其真实用意并不指望他能将此技发扬光大,只是送他一套防身御敌的技法。谁知叶天武学慧性甚高,得到君秋水的亲自指点后上手极快,十天中已领悟技法精髓的十之二三,在进京途中的半个多月里,他每日缠着方君欹一道切磋,苦练不缀,故而技法已有小成。适才,他与那人兔起鹘伏贴身缠斗时,看起来没有一招指掌相接,听起来更是无声无息,但其间实是凶险无比,双方任谁只要一个疏忽,立时皮开肉绽、骨断筋裂。

因为是第一次施展此技与人生死相搏,对手又是这般厉害,一开始叶天的招式还略显生涩,但几招过后便渐渐熟练起来,斗到第六招时,对手使出“仙猿摘桃手”,左手二指点他颈部“气户穴”,右手阴爪却抓向他的裆下,此时叶天只要使出“反躬自问”第七式“痛不欲生”,卷身而进,一手上打下沉,一手抖腕绞臂,就可将对手的右臂和阴爪一同废了。第八招上也有一次机会,但因出招稍慢,失去了机会。这不仅是他对技法的熟练程度不够,更因为内功不足,无法达到如臂使指、意到技及之境。想到此,叶天的心中对君秋水充满了感激,对其绝世无双的神功更是十分敬佩。他知道自己的武学资质虽然不错,但因一直身在边关军营,无缘得遇明师,更不曾见识过上乘的武功绝技,既然有幸得到君老前辈的青睐,传授了这等绝世技法,便一定要刻苦练功,力争百丈高楼更上一层,方不辜负君老前辈的传功之德。

(三)

此人即是冒牌货,那么真的张康国又在哪儿,或是张府中发生了何等变故?想到那人倒地时曾发出大叫,定已惊动了他人,方君欹道:“此地不可久留,快走!”二人转身就要出门,但门已被那个家人从外面锁上了。方君欹运功于掌,正要破门而出,忽见楼外一片大亮,紧接着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叫道:“大伙儿看牢点,杀官劫府的强盗就在楼里,小心甭让他们跑了!”

果然是个陷阱!方君欹和叶天心下明白,他们已陷入重围之中。叶天来到窗前,从窗缝中看出去,但见楼外燃着数十枝火把灯笼,把黑夜照得如白昼,四下里东一群西一堆地站满了人,将小楼围得水泄不通。东边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高大威猛的方脸大汉,正是黄虎帮帮主“虎王”厉正与手下“六虎”。

一人从西边的人群中走出,摇摇晃晃地来到楼前,高声叫道:“方大会主,在下血旗帮司马独行率属下八大金刚在此专候,还请出来一会。”

方君欹和叶天的心中又惊又怒,想不到黄虎帮与血旗帮竟敢追到京城里来,而从楼外众人的服饰看,至少有十多个江湖门派帮会参与了此事。看来太原经略贾曲皓对那份密札是必欲得之而心甘。见此情势,二人心中明白,今日想要突出重围是千难万难了。

“出去打?”叶天问道,声音略显沙哑。他虽多次经历战事,但陷入如此绝境心情难免有些紧张。

方君欹又向窗外观察了一下,道:“屋内地方狭窄,易守难攻,我们就在屋内以逸待劳。这里是京城,如能守上两个时辰,惊动了官府或巡城兵士,或能有所转机。”

这时,楼外又响起了厉正的声音,“方君欹,我剿了你东城会的老巢,杀了你的会众,连你女儿也落在我的手中,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怎么还不出来,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方君欹走到那假张康国面前,伸足在他肋下的“天豁穴”上踢了一脚,那人浑身一震,顿时醒了过来。方君欹喝道:“张大人在哪里,你冒名顶替,意欲何为?”

那人左腿膝盖碎裂,痛得满头大汗,听了方君欹的问话,他咬着牙道:“我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外面已被重重围住,你们纵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逃,要是识相的话,把那件东西交出来,或可保住性命。”

叶天怒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你当我们不敢杀你吗?”那人眼睛一翻,转过头去不理不睬。

叶天一扬手掌就要劈下,方君欹止住他,对那人道:“阁下倒也是条硬汉,神爪门下‘搜神捕鬼,山精水怪’,阁下是哪一位?”

叶天闻言一惊,神爪门是雁荡一带一个神秘的武林门派,向以爪功称雄江湖,据说门中择徒甚严,每代所传弟子不超过十人,练成后个个身怀绝技,虽未闻有何恶行,但行事诡秘,江湖中人对其知之甚少,一提起来却均感头痛,轻易不敢得罪。“搜神捕鬼,山精水怪”更是神爪门当代的四大高手,人称“神爪四杰”,成名江湖已有十余年,叶天在师门学艺时就曾听过他们的名头,想不到今天其中之一竟折在自己的手中,若在半个月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他不由地更加感激吴楚山人,也对自己的武功增加了几分信心。

那人听了方君欹的话也是一惊,随即叹了一口气,道:“好个方君欹,果然厉害,竟从招式中认出了在下的来历。只是想不到这位叶将军是军伍中人,也能有这般身手,我单进败得心服口服,不知叶将军师出何门,擒拿技法竟胜过了我‘神爪门’。”

叶天冷哼一声,道:“你先说出张左丞的下落,我自告诉你我的师门。”

