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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巧妆扮闯相府毒鸨逞凶

(一)

开封府的户曹马富贵昨夜应几位同僚相邀,到城东新开的怡春院里斗酒狎妓耍银子,直闹到四更方归,刚刚眯了一会,就急急忙忙赶到府衙里来当值。

年关将至,各地限期进贡的“花石纲”和候选宫女要清点验收,送交皇宫,因此衙门里的事很多,偷不得闲。本来验收“花石纲”的事不属开封府管,由宫里的物品造作局直接办理,但近日外地各州郡的官府纷纷派人进京来朝奉献礼,物品造作局的公公们要趁这个机会大捞一把,就把这件事交到了开封府中。因为“花石纲”是当朝太师蔡京亲自督办的,蔡京对此十分重视,昨日府尹大人已吩咐过了,今天蔡太师要亲至府中,察看各地交纳“花石纲”和候选宫女的情况,要一干当值人员早早上堂,做好准备。

马富贵来到衙中,在府堂右侧的签押房里自己的桌前坐下,拿起差遣送来的记事薄翻看起来,准备稍后应对蔡太师的询问。

在中国历朝历代中,宋朝的第八个皇帝徽宗赵佶算得上是一个奇葩,他治国无方,唯对书画琴棋兴致盎然,尤其钟爱各种奇石。崇宁二年,蔡京拜相后,刻意逢迎赵佶的爱好,建立起物品造作局,又在江南苏州增设应奉局,专门在江浙为皇帝搜罗珍奇物品与奇花异石,用船运至汴京,称之为“花石纲”。起初,这种花石贡品的品种不多,数量有限,征集区域也只在东南一隅。后来,各地的官员见皇帝对此类贡品极为赞赏,进贡者恩宠有加,纷纷加官晋爵,于是仿而效之,耗费国资民力,到处搜寻奇花怪石珍禽异兽进奉朝廷,并迅速演变成举国之骚动。

政和年间,淮南路灵璧县进贡一块巨石,高逾二丈,用船运送到京,拆毁了城门才进了城。赵佶大喜,亲笔御书“卿云万态奇峰”,并将金带悬挂其上。随后,太湖鼋山又献一石,长四丈,宽二丈,玲珑剔透,孔窍天成;又有一树,相传是唐代白居易手栽,故名白公桧。连石带树,特造大船两艘,动用千名船夫,花费万贯才送到汴京。

赵佶还不断大兴土木,翻造皇宫。自崇宁元年起,修完景灵宫后修元符殿,铸完九鼎后再建九成宫。政和三年又开始修建七宫三十二阁的延福宫殿群,叠石为山,凿池为海,其中点缀着村居、野店、酒肆,分布着鹤庄、鹿砦、孔翠诸栅,珍禽异兽无数,花木巧石纷呈,恍若人间仙境。其后再建寿山艮岳,峰高三十丈,分东西二岭,搭建亭台楼阁无数,内栖绝色美女逾万,并引景龙江水流注山林之间。赵佶还命人在油绢囊中注满水,放置于山峦峭壁之上,形成高山云雾,名曰“贡云”,以便他在这云蒸霞蔚中流连漫步,满足“教主道君皇帝”的美梦。殊不知,他这穷奢极侈的爱好,早已为北宋江山的败亡埋下了祸根。

辰时刚过,门役来报,冀北保康府的候选宫女到了,正在前厅里等候交验。马富贵放下记事薄,打了个哈欠,一步三晃地来到前厅。

前厅里几位差役和一位少女坐在椅子上,马富贵皱了皱眉头,心想外地当差的真不懂礼数,到了开封府中也大摇大摆地据案而坐,自己好歹也是从六品的官秩,见了自己也不知起身行礼。他来到桌前坐下,那为首的差官立起身施礼道:“小人几个是冀北保康府听事房的差役,奉府台大人之命,护送候选宫女王翠花一名进京,请户曹大人验收。”说毕呈上通关文牒。

马富贵接过文牒随手丢在一旁,抬眼朝几人看去,见几位差役面色憔悴,风尘仆仆,显然是长途跋涉所至。再朝那名女子看去,不由的眼睛一亮,那少女身着罗襦绣袂,体态纤妍,肤如凝脂,目似点漆,眉似远山,透出一股子逼人的丽色。各地选送的候选宫女当然都是千里挑一、容貌姣好,马富贵阅过无数,但如这般绝色却也少见。他心中赞叹道:“想不到冀北荒漠之地竞也能寻出这等美色,只可惜又要成为太师府中的禁脔。”

原来,“花石纲”颁行数年,天下的奇花异石几被搜寻贻尽,各地便纷纷晋献宫女以代花石,但皇宫里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宫女?蔡京等却依然颁令照行,为的是借机搜掠民间美女,以供达官权贵淫乐。蔡京每次来到开封府,总要挑选几名候选宫女带走,倒不是自家享用,不少都被他当作礼物送给朝中同党,或奖赏给手下的奴才,而那些被他带走的女子,在开封府的记事薄上都被列为不合格,标记已责令退回原藉。马富贵久办此事,自然知道底细,只不过从不敢说出来。

验交完毕,马富贵在通关文牒上盖上开封府的印记,挥挥手道:“好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为首的差官接过文牒并不就走,道:“户曹大人,我家府尹大人吩咐了,要我们送此女进京来服待万岁爷和娘娘千岁,大人就开个文书,让我们自已送进宫去,反正千里迢迢地跑了来,也不少这几步路。”

马富贵闻言“嘿嘿”一笑,道:“亏你们还是在官府中当差的,连这点规矩也不懂,皇宫岂是这般容易进的?不瞒你们说,本大人在开封府任上已有近十年,至今也未踏进过宫门半步。再说这宫女尚属候选,要待奉召司的公公验过,再报皇宫内侍总管亲自审定了才行,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马富贵如此一说,那差官和几位差役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这时,那位少女忽然抽抽泣泣地开口道:“大人,这几位公差大哥千里迢迢送民女进京,一路上精心呵护,照料的无微不至,求求大人,就让他们留下来多陪民女几日吧!”

马富贵办理过多起宫女验交事务,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心中不耐烦起来,道:“不行!京畿之地哪能率性而为,你们几个快快出去,稍时太师要到府里来视察,被他老人家撞见,怪罪下来连我们府尹大人也担待不起!”

听说太师要来,那几位差役的脸上都是一变,好在马富贵正在低头整理文案未曾在意。一位看上去年纪稍小的差役问道:“哪个太师,是不是蔡京?”

马富贵吓了一跳,连忙喝道:“大胆!”抬头看时,厅里并无旁人,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这乡下小子,竟敢直呼太师名讳,嫌命长了吗?”谁知那几个差役并不害怕,相互看了一眼,反倒都坐了下来。为首的差官道:“既然户曹大人作不了主,我们就等蔡太师驾临,当面向他求情,想他老人家体恤下情,知道我们当差的难处,或许会答允我们送这姑娘进宫呢。”

马富贵又惊又怒,想不到这伙保康府的差役不知天高地厚,这般难缠,再想到太师的威势,心中不寒而栗,正要招来府中的护卫将这几人轰了出去,忽听大门外传来一声吆喝:“太师驾到!”马富贵脑袋里“嗡”地一声,双腿一软,“呲溜”一下竟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下。

过了片刻,正厅那边传来一阵人声,自是蔡太师到了。马富贵刚刚安定心神,重新在椅子上坐好,一名差官进来道:“府尹大人有召,请马户曹速速过去,向太师汇禀‘花石纲’的情况,并将冀北保康府的候选宫女也带去,太师要亲自验看。”

马富贵急忙抱起案上的一摞文书,走到那少女身前道:“姑娘,快跟本官去谒见太师。”

少女朝几位差役看了一眼,几人立起身来,跟着他就往厅外走。

马富贵见了,眼睛一转,道:“你们不能跟来,就待在这儿,我自会向太师求情。”他这是权宜之计,蔡京面前又哪里有他这芝麻小官说项求情的份儿。谁知这几人并不上当,那少女停住脚步道:“这几位大哥不去,我也不去。”

马富贵又急又气,但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只得点头道:“好吧,那就来吧,我可是不同意的。”心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这几个外省差役敢情活得不耐烦了,冒犯了太师虎威,连他保康府尹的帽子只怕也是保不住的,只盼不要牵连到自己才好。

一行人来到正厅门前,门前站立着四名侍卫,只放马富贵一人进去,要其余人在门外等候。几人从门口望进去,但见大堂上气势森严,十六名差役手拄红白水火棒,分两排站立两侧,正中长案后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面容清矍,高鼻长脸,不怒而威,官帽上的帽翅长尺半有余,自是当朝权倾天下的太师蔡京了。身穿二品官服的开封府府尹垂手站立在一旁,低眉顺眼,十分恭谦。蔡京的身后还站着四人,看不清眉眼,但均垂头敛气,叉手不离方寸。

马富贵跌跌撞撞地进了大堂,老远便伏下身去,跪倒在地叩首道:“开封府户曹马富贵叩见太师,祝太师大人福寿绵绵,富贵百世!”