单进道:“反正你二人也逃不出张府,告诉你又有何妨。黄虎帮厉正帮主和血旗帮司马独行帮主前两天就奉太原经略府之命到了汴京,拜谒了蔡京蔡太师,蔡太师立即作了布置,安排两帮人员在城中四处监视巡查,你们到‘京西客栈’投宿时就已被发觉了,司马帮主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下午在御史府中窃听到你们要来张府送密札,蔡太师亲自带人赶到张府,要张左丞得到密札后交给他,但张左丞执意不从,太师一怒之下,当场令人杀了他,并把府中的人悉数关进了城尹大牢,然后让我假扮张左丞骗你们,谁知司马独行所言不祥,却让你们看出了破绽。”(注:宋史有载,张康国时任尚书左丞,因与中丞蔡京争宠,后被蔡京派人在茶中下毒杀死,此处借其一用,倒是高抬了此君)说到这里,单进语气一转,又道:“不过依我所见,你二人如此身手,要是归附了蔡太师,定会受到重用,却不好过在江湖中流血玩命,在军伍边关上提着脑袋挣功名,二位若有此意,我一定在太师面前极力推荐。”

叶天与方君欹对视一眼,二人心情更为沉重,想不到权倾天下的当朝太师蔡京也插手了此事。叶天道:“权奸当道,只手遮天,也只是一时得势,决不会长久,蔡京位极人臣、尽享富贵,不思尽忠报国,反陷害忠良,擅杀大臣,你们本是武林豪杰,卖身投靠蔡京只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正在这时,忽听“嘭”的一声大响,窗扉与房门同时被人撞开,灯火明灭间,只见三个人分别从门窗向室中扑来,窗前那人口中大叫:“三哥,我们来救你!”

方君欹转身迎上,双掌一阴一阳,向窗口那人打出一招“倒卷龙门”。那人出掌相拒,只觉得方君欹掌力如山,莫可能御,急切间一个后翻,如风车般又自窗口倒飞出去。从门口进来的两人一见方君欹掌力厉害,齐喝一声,从两旁逼进,指爪齐施,点、抓、扭、拿,招招攻向他的肩、腰、肘、膝和周身穴道。方君欹被两人近身紧逼,一时间无法施出掌功,但他双掌挥动,见招拆招,封、拍、斫、切,将周身护住,那两人指爪一触即收,却也无奈他何。叶天在旁看见,这二人都是擒拿短打的高手,分明与单进同出一门,不由的见猎心喜,忙道:“是‘神爪门’的人,大哥,让我来!”闪身加入了战团。方君欹立即退后,守住窗口,防止再有敌人攻入。

叶天这一接战,景况又自不同,但见斗室之间,三条身影挪移闪避,难分彼此,令人眼花缭乱,六条手臂上下翻飞,竟如同数十条手臂绞在一处。斗得片刻,听得一声闷哼,一个身影“托”地跳到一旁,一只右臂软软地拖下,似是受伤不轻,另一人见势不妙,迅及攻出两招,跳到受伤之人身边,手在那人腋下一托,两人同时拔身,从门口倒窜了出去。

这三人正是“神爪四杰”中的另外三杰。先前“山精”单进在书房中冒充张康国,企图骗取叶天身上的密札时,这三人与黄虎、血旗等帮会中的众高手都潜伏在楼外。单进受伤发出一声大叫,楼外的人知道阴谋败露,怕方叶二人乘机逃走,立即现身出来,团团围住了小楼。几个帮会的首脑聚在一起商议了一会,决定强行攻进屋去。搜神三人同门谊重,牵挂着单进的生死,自告奋勇打头阵,不料三人撞开门窗冲进屋后眨眼之间就被打了出来,老二捕鬼和老四水怪还受了不轻的伤。

叶天独斗“神爪门”二杰,只用了八招便已取胜,比先前斗单进时还少了三招,二怪逃出屋,他心中的惊喜实是难以言表。吴楚山人君秋水是武林中的一代宗师,于武学之道已达随心所欲、出手成招之境,他呕心沥血创出“反躬自问”三十六式,其招式看似简单,但荟萃天下搏击技法的精华,招招料敌先机,尤其是遇强愈强,已达武学中“大拙胜大巧”的至高境界。叶天机缘巧合得到了君秋水的亲传,多日来苦练不缀,初次会敌,遇到的就是以搏击技法称雄江湖的“神爪门”高手,恶斗中,四怪招式怪异,出手阴狠,反使他进一步领悟到“反躬自问”技法的真谛与妙处。

“神爪门”三杰刹羽而归,楼外众人都大吃一惊。厉正知道“神抓四杰”武功高强,任谁都不在自己之下,他与方君欹、叶天都曾交过手,知道这三人一齐出手自是稳操胜券,不料却是这等结果,想到莫非在澶州时两人未尽全力,但当时的情形又决无此可能,一时心中惊疑不定。血旗帮帮主司马独行不久前刚刚投靠了贾曲皓,尚未有尺寸之功,此次与厉正奉了贾曲皓之命一同进京,听命于蔡京,正欲建功立威,见神爪门“三怪”落败,心中反倒暗暗高兴,他回身招出手下的八大金刚中武功最高的降龙、伏虎、宝幛、尊者四人,一同来到了门前。司马独行一挥手,四个金刚分头向门窗扑了过去,他自己却走到另一边的山墙前,功聚双掌用力一推,“噗”地一声,那墙顿时破了个大洞。司马独行不等墙砖落尽,大喝一声就从洞中窜了进去。

方君欹与叶天打退了“神爪门”三怪,心中早有所备,知道敌人必不肯罢休,一定会再来攻打。屋里的灯烛在三怪进攻时已被倒下的门窗扑灭,他们在暗处,而楼外却是灯火通明,司马独行等人的动静尽数落入眼中。叶天道:“我来守门窗,大哥对付那司马独行吧。”他自知武功虽然大进,但功力比之方君欹还是有所不及,而对方数人中武功自是以司马独行为高。降龙、伏虎等人扑到门前,却只是虚张声势,并未立即进攻。叶天灵机一动,反手抓过萎顿在地的“山精”单进,点了他的哑穴,将他靠在窗边的阴影处,露出少许身子,自己却退后两步守在门边。片刻后,山墙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那是司马独行破墙攻了进来。降龙、伏虎等人一见时机已到,齐声大喝,一人冲到窗前作势扑入,另外三人却悄没声地从门口闪入,然后折向窗前的人影扑过去。到了近前,却见那人一动不动,立觉情势不对,方待回身,叶天已从身后出了手,左手一招“鞭苔入骨”,打在一人背部的志堂穴上,右手一招“寻师问道”,并拢食中二指,叩在一人的左边肩井穴上,同时右脚起处,足尖踢中了第三人腿膝内侧的箕门穴。霎时间,但听得“咕咚”“啊呀”“哟”之声不绝,那三人一人倒地,一人僵立不动,第三人猛地一跳,拐着一条腿窜出门去。

江湖上的高手比武,自当对面交手、公平比斗,但叶天本是军伍出身,战斗时以取胜为唯一目的,对江湖上的一些规矩并不看重,何况眼下敌众我寡,生死系于一线,自可不择一切手段。他采用计谋偷袭,瞬间打败了三名高手,出手更是毫不容情,被点中肩井穴那人全身僵硬,左边的手臂分筋错骨,已是彻底废了,而被打中志堂穴的那人更是出气多,入气少,已是无救。四大金刚顷刻败退,门窗这边一时无碍,叶天转身向屋内看去,黑暗中影影绰绰地看到两条身影兔起鹘伏,拳来掌往,不时伴有“呼呼”风响,片刻后,忽听“啪”地一声,那两人对上一掌,靠墙一人身形一晃,里面一人却退了一步,黑暗中虽无法看清面目,但叶天从身形上知道,退后那人是方君欹。他吃了一惊,正待过去出手相助,却见那司马独行双掌齐挥打了过来,方君欹竟不退让,也平举双掌迎上,四只手掌相接,一声巨响,那司马独行象只虾米般躬起了身子,一个倒栽葱,就从墙洞中翻了出去。叶天见到方君欹得胜,正要开口祝贺,却见他的身体晃了几晃,心中一惊,急忙过去伸手扶住。方君欹站稳身体,低声道:“这老贼好厉害的血河功!”原来,刚才方君欹与司马独行对了一掌后,立刻知道司马独行的功力在他之上,于是双掌一错,分别使出了“长河摄日”功与“淙淙清泉下月潭”功。方君欹的“长河摄日功”本为至刚至阳的功力,但由于他修炼的时日不足,所以尚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此次回锁云峰,吴楚山人特地传给他“淙淙清泉下月潭”,这是一种阴柔内功心法,君秋水苦心孤诣独辟蹊径,将此功的练法加以改进,使其与“长河摄日功”相融互济,大大增加了“长河摄日功”的威力。司马独行先前一掌震退了方君欹,暗道对手的功力不过尔尔,决意速战速决,双掌运足了十成功力,要一招伤了方君欹,好在一众同伴的面前立威,不料四掌对接之下,方君欹的掌力竟似突然增加了一倍有余,司马独行全身如遭雷殛,好在他见机的快,一觉不敌立刻运功护身,向后退去,但双臂经脉都已被震伤了。

(四)

“神爪门”与司马独行等先后落败,围在屋外的十多家帮派百人之众谁也不敢再行进攻,先前跃跃欲试的白驼会、神龙教中的几个高手,此时也噤若寒蝉,一声不响,一时间,楼内楼外俱都静了下来。这群人中以厉正为首,见此情景,他虽心中焦急,但也不愿以身犯险。眼看五更已过,长夜将尽,东边天空露出了一抹淡红,厉正忽然心生一计,与众家帮会的首脑一说,众人尽皆拍手赞同,立刻指挥各自的手下分头行事。

方君欹强施“长河摄日”与“淙淙清泉下月潭”功击退了司马独行,但自己也受了内伤,见楼外之人一时不敢再攻,便就地打坐,运气疗伤。叶天巡守着门窗和墙洞。不一会,楼外传来响声,叶天从墙洞中向外望去,见到许多人手中抱着木柴、稻草等物向小楼走来,心中一惊,对方君欹道:“大哥,他们要用火攻!”方君欹已运气行了几个周天,闻言立起身,怒道:“好毒辣的手段,天子脚下,竟敢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说话间,楼外的火已经燃了起来,一些人更将烧着的木柴从门窗和墙洞中抛进来,顿时,楼里楼外烟雾薰薰、噼啪作响。方君欹道:“我们冲出去吧,贤弟,一有机会,你立刻逃走,重任在肩,不可作小儿女状,切记切记!”