蔡京“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府尹道:“马户曹,你将近日来各州府进献‘花石纲’的情况祥细禀告太师。”

马富贵跪在地上,打开记事薄,颤着声音一项项地读了起来:山东某州献上巨型黄河岩一块、云贵某府献上翠羽红尾珍禽两对、淮阴某府献上千窍百孔太湖石八座,等等不一而足。

马富贵读了不到一半,蔡京已面露不豫之色,打断道:“这些州府并未尽力,我泱泱中原,沃土万里,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怎地近来各地进奉的反倒越来越少了呢,而且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货色,看来非着吏部与户部严辞饬令不可!”又道:“鳞选宫女之事又有何进展?”

马富贵叩了个头,道:“前批南方六州送选的宫女已按太师谕旨送进宫里去了,今天早上冀北保康府刚刚送来一名候选宫女,倒还略有姿色,正待请太师验察。”他想那几个差役甚是难缠,先说明那少女美色,让太师心喜,等下如果真得有何牵扯,也好稍减自身之责。

蔡京道:“那宫女现在何处?”

马富贵道:“正在大堂外候宣。”

蔡京道:“召她进来。”

马富贵忙直起身子,扬声向堂外喊道:“太师有令,召保康府候选宫女进堂晋见。”

蔡京、奉天府尹与众差役齐齐向门外望去,片刻后,但见厅门一暗,接着又是一亮,一位素装少女婷婷娉娉地走了进来。

这姑娘不过二八年纪,但到了这森严威武的官衙大堂上竟丝毫不怵。她走到长案前,盈盈一福,道:“民女王翠花见过官家大老爷。”那声音清脆悦耳,宛如走珠落玉一般动听。

马富贵道:“太师在上,快跪下叩头。”

蔡京一摆手道:“免了,你且抬起头来。”

那少女抬起头,蔡京细眯着的眼一下子睁大了,问道:“送你进宫去侍候万岁爷爷,你可愿意?”

王翠花道:“进了皇宫,吃穿不愁,民女自然愿意,但民女有一个请求,还望大老爷恩准。”

蔡京道:“你且说来。”

王翠花道:“民女自小未曾离开过家门,今番进了皇宫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因此求大老爷准许送我来的几位公差大哥留在京里陪我几天,好让我多看几眼家乡人。”

蔡京“哈哈”一笑,并未说话,起身站了起来。众人眼前一花,原先立在他身后的四人,眨眼间已有一人到了他的前面,两人分侍左右,另一人则跟在身后三尺之处。

蔡京召见王翠花时,保康府的几名差役候在大堂门外,倒也并未添乱。等到蔡京出府而去,马富贵领着王翠花回到偏厅,他们也已等在那里。马富贵抽身出厅,不一会,带着府中的两名仆人抬来了一顶小轿,要王翠花上轿。为首的差官问到哪里去,马富贵道:“太师已经亲自圈定你们的姑娘为宫女,现下送她到太师府中去,教她熟悉宫里的礼数,等几日各地选送的宫女都到齐了,再一并进宫。”两名仆人抬起小轿,马富贵在前面领着路,几名差役相跟着,出了开封府,直奔太师府而去。

(二)

方君欹、叶天等人杀出张府后,厉正及众家帮会首领的心中实是懊恼到了极点,他们本已将方君欹、叶天二人围困住,缠斗的精疲力竭,正要一举擒下,不料对方先后来了三名援手,后来那两人年纪虽青,身手却是高的出奇,十一家帮会近百名高手,武攻智取无所不用其极,竟还是让敌人逃走了,如何向蔡太师交代?好在太师府的差官赶来现场,亲眼目睹了这场打斗。众家帮会的首领团团围住那万都察,极力奉承阿谀,希望他在蔡太师的面前好言说项。然后各家帮众回到各自在京的临时住处,首领们则跟着万都察前往太师府述命。进了太师府,众人在大堂上叩见了蔡京,厉正细细禀报祥情,自是竭力喧染他们如何奋不顾身,全力搏击,只是后来对方来了多名强援,武功是如何的高强,已方无人能敌,让敌人侥幸逃脱等等。蔡京听完后“哼”了一声,半晌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众人灰溜溜地退出大堂,个个心中不忿,却谁也不敢说出口。

众人刚出大堂,一名差官追了出来,传言道,太师知道诸位辛苦,特令库府拨出白银一千两,抚恤死伤人员,其余人等也均有奖赏。同时又道,太师已传令禁军把守各处城门,没有京兆尹签发的通行令牌一律不得出城,那几个贼子眼下定然仍藏匿在城中某处,要各家分别负责一爿城区,派出人手仔细搜寻,如能查知贼人的下落或将其擒获,太师重重有赏。众人听了重新振奋起来,均想太师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今后定要尽心尽力地办好差事。当即纷纷赶回住处,选派帮中好手展开搜寻。

血旗帮帮主司马独行回到住处,分派五大金刚上街搜寻,自己进了房间,在床上打坐疗伤。方君欹修习“淙淙清泉下月潭”时日尚短,功力不深,司马独行的双臂虽被震伤,但经脉并未断绝,他的血河功讲究的是气血双修,对疗伤治疾很是有效,真气在体内运行两个周天后,便觉全身气血通畅,双臂经脉归位,伤势已无大碍了。

司马独行收了功,静卧在床,想闭眼休息一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越想越窝囊。此次他奉了太原经略贾大人之命,带了帮中八大金刚追缉叶天夺取密札,进京后又拜竭了当朝太师蔡京,被蔡太师留在身边听用,只道从此攀上了一棵大树,功名富贵唾手可得。昨天日间,他潜入李纲府中,偷听到李纲与叶天等人之议,立即禀报蔡太师,蔡太师十分高兴,当场赏了他一百两黄金。张府之战,血旗帮的实力在众帮会中可列前三,司马独行本待抢个头功,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也在太师面前再增加一些邀功的份量,却不料在方君欹的手里吃了大亏,自已受了伤,还折了三员大将,而太师口中却无一句抚慰之言。再一想,蔡太师乃当朝显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起用他们这些江湖人士,自是因许多事儿不便通过官场里的办法来做,要他们代为行动,而他们办事不力,未能完成任务,也难怪太师要不高兴了。昨日在张府,左丞张康国不愿归附太师,太师一怒,挥手便叫人将他杀了,然后要属下报官,说叶天等人杀官劫府,行文着各州府通力缉拿,其心肠之狠毒,手段之险诈,纵是江湖之上也并不多见。想到这里,司马独行不由得心中惧栗,暗道既然上了蔡京这条船,今后自当小心办事,多立功劳,让太师刮目相看。

晚间,五大金刚陆续回到住处,向司马独行禀报搜寻结果,均未察知叶天等人的下落。其实叶天等人此时恰恰也在西城,但早已易容改装,正躲在京西客栈的楼上呼呼大睡,哪里能见到踪迹?司马独行嘱咐众人回房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细细搜索各家客店酒楼,不放过一爿墙旮旯,千万不能让叶天等人从西城这儿溜出眼皮,否则太师怪罪下来,可是谁也担待不起。

翌日晨起,司马独行率同五大金刚出了住所,沿着西城大街挨户搜索,但均无所见。日上三竿时,一行人来到了京西客栈。

京西客栈临街只有两间门面,在西大街上众多的客店酒楼中很不起眼。秃金刚常胜道:“这家客栈昨日已经查过,就不要再查了吧?”