两人来到门前,叶天抓起倒毙在地的那名血旗帮“金刚”尸体掷出窗外,身体随之窜了出去,“卟卟”响声中,数十道暗器打来,全都打在那死尸的身上,他却早已闪在一旁。方君欹抓住“山精”单进,从门口冲了出去,暗器打来,他右手连晃,运起“淙淙溪流下月潭”的功力,将那些袖箭、钢镖、瓦楞子梭等悄然无声地尽数收在掌中,然后反手一挥,但听得“啊呀”叫声不绝,已有十多人被打中。

二人刚冲出屋,楼外的人立时从三面围了上来。两人并肩而立,方君欹环视一眼,见到这些人服饰各不相同,从标志上认出,除了黄虎帮、血旗帮外,还有神龙教、巨鲨堂、白驼会和神爪门等,共有十多个江湖门派,看来蔡京、贾曲皓为了夺取密札,不惜血本收买网罗了众多的江湖高手。方君欹将手中的单进用力朝神爪门帮众扔去,道:“接下了,这是神爪门的人,还给你们。”几个神爪门的帮众急忙上前接住,退过一旁检视单进的伤势。

厉正上前几步,转动着手中的铁胆,道:“方会主,叶将军,今日我们奉蔡太师之命,十一家门派的高手悉数在此,你们虽然武功高强,但好拳不敌四手,两位本是聪明人,困兽之斗无济于事,还是交出那件东西,我们在太师面前好言说项,定可保得二位平安,如蒙太师收用,升官加爵,荣华富贵也是唾手可得,二位意下如何?”

叶天“呸”了一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要我们如你一般卖身投靠奸相,做那千人骂、万人唾的事,想也休想!有种的放马过来,我们单打独斗,一决生死!”

厉正大怒,胀红了脸道:“不识好歹的东西,难道本座还会怕你!”说归说,但他就是不敢独身上前动手,“神爪四杰”和司马独行的惨败已让他心惊胆颤。

厉正一挥手,大声道:“这是蔡太师交待下来的重任,不是比武较技,大伙儿一齐动手,谁拿下这两个逆贼,就是首功,太师自有重重的赏赐!”旁边的神龙教、白驼会、巨鲨堂等帮会中人,前面见得血旗帮与神爪门的高手尽皆落败,知道这二人武功高强,但眼下已方有近百之众,对方再厉害也只两人,他们投靠蔡京本就是为了功名利禄,一听厉正说杀了二人太师有重赏,立时齐声吆喝,各舞兵器攻了上来。方君欹与叶天背靠背站立,叶天远的点出金刚指,近的施以“反躬自问”技法,方君欹则双掌齐施,左阴右阳,交互拍出“长河摄日”与“淙淙清泉下月潭”功,那些人一时之间无法攻到近前,反倒伤了数人。

斗了片刻,厉正把各帮会的首脑聚在一起,道:“这二人已成瓮中之鳖,我们采取车轮战法,各家轮流派出高手与其缠斗,待其功力穷竭之时,当可一举擒下。”

众首脑都点头称好,巨鲨帮帮主沙涛道:“厉帮主计胜诸葛,一切但凭厉兄调度。”司马独行因为在方君欹的手上吃了亏,在一干帮主、会主、门主前面子上很不好看,听了厉正所言心下赞同,但口上却不说出来,眼睛望向别处,自是默许之意。

厉正道:“既然如此,那兄弟我就不揣冒昧,擅作主张了。”当下,他分派每帮派出四至六名高手轮流上前围攻,一旦不支,另一帮的高手立刻上前替换。

这一着果然奏效,各帮派出的高手已得到首领吩咐,不求有攻,但保无虞。斗了半晌,方、叶二人虽伤了数人,但自身也消耗了不少功力,方君欹又已受了伤,再斗下去功力亏损过甚,等到厉正等首脑人物出手时定是无幸,但二人身陷绝境,早已不存生望,只是竭力拼杀,撑得一刻是一刻了。

激斗中,方君欹抽空低声对叶天道:“贤弟,注意保留功力,待会我挡住他们,你寻机逾墙脱身。”听到此言,叶天心中不由得气血翻涌,雁门关浴血夜战的一幕仿佛又重现眼前,他连连发出数指,将身前的两名白驼门高手逼出丈外,然后飞快地从怀中取出包着金廷密札的油纸包,反手塞进方君欹的怀中,道:“大哥,你武功比我好,冲出去有把握,这件事就有劳大哥了。”说完,不待方君欹回答,转身又同敌手厮杀起来。

又斗了片刻,正在方、叶二人感到力尽难支之时,把守在张府门外的黄虎帮“七虎”邵一飞领着太师府的一名都虞侯到了。那都虞侯约摸四十出头,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厉正见他身穿绯色从省服,当是从五品的官员,便急忙迎上前去,正要行礼,那都虞侯摆摆手道:“免礼,免礼,”然后大声说道:“太师吩咐,这两人必须生擒活拿,交由官府治罪,并追查幕后指使者,本官奉谕,特来督战,望诸位遵令行事,不得有误。”

厉正向场中看去,见巨鲨帮的六名高手在外圈游斗,方叶二人背靠背,出拳挥掌已明显乏力,心中一动,对那都虞侯道:“太师有令,我等当全力遵行,且看在下拿下这两个逆贼。”他转身一挥手,召来帮中六虎,冲上去换下了巨鲨帮的高手。

厉正出身南少林,修习韦陀掌法已有近四十年的火候,双掌抡开,一掌掌地劈过来,专寻方君欹对掌,“六虎”则执着兵器在四周游走,一有机会就上前进招。方君欹激斗多时,功力已消耗大半,每接一掌,身体都要晃上一晃,眼看不须多时就要伤在厉正的掌下。叶天原本紧贴在方君欹的身后,防备“六虎”偷龚,见了此景,忽地到了方君欹的身前,接下厉正一掌,身子一个趔趄,又冲上去,施展“反躬自问”技法缠住了厉正,同时大声叫道:“我来挡住这老贼,大哥,快走!”