司马独行叱道:“胡说,宁可累过,不可错过,查!”

几个人进了店门,正听到两名店伙计在说话。

“咱在店里做了十年生活,还没见过这般能睡的夯货,从昨日晚间到现在,怕不睡了八个时辰。”一名伙计嘟囔着道。

“那是啥人,昨夜做贼去了?”另一个伙计笑着道。

“一个酸腐师爷带着个小书僮,只能掉掉书袋罢了,会有梁上君子的本领?不过,这打鼾的本领倒还真不小。”

司马独行侧耳一听,果听到二楼上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鼾声,一阵粗一阵细,心中一动,这鼾声有点不对劲。他叫过伙计问道:“伙计,这楼上房间住的是何人?”

那伙计道:“一个老酸秀才带着一个书僮,昨日上午一进店就躲进房里睡觉,晚上吃过了又睡,这不,到现在还不起床,看来午饭也不想吃了。”

司马独行道:“带我们去看看。”那伙计打量他一眼,道:“你是什么人,管这事作甚?”

司马独行从怀里掏出一纸公文,亮了一亮,那伙计眼快,睃见上面那方红色的印章,忙哈下腰,陪着笑道:“你老原是公差大人,怎不早说,来来,这边走,小的领你老上楼。”

发出鼾声的正是方君欹与六师弟昨夜住的房间,司马独行在门口驻足细听了一会,回头问伙计道:“你说屋里只有两人?”

“是呀,一老一少。”伙计道。

司马独行摇摇头,没有吭声,心中惊疑不定,他听得分明,屋里有四个人的呼吸声。他上前一步,正要伸手推门忽又退了回来,想到如果真是叶天等人在屋内,一旦交起手来,自己等人可不是他们的对手。这时,其他几人也觉得不对头了,都放轻了动作,那伙计见了他们的模样也不敢出声。独眼金刚石俊凑过来,低声道:“这几人睡的正香,我们冲进去,打他个措手不及。”司马独行一想,门外这般声响,但屋内鼾声绵绵不断,竟未有丝毫察觉,如果确是叶天等人,那昨夜定然疲乏不堪。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能一举将他们拿下,可是在太师面前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他领着几人悄悄地退到一旁,向伙计问清了室内床铺的位置,然后对几个金刚道:“出手要狠,往要害处下手,让他不死也受重伤!”说完,来到门前,双掌按在门上猛力一推,“咣当”一声大响,那门竟然未上闩,他的身子一下扑进门去,大惊之下,眼光已睃及屋内的两张床上分别躺着两人。司马独行不及细想,出手如电,一招“血光魅影”,双掌同时打在右边床上两人的胸上,“噗噗”两声,那两人哼也不哼一声,身子一挺,就不再动弹,鼾声也嘎然而止。与此同时,几位金刚紧随身后冲进屋来,秃金刚常胜、独眼金刚石俊扑向左边床前,常胜一拳打在外面一人的头上,那人的脑壳一下就陷了个坑,张口喷出大股鲜血,身体猛地扭动了一下就不动了。石俊在常胜的身后,探出一手,食中二指并拢,点向里边那人胸前的檀中穴,谁知那人被外面一人临死前的扭动撞了一下,身体向里面横移了半寸,这一指偏了一偏,那人发出一声惨叫,猛地坐起身来。石俊又是一指,点向那人的脐中穴,忽听司马独行喝道:“且住!”,石俊要待收势已然不及,一旁的常胜急忙伸手在他的肘下托了一下,这一指点在那人的肩胛上,那人惨叫连连,侧身倒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待司马独行等人发觉杀错了人时,屋内四人已有三人死在他们的手中。

司马独行走过去,在那人背后的志堂穴上点了一指,那人疼痛顿减,停止了惨叫。司马独行问道:“方君欹与叶天在哪里?”

那人茫然看着他,忽然清醒过来,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到我屋里来了?”转眼看到身边死去的同伴,一下子惊呆了,半晌,忽地张嘴大叫:“来人哪,杀人了!”司马独行沉声喝道:“不要叫,我们是开封府的公差,正在缉拿朝廷要犯,你们是什么人,快快从实招来!”

“公差?那咱们是一家人……可为什么要杀我的人?”那人翻身从床上滚下来,到处搜寻,“包裹呢?我的公文袋呢?”

司马独行见他浑浑噩噩的样子,知道一时间问不出究里,转身出门,见那店伙计正远远地躲在楼梯口处,探头探脑地张望,招了招手让他过来,那伙计拖着脚步,慢慢地挨到身边,司马独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提进屋来。

“这些人你可认识?”

那伙计见到屋里死了三个人,早吓得筛了糠,辨认了半晌,哆哆嗦嗦地道:“这……这是外……外地来的公差老爷,送官女进……进京的。”

这几人正是冀北保康府护送候选宫女进京的公差,昨天夜里被人点了睡穴,换了房间,现在三人又莫名其妙地死在司马独行等人的手中。司马独行回到房中,耐着性子向那活着的保康府差人问清事由,立时想到,莫非是叶天等人意欲冒充公差混出城去,事不宜迟,须当马上禀报太师。

司马独行立刻与几位金刚转身出店,还带上那名保康府的差人,至于死的三名公差尸体如何处理,那候选宫女母女俩的下落等等自然不管。行前,秃金刚对店中的掌柜道:“你们到开封府去报案,就说是蔡太师府里的侍卫与冀北公差协同缉拿江洋大盗,这几个人在格斗中被强盗所杀,让开封府向太师府上询问便是。”

(三)

蔡京的太师府位于内城东大街的东头,与皇宫只是一巷之隔。近年来,蔡京数次大兴土木,将府宅修缮一新,规模也越来越大。府内前后五进,按八卦五行的方位建起五幢小楼,一色的汉白玉墙基,金琉璃瓦顶,飞檐鸣镝,雕栏玉柱,小楼间互有长廊相连。院内处处花树成荫,奇石玲珑,还有仙鹤、孔雀、香獐、梅花鹿等各种珍禽异兽,三五成群地徜徉其间。蔡京饱读诗书,博学多才,在当时确也算得是文学大家,其一手书法更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并列,被后世称为北宋“苏、蔡、米、黄”四大家。太师府中的格局布置均是蔡京亲自设计,格调甚是高雅,规模上虽然不能与皇宫相比,但在精巧雅致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蔡京属蛇,是仁宗庆历七年生人,熙宁三年进士及第,先后提任过中书舍人、龙图阁待制、开封知府,并先后四次任相,共达十七年之久,今年已七十有五。他出生于六月初八,按阴阳学上说是金风顺达、炎君当值,因五行缺土,故而把居室安放在中央的小楼。此刻,蔡京刚从开封府中归来,坐在楼下客厅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身旁案上放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紫砂壶,新沏的西湖龙井。他一向喜爱龙井,淡而不腻、余味绵绵,呷在口中清香直沁到肺腑,但此刻却品不出香味来,想到宋金联盟之事又起波折,心中便十分烦燥。