方君欹双掌连拍,逼开了“二虎”刁昆、“六虎”朗兴和“七虎”邵一飞,闪身跳出圈外,正要拔身上墙,一回头,看见叶天接了厉正两掌后连连后退,明显不支,只是厉正忌惮他的技法厉害,不敢贴身紧逼,但落败只在片刻之间。他心中稍一犹豫,刁昆等人又已围了上来。

正在这时,一条人影忽然冲进了叶天与厉正之间,道:“我来拿下这厮!”说着,挥掌向叶天拍去。厉正一看,这人正是蔡京派来的那名都虞侯,心里立刻明白,人同此心,想不到这位官员也会武功,眼见叶天已是强弩之末,要来打死老虎,拣个现成的便宜,自已自不能与他争功,就送个顺水人情吧,当即收手退到一旁。

那都虞侯的武功竟也不弱,使出一手透骨打穴法与叶天打了起来。两人你来我往,眨眼间交手十数招。叶天一心想着要掩护方君欹逃走,出手凶狠,招招攻向对手的要害处,但那都虞侯的身法十分灵动,并不与他硬拼,叶天攻来,就施出轻功闪避。俩人翻翻滚滚,渐渐地打到了一旁,都虞侯忽地一变身形,不再退让,与叶天近身搏斗起来。斗到分际,都虞侯一招“童子拜寿”,双掌打向叶天的胸前,待到近前时双掌一错分打叶天的面门和小腹。叶天急忙偏头,躲开了上面一掌,但因身疲力乏,闪身不及,“啪”的一响,都虞侯的右掌打在了他的小腹上。叶天心中一凉,接着又是一愕,对方的掌上竟无半分力道!叶天一伸手便拿住了他的手腕“寸关穴”,都虞侯“啊”的一声惊呼,身体不退反进,滚向叶天的怀中,同时口中低声道:“快制住我。”叶天一楞,不及细想,探手扣住他的“肩井穴”,同时一反手臂,扼住他的咽喉,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下变生肘腋,厉正等人大吃一惊,待要救援已经迟了。厉正一挥手,止住了正在围攻方君欹的“六虎”,方君欹立刻闪到叶天身后。

“你待怎的?”厉正道。

叶天道:“叫你的人让开,不然我立刻杀了这狗官!”

厉正心中左右为难,当日他投靠贾曲皓,奉命在北方一带拉拢江湖帮会,培植势力,铲除异已,挑了方君欹的东城会后,贾曲皓又传命要他进京谒见蔡京,带人追杀方君欹与叶天,从他们身上夺取一份密札,蔡京与贾曲皓虽然都未说明这是什么密札,有何内容,但显然对此都十分重视,必欲得之而心甘,现在如果放走了方君欹与叶天,他无法向蔡太师和贾曲皓大人交待,但这都虞侯是蔡太师派来督战的从五品大员,显然是蔡太师的心腹,如果伤了他,自己同样担不了干系。厉正回头看看司马独行和另几个帮会的头目,几人都不吭声,即知此事关系重大,自是谁也不愿轻言主见。

双方正在僵持不下,这时,从府门外又走进一群人来,厉正认出,当先那个身穿五品官服的人姓万,是太师府中的一名内客省使,他初次拜谒蔡太师时就是此人引见的。

厉正急忙迎上去道:“万大人来得正好,太师派来的这位大人被逆贼擒作人质,正要您家作主。”

那万大人诧道:“太师并未派人来呀。”近前一看,厉声喝道:“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冒官差!”

叶天闻言一惊,松了手。那假都虞侯一挺身,从叶天的怀中挣出,道:“方师兄,叶大哥,你们快冲出去,我来拦住他们!”他一大声说话,方、叶二人立时听出,这都虞侯竟是舒青所扮。

叶天叹道:“舒兄弟,你何苦要来淌这浑水。”

舒青一指方君欹道:“谁让他说是我的师兄呢?既然是同门,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这时,厉正与司马独行等又率着众人围了上来,那万大人道:“太师有令,这几人杀官劫府,罪无可绾,要诸家好汉当场格杀,不得姑息,事毕太师自有重赏。”此言一出,场上的各家高手争先恐后,纷纷扑上,一则太师的奖赏自是不菲,二则众人均知方叶二人的功力耗去大半,已是强弩之末,这样的便宜不拣岂不是傻瓜?

方君欹、叶天与舒青背向而立,拼死相搏。方、叶二人已拼杀了大半夜,功力消耗几近殆尽,厉正与巨鲨帮帮主沙涛、白驼会会主白高峰等人见此良机,攻得更急,都想抢个头功。

正在危急之际,忽然,府墙外如飞鸟般跃进两个人来,一人高声叫道:“三师兄、叶大哥,我们来了!”方君欹抬头一看,大喜道:“二位师弟,你们来得正好!”