宋金联盟的策略,其实是辽国的一名降将赵良嗣提出的。今年早些时候,赵良嗣来太师府上拜见他,说起如今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昏庸无道,不辨忠奸,朝中重臣多为妄佞小人,国内人心涣散,军无斗志,宋国若是与东北方新崛起的金国联手伐辽,当可一鼓而下之。蔡京听后不禁怦然心动,想到宋辽曾交战多年,一直败多胜少,后来虽签订了澶渊和约,两国战事稍歇,但辽国仍霸占着燕云十六州不肯放手,使宋朝失去了北疆屏障,而且根据和约,宋国每年要送给辽国十万两白银和二十万匹绢的岁贡,是大宋百十年来最大的耻辱。若能乘辽国虚弱之时,与金国达成联盟,一同发兵伐辽,除去这一祸害宋境多年的心腹大患,夺回燕云之地,自己定能立下不世之功,足以光宗耀祖、名垂青史了。于是,蔡京联合童贯、高俅等人向徽宗进言,要求他同意宋金联盟伐辽。然而,此事在朝野之中争论甚烈,监察御史李纲、左丞张康国等人竭力反对,说什么金人虎狼之心、饕餮成性,绝非一纸条约所能约束,一旦灭辽后必生灭宋之心,与其结盟无异与虎谋皮。一些自诩深谋远虑的朝臣与地方上的官员也几次三番上书朝廷,要求拒绝与金国结盟,并借辽金对峙之际休养生息,恢复国力,以待日后条件成熟时再出兵伐辽,收复北疆失土。徽宗一开始也不同意与金国联盟伐辽,他一则生性懦弱,不愿再启战端,破坏宋辽之间已遵行百年之久的“澶渊之盟”,再则对新建不到十年的金国知之甚少。蔡京、童贯等人反复呈述理由,分析利弊,强调眼下是宋金联盟“机不可失”的最佳时机,终于说的赵佶心有所动,同意与金国结盟。蔡京还找借口杀了几个坚决反对宋金联盟的朝臣,撤办了多名地方官员,又利用雁门关失守一事,以荐人不当之罪奏请徽宗罢黜了李纲的监察御史,令他在家中闭门思过,不得出府半步。其后,他两次派武义大夫马政以买马为名,乘船从海上前往金国,与金廷密谈,已达成初步协议。双方约定联手伐辽,由金国发兵攻打辽国中京,宋国发兵攻打辽国燕京。灭辽后,燕云十六州归还予宋,而宋国则将原先每年贡奉给辽国的岁币转奉金国。眼看密约即将正式签署,前几日太原府经略安抚使贾曲皓突然遣人送来密信,告之宋朝密探窃得金廷密札,正要送往东京,此密札一旦落入反对派手中,定会大做文章,坏了宋金联盟的大事。贾曲皓在信中只说金廷密札的内容为“驱虎吞狼”,却并未提及第二步“乘势灭宋”的阴谋,故而蔡京也不知道。蔡京认为,宋金联盟纵是“驱虎吞狼”,但只要能灭了辽国,对大宋来说也是不世奇功,利自然远远大过了弊。此刻联盟之约尚未正式签署,金廷密札之事一旦传出,必会在朝野掀起轩然大波。朝中群臣倒还好说,如今李纲等人已被罢官免职,能上朝议事的大都是他的门生旧属,蔡京朝纲独揽,无人敢逆他之意。但防民之口,犹如防川,若是圣上听多了无妄之言而改变了主意,不仅宋金联盟之事功败垂成,他蔡京也会失去圣上的宠信,成为世人眼中的奸臣。

蔡京当然不能容充这样的事发生,他立刻进行布置,设法夺取密札,无论如何不能让它坏了宋金联盟的大事。昨日获知对方要通过张康国将密札直接呈送皇上,他立即亲自出马,赶到张府中,要张康国拿到密札后,交给他来处理。但张康国执意不从,并当面责骂他通敌媚外,是十恶不赫的千古罪人,他盛怒之下,当场令人杀了张康国。张康国虽是正二品的高秩,但在他蔡京的眼里却不算什么,只说是强盗劫府杀官,让开封府的官员背个京城不靖、治安不力的罪儿,事后蔡京再替他解脱,又有谁敢说三道四呢。因为此事牵扯过多,又甚是敏感,必须隐秘从事,蔡京还特地动用了手中掌握的江湖帮会的力量,但这些江湖人却办不了大事,让到手的猎物逃了出去。看来眼下除了继续派人夺回密札,最要紧的还是尽快说动圣上,只要联盟合约盖上了玉玺,将鸭子煮熟就不怕它飞了。

一名婢女轻步走上来,给紫砂壶里续上热水。蔡京端起壶,浅浅地啜了一小口,然后又闭上眼睛,仰靠在椅背上,让溢着清香的茶水在唇齿中慢慢地漾着,心中继续想道,圣上一向对自己信任有加,把国事都交付给他办理,而自己多年来殚精竭虑,辛苦操劳,总算不负圣上所托,将这国家治理的井然有秩。但前一段日子里的宋金联盟之争却令圣上踌躇难定,据宫中总管太监禀报,圣上近来夜里常常睡卧不宁,想是焦虑过甚了。替君解忧当是人臣应尽之道,今日冀北保康府送来的那名宫女艳若春花,并有一股子山野芬芳之气,正是圣上喜爱的那类女子,经过调教后送进宫闱,或可稍解圣上国事之烦忧。想到这里,蔡京在心里笑了一笑。这时,厅外忽传来一阵人声,他睁开眼睛,看见那个婢女仍然垂手站在一旁,显然是有事要禀,因见太师正在闭目养神不敢打扰。

那婢女见蔡京转头看她,连忙跪下,道:“禀老太爷,血旗帮司马帮主已在厅外等候多时,说有要事向老太爷禀报。”

蔡京道:“嗯,让他进来。”

婢女起身退后几步,转身碎步跑了出去。不一刻,司马独行进了客厅,行礼道:“太师,那几名奸贼有消息啦!”他将上午在京西客栈发生的事祥细地述了一遍,道:“这伙人定是想冒充公差混出城去,太师快下令关闭城门,咱们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蔡京听罢司马独行的报告,心头剧震,想不到这伙人如此大胆,看来假冒公差并非想逃出城去,而是欲借送宫女入宫做文章。想到在开封府时,那候选宫女曾向自己要求,让保康府的差人留在京城陪她几天,一个乡间小女子,何以有这样的胆量,定是受了这伙贼人的肋迫。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遍寻不着,你们反倒送上门来,老夫就给你来个将计就计!蔡京心头虽惊,面上却不露声色,他细眯着眼睛,拈须思寻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道:“好,很好!司马帮主办事认真,立了一功,待事儿办理妥当,本官自有重赏。你先下去休息吧,本官调度周祥后,当有尔等效力之处。”

司马独行磕了个头,乐滋滋地退了出去。蔡京站起身来,在厅里来回踱了几步,立住脚,忽地一招手,就见黑影连闪,四个人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前。这四人一秃一跣一僧一道,高矮不同,相貌各异。蔡京道:“你们大概都听到了,那几个贼党扮成了公差,怕不是为了出城逃命,而是另有所图,等会将借口送宫女到我太师府来。此事不能靠这些江湖帮会中的人,还须我们自己来办,用什么法子都行。人,生死不论,密札,一定要夺到手,还要保护好那名宫女,不能有丝毫损伤。”

那四人默默地听着,连连点头,蔡京想了想又道:“这几人功夫很高,必要时还得请你们师父亲自出马。”东首的一位秃头汉子拱手道:“是,太师请放心,属下等一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蔡京挥挥手道:“好,你们下去准备吧,本官就在这里静候佳音。”

(四)

已午交接时分,马富贵领着保康府的几名差人,抬着绿呢小轿将候选宫女王翠花送往太师府。

这几名差人正是方君欹与叶天等人所扮。昨日夜里在京西客栈,方君欹与两位师弟潜入那几个公差房内,点了他们的睡穴,剥去衣衫,取了行囊、牒文等,又将他们搬到方君欹的房里。叶天与舒青则连夜把那对母女送出城去,拿出两锭银子要她们速速回乡。这母女俩此番进京,只道是生离死别,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见面了,突然间有人放她们回家,自然是喜出望外,口称“恩人”,跪在地下连连磕头。当夜,舒青又施展易容妙技,将叶天、方君欹、石磊和雷刚装扮成公差,自己则扮成少女模样,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客栈。店中的伙计原先并未在意,向几人随意看了一眼,待看到那少女时,竟一下子呆住了,但见这少女眉黛翠烟,腮凝新荔,凝脂般的肌肤里透出淡淡的红润。那伙计心想,自己也算是阅人无数了,可是这般美貌的女子还从未见过,只是她昨日来到店中后只是低头哭泣,自己没能看个仔细,眼下刚刚看清模样却要离去,真是可惜了。

叶天初识舒青是在江北横山县的昭关镇上。那一次,舒青先是扮成一个指路的老婆婆,然后又改扮成樵夫。这一次装扮的角色就更多了,卖糖藕的小贩、太师府的差官、乡下老婆婆,形貌各不相同,但都不是他的真容。叶天虽觉得此人诡秘狡佶,而且言行举止略显阴柔,缺少了一点丈夫气,但想到他对自己等人全是善意,危急之际甚至不顾凶险,挺身相助,心中早当他是自己的兄弟一般,对他妙幻无双的易容术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然而,当清晨舒青扮作少女走出房门时,叶天还是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认,这位兄弟难道真有变身之术,一转眼竟成了一位貌若天仙、身段婀娜的美女。

见了他吃惊的神态,舒青嫣然笑道:“怎么,连婆婆也不认识啦?”

叶天回过神来,方想起这少女是舒青所扮,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敢接口与他调笑,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道:“舒兄弟,你扮成了姑娘真好看”。

一旁的五师弟雷刚打趣道:“舒师兄,叶大哥看上你了,你可要当心啦。”不料此言一出,舒青的脸上竟一下子红了,转过脸去没有接话。

叶天心中正在奇怪,方君欹笑道:“舒师弟扮成这样美丽的姑娘,也只有叶贤弟这等英俊侠士才能配得上呢!”

舒青白了方君欹一眼,微怒道:“方师兄为长不尊,日后,我扮成老爷爷,看谁还敢拿我开玩笑。”

此后,从京西客栈到奉天府,再到太师府,一路无话。

太师府的门前站立着两排荷枪挂刀的禁兵,见到几个公差和一顶小轿走来,禁兵头目大声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马富贵连忙上前,递上公文道:“下官是开封府的户曹,奉命送候选宫女到太师府调训。”

那头目接过公文看了看,道:“把宫女交给我们,你们回去吧。”叫两名禁军接过轿杠,就要抬向府里,这时,一位差遣从门里走了出来,道:“太师有令,保康府的官差护送宫女进京,一路上辛苦了,让他们一道进府来歇歇,太师要亲自奖赏。”

马富贵心中奇怪,太师府何等森严,寻常五品以下的官员也难得进府,这几个外省的小公差倒有福气,看来美色无价,连带有点关系的也能沾到光,正想着自己是否也能得到奖赏,那差遣又道:“这位大人,交接已毕,请回吧。”马富贵听了,只得悻悻地转身而去。

那差遣领着众人进了太师府,对抬轿的两名禁军道:“你们把轿子抬到后院去,交给二管家陈婆。”又对方君欹等人道:“几位请随我先到西厢客房休息,太师正在会客,稍会便来召见你们。”

叶天一见舒青要与他们分开,心中忽地涌起一阵莫名的怅然,昨夜他们在商议行动方案时,已将密札交给舒青,以备舒青进宫后,找机会呈给皇帝,而他们则在靠近皇宫处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舒青办完事后接他出宫。但此刻来到太师府,蔡京又传令要召见他们,却是始料所未及。

那差遣走在前面,引着四人顺着一条九曲长廊来到西边的一幢小楼。小楼掩隐在一片青翠的竹林之中,十分僻静。进了楼下客厅,几个人刚刚坐下,便有婢女送上茶水和点心,差遣道:“几位且用些茶水,我去看看太师的客人走了没有。”说完转身出门而去。

客厅里已无外人,方君欹忽道:“贤弟可曾留意,这差遣是个会家子。”

叶天凝神一想,却想不出那人有何特异之处。

石磊道:“此人双目浑浊,眼角多翳,且鼻翼两侧各有几个红点,莫不是练了毒蜈功?”

“小师哥一说我也看出来了,”雷刚立刻接道,“这人一根胡子也没有,头上虽然戴着帽子但一定是个秃子,莫不是东鸨苟天翁门中的人?”他二人自幼跟随君秋水习练武功,曾听师父说过江湖上各派武功的特异之处,并特地提起过东鸨的“毒蜈功”,说这门功夫十分阴毒霸道,拳掌起处毒气相随,每每伤人于无形之中,但有一弊端,就是练功者会全身毛发尽落,知道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叶天虽然也是自幼习武,但少年时便已从军,江湖中的见识倒比他们少了许多,当下心中叹道:“名门高徒果然不同凡响,自己虽也听说过‘毒蜈功’,却哪里知道它有这些特征,看来今后在江湖上行走,还得多多地向他们请教。”一边想着,一边端起茶盅送到嘴边。

“且慢。”方君欹忽道,从怀中取出一根银针在茶水中浸了一下,取出来看时,那银针锃亮如故,又取出一根玉针,玉针一入水,立时泛出一层淡淡的绿色。

方君欹怒道:“好阴毒的手段,这茶中竟然放有‘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是雪山神雕东方天河的独门毒药,取大寒山上的十余种毒草,用西域秃鹫的口涎和阴极峰上的红睛蛤蟆尿调制而成,中人后立刻昏迷不醒,全身功力消散,形同废人。这种毒药无色无味,而且用银器和一般的试毒剂验不出来,唯有遇上了玉器才显出淡绿的颜色。

太师府中竟然同时出现了东鸨门人和雪山神雕的毒药,几个人顿时大吃一惊。东鸨苟天翁、雪山神雕东方天河均是“六禽”中的人物,是当今武林黑道中数一数二的角色。方君欹低声道:“不好,看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一定安排了陷阱,大家小心了。”

“苟天翁如何,东方天河又如何,难道我们太湖门下还弱于他们不成?”石磊不屑地道。

叶天道:“啊呀,那舒兄弟可危险了!”

雷刚急道:“我们冲进后院,先救了舒师兄出来。”

方君欹沉呤着道:“太师府中既有东鸨门人,一定还有其他高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还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正说着,石磊忽然摇摇手,低声道:“有人来了。”这几个人中,他随师学艺的时间最久,内功也最为精纯,来人尚在十数丈外,他已听到了脚步声。

方君欹侧耳细听,忽道:“快,倒下!”说完,一抖手,将案几上的茶水溅了一半在地上,然后侧身倒在椅子上。叶天与石磊、雷刚立刻依样施为,分别倒在椅子上和地上。

过了片刻,忽听门外有人说道:“太师传令召见,几位请跟我来。”一个人随声走了进来,正是那名乔扮成差遣的东鸨门人。

一见几个人的模样,那人佯惊道:“啊呀,诸位怎么啦?”走上前来细看。方君欹无力地睁开眼,吃力地说道:“这茶……茶水。”那人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我还道是何等了不得的人物,不过是几个土包子,哪里要惊动我师父他老人家出马。”

那人向几人扫了一眼,径直走到叶天的身前,道:“你就是雁门关上那个武官吧,那份什么密札定在你身上了。”说着俯下身,伸手到叶天的怀中掏摸。

叶天坐在地下,上身靠在椅子上,左腿直伸,右腿半屈,似是全身脱力,无法动弹,那人的手刚刚伸到胸前,他忽然双腿一剪,一招“枯树盘根”向那人的腿上绞去。那人不意遭到突袭,吃了一惊,但他的身手甚是了得,斗然间屈起身子,竟让过了叶天的双腿。叶天紧跟着左手在地下一撑,全身弹起,右拳打向他的前胸。那人身体尚未落地,躲闪自是不及,急切间弯臂伸指,以攻为守,点向叶天臂肘的曲池穴,叶天改拳为掌,横切那人的寸关穴,那人变招奇快,立时收指变掌,两人双掌相交,“啪”地一声,那人借着掌力,一个跟头腾空翻出了丈外,头上的帽子掉了下来,露出一个油光锃亮的秃头。

两人交手数招,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叶天出手偷袭,竟也未能伤得了那人分毫。他一提真气,正待再扑上去,突觉脑中一阵眩晕,身子晃了一晃。石磊急忙伸出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背心,道:“意守丹田,闭关锁穴,跟着我的内气走。”一股暖流从掌心贯入叶天背部的志堂穴,经任脉过两肩,再到乳泉,然后绕过气海,下沉到足底涌泉穴处,叶天头脑顿觉一清。石磊收回手掌道:“叶大哥,那人施得是‘毒蜈掌’,好在仓促间未竟全力,中毒不深,现在无事了。”