来的二人正是方君欹的四师弟石磊和五师弟雷刚。两人身法极快,瞬间到了身前,石磊道:“师父说你们要进京办一件大事,要我二人暗中跟随援手,下午你们进了御史府后,我们就在大门外等候,但一直不见你们出来,晚上进府中寻找也不见踪影,无奈何只得跳上屋檐到处查看,后来看到这边有火光,就赶过来了,我们来得不迟吧?”

雷刚道:“先料理了这些奸贼再说。”说着,身形一转,已扑进对面的帮众之中,眨眼间便打倒了十多人。巨鲨帮帮主沙涛迎上来,二人双掌一交,“啪”地一声,沙涛“腾腾腾”连退了七八步,还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倒在地,口中“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方君欹知道,这两个师弟虽然比他小了很多,但均自幼跟着恩师练功学艺,武功实比自己高得多了,有这样两个强助,自不惧眼前这干江湖败类了,但对方有近百人,而且天已渐亮,缠斗下去惊动了官府,再要脱身就难了。他高声叫道:“五师弟,快请回来。”雷刚立刻住手,回到他们身边。

方君欹:“此时不宜久战,我们尽快冲出去吧。”当下,几个人合成一处向大门冲去,那些帮众见刚来的这两人年纪虽轻,武功却十分高强,竟然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到了门口,方君欹停下脚步,回过身扬声道:“厉帮主,青山不改,绿水长存,我们之间这笔帐,留待将来好好地算吧。”

厉正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又想到那两人称呼方君欹为师兄,心中惊疑不定,他并不知道方君欹的师门,想到方君欹有这样两个武功高强的师弟,其师门一定非同小可,日后一旦上门寻仇却是十分头痛之事。

(五)

四人出了尚书府,天色初明,街道上已有行人,一些店铺正在开启门窗,准备迎客营业了。叶天道:“大哥,我们还是到李大人府上去吧。”

方君欹想了想,点头道:“好,此事当给李大人一个交待。”几个人折头向东而去。

路上,方君欹问起舒青分手后的经历,舒青说道,他来到东京后一直住在西门的京西客栈里,前几日城中忽然来了许多江湖人物,与守城的禁卫一起到处巡查,心中奇怪,昨日不意间又见到方君欹与叶天来到店中,因店中人多眼杂没有出面招呼。后来听到他们向店主打听李纲的情况时,见到边上就有两名血旗帮派出的探子,知道不妙,就抢先一步乔装成卖糖藕的小贩在李府的门前观察。方君欹和叶天前往张府时,他尾随在后,并一直在府外把风,待到后来情况紧急,他本待出手相救,又恐自己一人势单力孤,急中生智,便扮作太师府中的差官,想让他们挟持自己逃出去,若不是那个姓万的真差官恰巧赶到,还真的让他做到了。

“可惜功亏一篑,想不到那蔡京竟派了个真的来。”舒青“嘻嘻”一笑,对叶天道:“叶大英雄恁地没有口福,那莲藕可真的又面又甜噢!”

叶天“啊”了一声,欣然笑道:“舒兄的易容术出神入化,真正令人叹服!”

转过几条街,几人来到了李府,只见大门洞开,李政正倚门张望,见了他们立刻道:“家叔父一夜未眠,正等着二位呢。”

来到客厅,李纲立刻迎了上来,见到方君欹与叶天衣衫破碎、伤痕累累,又多了几人,忙诧声问道:“出了何事?”

叶天把在张府中的经历说了一番,李纲听后义愤填膺,怒声道:“想不到蔡京与贾曲皓这些权奸狗胆包天,竟敢勾结江湖匪类,擅自杀戮朝廷命官,我虽赋闲在家,也要参他们一本!”他沉思良久,又道:“看来只有一个法子了,那就是直接进宫面圣,将金廷密札呈到圣上案前。”

此言一出,叶天、方君欹等均吃了一惊,想那皇上乃九五之尊、万乘之躯,平日间龙伏深宫之内,上朝时也只有四品以上的高官显爵才可朝觐,似他们这般边关军伍小吏或江湖散人又如何能够见到?

果见李纲摇摇头道:“但皇宫外有禁兵把守,内有侍卫巡逻,戒备森严,寻常人连宫门也接近不了,冒然闯宫,一旦失手被擒,那可是灭门诛族的大罪啊。”

叶天道:“金虏狼子野心昭昭,一旦阴谋得逞,我大宋国将不国,生灵涂炭,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若能破解了金人奸计,保得天下苍生安宁,我等纵有万死,也决然无悔。”方君欹也道:“方某虽是江湖草莽,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三人是我的同门兄弟,亦深明舍生取义之理,李大人如有良策,请勿顾虑,但说无妨。”

李纲慨然道:“诸位忠肝义胆,为国事舍生忘死,令人敬佩之至!唉,江湖之上每多豪杰壮士,庙堂高位却居宵小之徒!本官何幸,结识了诸位英雄。只是此事太过艰难,本官一时三刻也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还是从长计较吧。”

他低着头在堂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停住脚步道:“蔡京等未得到密札必不甘心,一定穷追不舍,会有非常手段。此密札留在我处也是不妥,我倒不惧这老贼,只是经过这件事,看来这老贼身边网罗了不少武艺高强之徒,本官一已身家倒无甚可惜,只怕保不住密札,误了社稷大事。依本官之见,事不宜迟,你们先速速离开京城,设法保全了密札,等待时机再图良策。”