吴楚山人君秋水共收了五个徒弟,他对几个徒弟分别因材施教,大徒弟宗璞与二徒弟笪世常早已艺成出山,如今分别在江南和湖北一带开宗立派,已是领袖一方的武林大豪。方君欹因下山组织东城会,随师学艺时间最短,武功最弱。四师弟石磊今年虽然只有十八岁,但心性坚毅而老成,君秋水引导他潜心修练内功,一身精纯的雁荡“遏云”真气已练至六成火候。而五师弟雷刚年岁最小,今年刚满十六岁,君秋水从小为他炼精洗髓,锤炼筋骨,其一身外功江湖上已是罕逢敌手。

那人刚刚落地,雷刚已扑了过去,左手一招“铺天盖地”罩住他的全身,右手二指撮成鹤嘴,啄向那人的期门穴。那人右掌护在胸前,左拳直击而出,想以攻为守,化消雷刚的攻势,但雷刚却不退不避,挺胸受了他这一拳,只听得啪啪两响,那人的拳头击中了五师弟的肩头,而雷刚的鹤嘴指也啄在他的期门穴上。

那人刚一倒下,方君欹道:“快,室内不可逗留,从后门出去!”雷刚将那个东鸨门人提在手里,几个人立刻从后门鱼贯而出。

(五)

后门外是一片竹林,几个人穿林而过,到了林外的一块空地上。眼见空地对面就是太师府的后院墙,忽听得一声朗笑:“哈,到了这里还能跑得了吗?”抬头看去,围墙下站着几个人。头里一人约莫六旬,满头白发却面如满月,真正是鹤发童颜。身后跟着三人,一个和尚,面相凶恶,手里提着一根镔铁禅杖。一个高个道士,头上结着发髻,道袍拦腰系着一根布绳,插着一柄无鞘利剑。另一人却是个跛子,一条腿上装着铁制假脚。

“是他!”冲在最前面的雷刚霍然止步。

“谁?”叶天问道,却无人应答,方君欹等人的脸上都露出从所未有的凝重神色。

“哼,大胆小辈,竟敢打伤咯老子的弟子,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那老人一副仙风道骨之态,但一开口却声音沙哑、粗俗不堪。

叶天知道此人定是非同小可的人物,但见他如此盛气凌人,却也忍耐不住,大声道:“尊驾是何方神圣,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住口,凭你也配同我家师父说话,来,让和尚称称你有多少斤两!”那个面相凶恶的和尚一边喝叱着一边抡着镔铁禅杖冲上前来。叶天正要上前应战,方君欹一闪身挡在他的前面。

“贤弟休要莽撞,这是东鸨苟天翁。”方君欹低声道,又转身大声说道:“且慢,听我说几句话再动手不迟。”

“罗嗦什么,先打架后说话!”那和尚挥着禅杖就要动手,雷刚喝道:“你要动手我立刻杀了这个秃头!”说着扬起右手,对着提在左手那人的头上。

“好呀,敢要挟咯老子,龟儿子,你倒杀杀看,动他一根汗毛,咯老子要你们个个横尸当场!”苟天翁冷哼一声,脸上闪过一道青光。

方君欹上前一步,拱手道:“苟老前辈,你是一代宗师,武功超绝,晚辈们当然难望项背。但今天我们是为天下苍生计,这条命倒也不太看得重了,你如逼得太甚,我们只得杀了你的高徒,再拼个鱼死网破,只是日后江湖上说起来,苟前辈掌功无敌,独战四小,你老的面上确是大大的光彩呵!”

“呵呵,你这小辈倒是伶牙俐齿。那你说来听听,今日之事该当如何?”

方君欹道:“你是前辈,本该听你教诲,只不过凡事讲个公道,日后传出去不损你老人家的颜面就行。”

苟天翁眨眨眼睛,道:“好吧,你们啥人出手,接咯老子三招,只要命大不死,天涯海角任你逍遥!”

方君欹回过身,对雷刚摆摆手,雷刚伸手拍开那秃头的穴道,秃头爬起身,恶狠狠地瞪了几人一眼,不声不响地走了过去。

方君欹招招手,几个人走到一旁,低声商议起来。

方君欹道:“苟天翁名列‘六禽’,为当今武林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合我们众人之力,怕也难在他的手里讨得好去。但他今日托大,定下三招过关,想来众目睽睽之下,说话总得算数吧。四师弟,师兄惭愧,自知功夫低微,难以当此大任,看来只有让你冒险一搏了。”

石磊道:“三师兄放弃了从师学艺的大好机会,为的是守边卫国,救民水火,我与五师弟早在心中将您当作榜样,只盼日后艺成下山,追随三师兄同赴国难,为天下的黎民百姓献一份力量。今日老魔头狂妄自大,夸说三招取人性命,师弟虽然功力尚浅,与之天差地远,但如连三招也接不下来,还有何面目回去见师父他老人家!”

“东鸨是咱师父一辈的人,功力通玄,只宜智取,不可力敌。”方君欹思索着道:“这老魔头尚未知道我们的出身,想来前两招定是出手试探,最后一招才是杀手,师弟前两招可尽量不显本门功夫,让他不测深浅,待最后才使出师授绝技,老魔头一向忌惮我师,突然之下定会心生疑虑,不敢下毒手。”

一旁的雷刚笑道:“小师兄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其实精着呢,咱师父就说他‘既有泰岳之敦实,又善风云之变幻’,老魔头夸口三招取胜,看来今儿个要阴沟里翻船了!”

“你才是阴沟呢!”石磊嗔了雷刚一句,又道:“三师兄提醒的是,我决不能有辱师门,拼了命也要接他三招。”

师兄弟三人情意恺切,议招应敌,一旁的叶天虽然插不上话,但觉得周身热血沸腾,想到自己有幸结识到这样的豪侠壮士,今日就是丢了性命也不枉了此生,他伸手拍拍石磊的肩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方君欹与两位师弟一齐转过头,不约而同地向他伸出手来,四个人八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时,那边苟天翁等人等得不耐烦了,那个和尚高声叫道:“话说完了没有,早打早上路,阴曹地府漫漫长途,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旧!”

石磊长身而起,大步迈向前去,刹那间,整个人好似高大了许多,浑身上下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概。

他来到苟天翁的面前站定,双手抱拳一揖,缓缓地道:“晚辈石磊才疏学浅,与老前辈相比不啻是萤虫与皓月争辉,但学武人一生追求的就是闻所未闻之技、见所未见之术,今日能有机会领教前辈高人的绝技,也是晚辈三生之幸,虽死亦无憾矣。”

苟天翁左手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好似那儿长着浓浓的胡须,眼睛上下打量着石磊。石磊的话一说完,他“呵呵”笑了起来,道:“小子说的这样好听是不是要咯老子手下留情,待会儿留下你这条小命啊!”

石磊道:“晚辈这条命虽然算不得什么,但若能得到苟老前辈亲手超渡,反倒更显珍贵。只是晚辈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前辈能够慨然成全。”

苟天翁眯起了眼睛,从那细细的缝中射出两道寒光,冷冷地道:“你待要如何?”

石磊道:“前辈既然以三招为限,如果晚辈不济,三招内命丧黄泉,一切但凭前辈处置,但万一晚辈侥幸,撑过了三招,还请前辈恪守前言,将我们一群人堂堂正正地送出府去。”

“哼,出手吧。”苟天翁的眼睛眯得更小,只看到两道细缝,身边几个徒弟都知道,师父已动了杀机,这小子自嫌命长,定然活不过片刻时辰。

石磊移步站在下首,双手似拱似垂,苟天翁却仍然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石磊知道,对方终是前辈,要等自己先出招,他踏前一步,右手一扬,左手随之跟上,打出了“太祖长拳”的第一式——黑虎掏心。苟天翁身子未动,待拳头快及身时,掂须的左手略略下垂,挡在身前,中指微曲,石磊若不收手,拳头正好碰上他的指节。那苟天翁是何等功夫,指节尖不蒂是刀尖。石磊见机得快,立刻化拳为掌,顺势掠向对方的咽喉。苟天翁还是没有移动,稍一矮身,嘴巴张开,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在那里等着石磊的手掌。石磊手一缩又成了拳头,直向那牙齿打去。苟天翁居然还是不动脚步,肩头微晃,石磊的拳头从苟天翁的头侧擦过,他急忙收手,苟天翁的口中“噗”地吐出一口气,吹在他的手腕寸关穴上,石磊只觉得手腕一麻,连忙跳开,但觉一股热气沿着经脉迅速地向上臂延窜,所经之处又酸又胀,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忙运功化解,想到盛名之下无虚士,这苟天翁的内功竟已达到凝气成珠的境界,看来与师父也是不遑多让。自己只怕还要动动脑子,以智取胜,否则这三招还真接不下来。