叶天和方君欹听了,心中微感失望,但一想李纲的身边并无得力人手,把密札留在他处,如被蔡京等察知,派人来夺,非但密札保不住,还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看来眼下别无他法,只得先行离开再说。但昨夜张府中的一场大战,定然惊动了官府,蔡京与厉正等也一定派人在城中到处搜寻,如何安全出得城去倒也是一件难事。

叶天想了想,忽然笑道:“能否有劳舒兄再施妙手,让我们扮爹装娘,瞒天过海,大摇大摆地出得城去?”方君欹也连连点头,道:“舒兄弟的易容术绝世无双,叶贤弟与我可都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舒青仍是那副差官装扮,一套小号的官服穿在身上稍显宽松,听了叶天的话,“噗”地一笑,对叶天道:“这一次呀,把你变成一个吃斋念佛的小和尚,你爹娘抱不上孙儿可怨不了本官。”说过,脸上却忽地红了一红。叶天本待出言相驳,见了此状不由地一怔,方君欹在一旁见了,心中忽有所觉,笑了笑却未吭声。

当下,舒青一抖衣袖,手中变戏法般地出现了一个小包,又请李纲让家人拿来一些面粉、胭脂之类的物件,用清水调色配料后,向各人脸上端祥了一番,便动起手来。不消片刻,几个人都变了模样,细看之下,各人的面相并无大的变化,但五官神情都已判若两人,若不是当场见他动手,纵是熟识多年的人,对了面也难相认。叶天原是虎目剑眉、英武逼人,易容后虽仍是浓眉大眼、直鼻方口,却显得神情憨厚,活脱脱一个初次进城、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后生。四师弟石磊也变成了一个乡下小子,与叶天宛如一奶同胞的兄弟二人。方君欹变化最大,他本是白面无须,文静儒雅,此刻双眉倒悬、两颊下垂,颌下翘着一撮尖尖的山羊胡子,一看就是一位没有多少学问,但却尖刻自负、令人生厌的师爷。而五师弟雷刚却扮成了一个顽皮刁滑的小书僮,与方君欹十分般配。

众人易容完毕,轮到舒青自己。舒青道:“我要给自己换一个身份,这可不能让你们先看到了。”他拿起那些装扮物件转身进了客厅边上的偏房,关上了房门。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房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位乡下老婆婆,步履蹒跚地走到众人面前,指着叶天与四师弟道:“这两个顽皮小子,咋脱了眼就溜进城里来了,快跟婆婆回家去。”又走到李纲面前,福了一福,沙哑着嗓子道:“老身见过李大人,老婆子虽然一把年纪了,但烧饭洗衣、扫扫地什么的还是能干的,不知李大人能否赏给我老婆子一口饭吃?”

李纲一楞,迷惑地看着她道:“老人家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我在府中从未见过你?”

方君欹在一旁“哈哈”笑道:“大人刚刚见过他,怎地就不认识了。”

李纲再一细瞅,猛然省起,道:“你,你是舒义士!”

众人都大笑起来,李纲啧啧称奇,连声赞叹道:“尝闻江湖中藏龙卧虎,多有惊世绝技,本官过去只是半信半疑,今日舒义士神乎其技,本官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此时,天已大亮,众人用过早膳,告别了李纲,便从偏门出了李府进入那条小巷。方君欹道:“蔡京等以为我们要尽快逃离京城,定会派人四处追缉,而我们偏偏不出城,先在城中找个地方住几天,让他们派兵到城外去追。”叶天点头道:“对,这叫做‘灯下黑’,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我们还到京西客栈去住宿,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们还会再去那儿。”

一行人分成两拨,一拨是方君欹扮的师爷带着书僮五师弟走在前头,另一拨是舒青扮的乡下婆婆领着叶天与四师弟两个“孙儿”,远远相跟着朝城西走去。

(六)

方君欹与五师弟来到京西客栈,店里的伙计果然认不出他们。二人注意看看四周,未发现可疑的人,就要了一间客房,住了进去。随后叶天三人也到了,叶天问伙计有没有三人铺的,舒青道:“不行,我老人家夜里爱打呼噜,吵得你们小哥儿俩睡不着。”他独自要了一间。

客栈的楼下是饭堂,客房都在楼上。这一行五人一夜未眠,进房后纳头便睡,很快便都进入了梦乡,店里的伙计得到吩咐也不来打扰他们。这一觉直睡到晌午时分,叶天醒来,一睁开眼睛,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他推开房门来到楼道栏杆前,看见楼下的店堂里涌进一群人来,看装扮似是官府中的差人,不由地暗暗吃惊,心想莫非蔡京的手下已察知了他们的踪迹。正惊疑间,听见那为首的差官叫道:“店家,给爷们安排几间上等客房,再准备一桌好酒菜,爷们连日赶路累得够呛,吃过了可得好好歇歇脚。”这时,方君欹与舒青也出了房门,舒青走到叶天的身旁低声道:“是外地选送进京的宫女。”叶天一看,果见那伙差人中还有两位妇女,一位是二八少女,眉目清秀,长得甚是俊俏,另一位是个老妇人,似是那姑娘的长辈,两个人均眼眶红肿,满脸悲戚。北宋自神宗赵顼始,追求享乐,穷极奢靡,对民间搜刮甚剧,至徽宗赵佶登位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金银珠宝、财帛粮米,蔡京等奸臣还投其所好,要各地官府进贡“花石纲”,大肆搜寻各种珍禽异兽、奇花怪石,献进京来充实宫闱,供徽宗赏玩。有的地方找不到这类花石禽兽的奇物,便挑选品貌端正的妙龄少女替代,送进皇宫去当宫女。这些女孩子一旦进了皇宫,就再无出宫之日,与爹娘兄弟永隔天涯,自然一个个极不愿意,但圣皇之命违抗不得,官府差役又如狼似虎,故而每次选送宫女都要演出一幕幕生离死别的人间悲剧。