“瞧,咱师父半步未动,一口气便将这小子吹出两丈远,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来现丑!”“快快自已了断吧,省得咱师父动手,到时悔之莫及!”苟天翁的几个徒弟七嘴八舌地叫道。

苟天翁站在那儿,手指拈着下巴那并不存在的胡须,眼睛上下打量着石磊,心里也有几分诧异。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当然不屑去问后生晚辈的师门来历。太祖长拳是本朝开国皇帝赵匡胤在少林寺学艺后自创的一套拳法,号称“拳打卧牛之地”,招势怪异,难以应对,尤其在近身相搏时威力强大,但在苟天翁这等人物的眼中,却只能算是学武人最简单的启蒙功夫。这小子不知是何人门下,这招黑虎掏心虚实并兼,刚柔相济,其变化之快,已深得拳法真谛,在年青一代的高手中十分少见,自己的几个徒弟就远远不及。苟天翁本欲一招就将他拿下,使出“气珠打穴”先废了这小子一条臂膀,但这小子中招后,甩甩手居然无事一般,看来有点来头。

“还有两招。”石磊说道,拱拱手,上前一挥右拳,又打出一招“黑虎掏心”,这一招只用了三分功力,到半途时忽地一收手,换成了左拳,也只用了三成功力。他知道自己与苟天翁的功夫相差太远,只望能拼下三招,苟天翁应诺让自己几人安全离去。谁知左手刚出,眼前忽地不见了人影,心知不好,躲闪已不及,急忙一个“懒驴打滚”,侧身倒下,平地窜出丈外,斜着一滚立起身来,抬眼看去,却见苟天翁依然站在原处,手抚下巴,似是未曾移动半步,心中正在疑惑,忽觉后背一凉,显是衣服上破了一个洞,方知自己万幸,凭急智躲过了苟天翁的背后一掌。

苟天翁的心中却更是吃惊,想不到这小子竟然能躲过自己的一招隔空擒龙掌。想到如果三招都收拾不下一个无名的后生小辈,当着几个徒儿,自己的面子可就丢大了。

“四师弟,在前辈高人面前可不能怕现丑啊,最后一招可要抓住机会,好好请教!”方君欹在一旁高声叫道。他见苟天翁确实名不虚传,武功深不可测,四师弟靠机变才躲过了两招,老魔头恼羞成怒之下定会痛下杀手,那四师弟可就危险了,所以特意出言提醒石磊。

石磊冲步上前,正要作势再打出那招“黑虎掏心”,眼前一花,苟天翁又不见了踪影,急忙转身,苟天翁的一只手掌已劈面压了过来,他急施铁板桥后仰,但苟天翁的身子未动,手臂却忽地一伸,不可思议地长出五寸有余,紧贴着他的天灵盖劈了下来。眼看石磊已无可幸免,即将丧命于苟天翁掌下,叶天、雷刚都惊呼出声,却见石磊忽地大喝一声:“凰兮归来!”身体一翻,左臂微屈如翼护住头顶,右手食中二指相并如剑刺向苟天翁的左腿小胫。这招一使出,那苟天翁顿时吃了一惊,手掌从石磊头顶两寸处撤了回来,左腿一抬,让过了石磊的剑指,石磊乘机腾身跳出丈外。

“那君老鬼是你何人?”苟天翁沉声喝问。

“阁下前辈高人,为何不知自重,你若对家师不敬,休怪晚辈对你不逊。”石磊见苟天翁出言辱及恩师,虽然刚从鬼门关上拣回了性命,却立刻反唇相讥,只是惊魂未定,语音微颤。他与苟天翁心中都清楚,那招“凰兮归来”只是一个虚架子,如果苟天翁决意取他性命,一掌下来,他的头颅和手臂都绝然无幸。只因这招“凰兮归来”是太湖门的“招牌”绝技,在江湖上的名气很大,当年君秋水与白道盟主南极翁在黄山莲花峰上相斗了三天三夜,最后就是用这一招获胜,石磊在危急之下突然施出此招,令得苟天翁心生惊疑,不敢贸然下手。

“君秋水现在何处,为何让你们几个小辈在江湖上瞎闯,自己却不露面,是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咱们老兄弟可是多年未曾见面,快去把你师父请来,让咯老子亲近亲近。”苟天翁一边说着,一边运起了天察地听之术,察听周围的动静。

“我家师父早已勘破世情,超然物外,那些江湖纷争、世俗名利更不放在心上,你若上了锁云峰或可见到,但想前辈正受蔡太师恩宠,定然舍不得离开这繁华之地吧。”雷刚见到小师兄刚才险些命丧苟天翁手中,惊怒之下,语带讥讽地道。

方君欹止住雷刚,踏前一步道:“苟前辈,我四师弟承蒙前辈赐教三招,自当终生不忘。晚辈等尚有事在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再请前辈多多指教,就此告辞了。”说完,向叶天等人一招手,就向院墙走去。

苟天翁冷哼一声,道:“想走也行,先把东西留下!”

“说好了三招过关,枉你是前辈高人,怎地说话如同放屁!”雷刚怒道。

“那是你们自说自话,我家师父可没答应。”那个高个子道士喝道。

“师父,不必多费口舌,杀了他们,把那东西拿过来就是了!”那个和尚挥舞着镔铁禅杖高声叫道。

方君欹见此情景,知道今日已难善罢甘休,转身对叶天和两个师弟低声道:“看来老魔头不守信诺,绝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开,等会动起手来,大家不要硬拼,看准时机,走得一个是一个。”话音刚落,就听苟天翁道:“想好了没有,快把东西交出来,放你们走路。”

方君欹道:“前辈言而无信,要动手便动手,莫说东西不在我们手中,就是在也绝不会交给你!”

苟天翁“嘿嘿”笑道:“放着阳关大道不走,你们自寻死路,可怨不得咯老子!”忽地一长身,人已到了众人面前,探手抓向方君欹的肩井穴,方君欹躲闪不及,以攻为守,双掌一挥,全力打向苟天翁的小腹,与此同时,站在右侧的石磊也扑了过来,攻向苟天翁的后背。苟天翁的身子扭了一扭,鬼魅般地飘了出去,紧接着“嘭”地一声,站在左侧的雷刚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挣了几挣也未能站起身来。刚才雷刚出言不逊激怒了苟天翁,所以他一出手就先拿雷刚开刀。

看见雷刚受伤倒地,方君欹、石磊等人又惊又怒。叶天在战场上迭经生死,逢强敌毫不畏惧,高声叫道:“方大哥,我们与他拼了!”带头扑了上去。

“今天一个也甭想活着离开!”苟天翁一抖臂膀,脸上青光连闪,运起了“毒蜈功”。他已打定主意,要将这几个太湖门下全部杀死,反正太师府内没有外人,今后君秋水若是找上门,给他来个死不认帐,谅也无奈已何。

(六)

三个人一齐扑上前去,叶天冲在最前面,刚到苟天翁跟前,忽然一阵轻风拂过,一个人如同从天而降,背着身挡在他的面前。叶天收势不及,双掌打在那人的背上,只觉得那人的背部柔软如棉,双掌打上去毫不受力。正诧异时,那人背上忽然弹出一股力道,沛然莫可能御,叶天被那力道一撞,连忙跃起身体,向后连翻了两个跟头才落在地上,运气查验,却觉得周身上下一无异样。定神看去,只见那人一袭缁衣袈裟,头戴禅帽,面罩纱巾,后背上斜背着一个灰布包裹,手里持着一柄紫檀镶玉如意,竟是一位尼姑,正与苟天翁对面而立。

“南鹤?”苟天翁沉声道。

“多年未见,你倒还记得贫尼。”那人道,“想不到名震西南的东鸨越来越有出息了,不仅言而无信,还向晚辈偷袭下手,也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苟天翁脸色不变,“呵呵”一笑道:“早听说江南一鹤在九华山的佛光寺当起了主持,成了无恨师太,青灯古佛,尽享清福,咋地又跑到江湖上来管闲事了?这几个小子是太湖门下,仗着君老鬼的名头,跑到京城来撒野,竟然欺辱到咯老子的头上了,咯老子代君老鬼教训教训他们又有什么不对!莫非太湖派与你无恨师太有什么干系吗?”

无恨师太冷冷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我不认识什么太湖、少湖的,但却见不得以大欺小、以强凌弱!”

苟天翁眼睛转了几转,道:“好啊,既然江南一鹤出头,也不能不给你面子,只是听闻师太的‘庄公化蝶’已达到无他无我之境,不知能否让咯老子见识见识。”

无恨师太道:“东鸨的‘毒蜈功’落发重生,由白而黑,如今你红光满面,鹤发童颜,想来已经练到了第十重,等闲人连一指也经受不了。今天既然有缘相会,自然要领教一番,看看你这条毒蜈蚣是否真的毒遍天下无敌手。”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苟天翁与无恨师太身形闪动,两条人影忽然变成了数十条,片刻后“啪啪”两响,霍地一静,两人对面而立,一动不动。

“还要再打吗?”半晌,无恨师太开口道。

苟天翁“嘿嘿”一笑,道:“江南一鹤,果然名不虚传,你我单打独斗,分出胜负怕要到千招过后吧,那太无趣了,还是再请出一位,来个三英聚会如何?”忽地扬声道:“秃毛雕,甭总是躲在一边看热闹,咋不出来会会高人?”

“老苟别急,咱与江南一鹤虽未谋过面,却也是久仰大名,既然有缘相会,自然要好好地领教一番,但是以你我的身份,总不能以二敌一吧,你先陪她练练,千招过后,我再接手,总得让她尽兴才是,你看可好?”

竹林外有人应声答道,声音忽高忽低,忽东忽西,显然是边行边答。方君欹等人凭声音感觉到此人的身法极快,一句话尚未说完,已至少绕着竹林转了三圈。无恨师太却猛然一怔,此人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却想不出是何人。她闻声已知此人内力极高,听苟天翁的称呼,应是“六禽”中的雪山神雕东方天河,但“六禽”各有忌惮,平日甚少往来,她只是在十多年前与苟天翁等一二人见过一面,与东方天河却是素未谋面,怎地闻声却有相识之感?

苟天翁“嘿嘿”笑道:“好个又刁又滑的秃毛雕,便宜可都让你占了!也罢,咯老子就来打个头阵吧。师太,咱们再来练练,不过依咯老子看来,你还是省点力气为好,那只秃毛雕可比我难缠呵!”

无恨师太心头一震,“六禽”中的人物武功各有千秋,高下都在伯仲之间,若是一对一地单挑,任谁也占不了多大便宜,但东鸨与那人已摆明了今日要以二对一,她自是非败不可,若是抽身而退,凭自己独步天下的轻功,这二人当然追她不上,可眼前的情势却不容避让。她深吸一口气,暗暗运功,同时向方君欹等人传声道:“竹林外埋伏有御林军弓箭手,我与东鸨动手时,你们向东南方向冲出,如有人阻拦,不可缠斗,走得一个是一个。脱身后立即设法通知你们师父,让他尽快赶来。切记切记!”

方君欹等人在危急关头得到江南一鹤的救援,心中本是又惊又喜,不料情势忽然又起变化,竟然另有强敌环伺在侧,连江南一鹤也是毫无胜算,不由得转而忧忿。方君欹踏前一步,道:“太湖门下,决不会临危脱逃,师……师太,我们一同冲出去吧!”他知道江南一鹤便是自己的师母舒雪儿,差一点脱口喊出来,心念电转间想到她对师父的态度,及时转换了称呼。

正在这时,竹林外传来几声叱喝:“什么人,站住!”“快拦住他!”“放箭,快放箭!”接着,响起了一阵弓弦声和箭矢破空声,紧接着,又传来一阵人体倒地的“啪啪”声和惨呼声,片刻后忽然归于寂静。

苟天翁与无恨师太二人正在各自运功准备再斗,听到声音,分别退后两步凝神察听。苟天翁扬声叫道:“秃毛雕,出了么子事体?”无人应答,却见西边林外上空,无声无息地荡起了两道紫白色的氤氤云气,缠绕翻腾,难解难分。

“是他!”苟天翁脸色一变,腾身就要扑过去,却见那两道云气突然敛去,接着,“呼”的一声,面前的一排竹子如遭飓风向他倒压下来。苟天翁连忙退后两步,双手一合一分,推了出去,分别托在面前的两根粗大的竹子上,竹子的倒势顿止,慢慢立了回去。僵持片刻,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那两根巨竹忽然齐齐拦腰折断。苟天翁收回双手,向竹子的断处看了一眼,脸色又是一变,道:“好老鬼,功力如此精深!”身形一闪,向竹林的西边扑去,几个徒弟一见,急忙紧追上去。

无恨师太走过去,细察断竹,见那断处十分光滑,而竹身却无一处裂痕。她伸手一划,如利刀切豆腐般切下寸长一截,拾起来放进背上的包裹里。

眼前的一切变化太快,令得方君欹等人如在梦中,几人中除了叶天,太湖门下三人稍一细想,便知究里。先前在竹林外说话之人,应是雪山神雕东方天河,后来与东方天河交手并与东鸨过了一招的人,就是他们的师父吴楚山人君秋水了,当今天下,除了君秋水,还有谁能令东鸨和雪山神雕如此紧张?

众人走过去扶起雷刚,见他脸色苍白,脖子上隐约可见一道青线。无恨师太伸手在他的背上轻拍两掌,又运指连点了他的肩井、鼠尾二穴,道:“他中了东鸨的‘毒蜈功’,好在内功底子不错,又是臂膀中掌,暂时无碍,但一个月内不能妄动真气,否则毒性进入督脉,将会成为废人。我已在他体内输入了‘化蝶’内气,出去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用‘无我无他’心法运功解毒。”说罢嘴唇微动,却没有声音,雷刚连连点头,原来是无恨师太用“传音入密”向他传授心法。

无恨师太向雷刚传授完心法,回身对方君欹道:“你师父与那东方天河斗剑,还能分功攻击东鸨,功力胜过那两个魔头多多,再说那二人向来忌惮你师父,你师父与其相斗,纵是不胜,也可自保无虞。你们不要担忧,更不要介入,免的碍手碍脚,反而误事!”说完飘身一跃,如巨鸟般飞过竹林,消失不见了。

这时,叶天猛然省起,叫道:“不好,舒兄弟还在后院,我们快去救他!”竹林外传来无恨师太的声音道:“舒青已被我送走,你们速速离开太师府!”

当下,石磊背起了雷刚,几个人逾墙而出,离开了太师府。

方君欹遥望着无恨师太离去的方向,不禁心潮起伏,想到她的离奇经历,与师父之间也不知有什么恩恩怨怨,此次近在咫尺却失之交臂,再想到她不愿与师父相见,心里很是为师父难过。而叶天的心中却更是懊恼和焦急。想不到这密札牵涉如此之广,不仅金国赤葵堂派出了众多高手争夺,而且朝廷中的许多高官显贵也纷纷插手,太原经略贾曲皓、尚书张康国、太师蔡京都先后介入,有的甚至丢了性命。自己受刘大钺将军所托进京送密札,历尽艰险至今未成,如何回报九泉下的将军。他又想起了舒青,这位相识不久的朋友,看起来游戏江湖、玩世不恭,但实际上忠肝义胆,两次救了自己,又主动担负起面圣献密札的重任,此次被他师父带走,不知何日才能重逢。忽然,他想起那份密札还在舒青的身上,心中一急,伸手拉住方君欹的衣袖,正要说话,方君欹已开口道:“贤弟放心,舒师弟为人机警,又在无恨师太身边,定能保得密札安然无恙。”

当下几个人迅速向城外逸去。蔡京得到司马独行的报告后,为了捉拿他们,已下令把得力人手都调回府中,一行四人有惊无险,顺利地离开了京城。出城后路过城郊的一个集镇,方君欹掏出银票买了马匹,置了一驾马车,载着雷刚日夜兼程赶回太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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