晚饭时,方君欹他们在厅堂墙角处的两张桌旁坐下,装作互不相识的两拨人分别要了饭菜。那伙差役只有四人,却占了正中的一张大桌,上了酒菜吆五喝六地吃喝起来。两名妇女坐在另一张桌上,对着桌上的饭菜却不动箸。少女心中悲凉,低着头不住地啜泣,那老妇人低声劝慰几句,未劝住少女,自己也哭了起来。不一会,为首的差官烦恼起来,大声呵叱道:“奶奶个熊!爷们送你进皇宫去享福,一路上风餐露宿受了不老少的罪,你不说感激感激,送上十两八两的程仪,反倒嚎丧个不休。哭个球!惹恼了爷,将你卖到窑子里去,回头禀告知府大人只说路上得病死了,看你能咬了爷们的球去!”

为首的差官一喝骂,那老妇人和少女心中害怕,不敢再出声哭泣,两人埋下头去,全身颤抖不已,心中却是悲苦更甚。叶天在一旁看不下去了,眉头一竖,正要开口说话,舒青伸手按住他的臂膊,向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让我来。”他站起身,颤巍巍地走过去,对那差官道:“这位官爷,人家女孩儿小小年纪离了家门,再也见不到父母兄弟,心中难过那也是当然的,官爷发个慈悲,就让她们哭上两声,心里面也会好受些。”那差官一见说话的是个年迈的乡下婆婆,眼睛一瞪就要发作,却见这婆婆手里托着一块细银塞了过来,道:“官爷们路上辛苦了,这几钱银子给官爷添点酒菜,让我老婆子来劝劝她们吧。”那差官见钱眼开,抓过银子揣进怀里,笑道:“这老婆子倒是个乖巧人,你过去说些好听的,让她们甭再哭丧了,没得扰了爷们的酒兴。”

舒青走到那两个女子身边,在凳子上坐下,问道:“这位大婶,可是这姑娘的亲人?”那老妇人抽泣着道:“这是俺闺女。”舒青道:“皇宫可是万岁爷和娘娘住的地方,锦衣玉食,寻常人可是做梦都想住进去啊,你劝劝闺女,不要太过伤心,哭坏了身子可就什么福也没得享了。”他不劝犹可,这一劝,那个少女哭得更伤心了,舒青拍拍她的肩头,等她的哭声小了,俯身过去同那老妇人攀谈起来。

过了半晌,舒青回到这边桌旁,见叶天等人都已吃好,低声道:“上楼去,我有个主意,大伙儿商议商议。”回到楼上,见楼道里无人,几人迅速闪进叶天的房间关上了房门。舒青道:“李大人说还有一个法子,你们可记得?”叶天道:“那是说进皇宫面圣,与这有什么相干?”舒青诡秘地一笑,道:“正是,眼下这机会来了。我已向那老妇人问清楚,这伙人来自冀北保康府,明日一早就带那姑娘到开封府衙去报到,若是通验过关就送进宫去,我们来他个‘狸猫换太子’,不就能堂堂正正地进入宫中?”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公文,“瞧,这张破纸可花了我三钱银子。”众人一看,那是一封通关文牒,舒青先前给那差官送银子时顺手牵羊取来的。方君欹等人心中均是一动,想到凭着舒青的易容妙术,或许真的能够瞒天过海混进宫去,至于此行如何凶险,谁也未作深想,一则几人都是身怀武艺,自信履险若夷,二则要完成进宫面圣献密札的重任,舍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几个人互相看看,都点头赞同。当下,大家凑在一处,细细地商量起来。

深夜子时,客栈里的客人们陆续进入了梦乡,值夜的店伙计伸了个懒腰,吹熄了柜上的蜡烛,也打着哈欠进了房间。这时,楼上两间客房的门悄然无声地开了,几条人影闪出来,分头向那伙官差住的房间摸去。过得片刻,人影从官差的房间里出来,肩上扛着重物又回到自己的房里。那间母女俩住的房里却亮起了灯光,接着传来一阵低语声:

“是你……”

“嘘,噤声,我来救你女儿回家。”

“这……如何办得到?”

“想带你女儿回家就照我说的去做……”

“……”

翌日清晨,那伙官差早早地起了身,未吃早饭便拥着那母女俩出门而去。待到日上三竿,店里的伙计还不见那酸腐师爷、书僮和乡下婆孙等人下楼吃饭,便上楼来察看,来到那书生门前,正要伸手敲门,却听到房内传出一阵雷鸣般的鼾声,伙计摇摇头,自语道:“这个师爷真能睡,太阳晒到屁股了还在挺尸!”又来到那婆孙们的房间,却见两间屋子都空着,连行李也不见了。伙计心中奇怪,这三人昨天已预交了三天的房钱,怎地只住一夜就走了,也不要店里退钱,乡下人真得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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