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便退到后院到億伶安排的房中歇息。绾桃和柳韵之的卧房刚好位于億伶住室的两旁,绾桃位于億伶左侧,柳韵之位于億伶卧房右边。三人在绾桃房中说了会儿话,由于桃源鉴遗失的不快,大家再没有了先前的兴致,绾桃和億伶只互相简短闲话了这分别一年的琐事,后又对今日意外的因由揣测了一番,億伶便叮嘱她宽心休息准备退出了。临出门见柳韵之站立不动,说:“柳公子也早些歇息吧。”柳韵之只好随她一起出了门。億伶领柳韵之来到房中,点燃油灯后看到他两手空空,问:“你的行囊呢?”柳韵之摇摇头。億伶又帮他整理好被褥,说,公子一定是乏了,好好洗漱一番才睡得香美呢。遂出门去打来洗漱温水,待柳韵之洗净手脸,又说,公子也泡泡脚解下乏吧。当柳韵之在榻上坐定将双足置于盆中之时,億伶也在一旁坐下了,道:“适才听公子讲述桃花源外之奇闻轶事,真真将我吸引住了,原来源外竟是如此美好的所在,公子再多给我讲讲吧。”柳韵之淡淡一笑:“俗世凡情,其外鲜丽美艳又若何,怎及桃源圣境纯净安乐之内在。”億伶意会到柳韵之兴致低落,于是站起身来出房去,不一会抱来两件叠放整齐的衣物,放在柳韵之榻沿,说:“柳公子明日将就着先换上吧。”便在柳韵之一连声的道谢中离开了。
第二天没有传来好消息。绾桃带着柳韵之,又重走了最后一天早上至嫣桃源的路线,沿途寻找,最终一无所获。柳韵之有些焦急,也显出气馁,绾桃却安慰他道:“毋需心焦,在桃花源,是不会遗失的。”
可是直到第四天也没有发现桃源鉴的消息。嫣桃源主又派人到素桃源和黛桃源去询问,均没有桃源鉴的踪影。
“前去告知素桃源和黛桃源主,请求协助寻找。”嫣桃源主吩咐珩轩道,“即日起三大桃源全体查找桃源鉴的下落。”
嫣桃源主真正有些担心了。若说前几天还心存期许,然而时至今日,桃源鉴仍杳无音讯,不得不让人开始担忧。更何况,三天之后,就是桃源祭的日子,如若到时缺少了桃源鉴,这在桃源祭的历史上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没有了桃源鉴,桃源祭自然也失去了它的重要意义。
“爹,何不将素、黛两位源主请来,当面商议协助寻找事宜,以确保在桃源祭前及时寻获。”珩轩说道。他明白父亲的心思,作为三大桃源之首,嫣桃源在整个桃花源拥有无可比拟的威信和声望,这也是桃源祭只在嫣桃源举行的原因,一个缺失了桃源鉴的桃源祭,无疑是失败的。桃源祭是整个桃花源最重要的节日,也具有最神圣的象征意义,如果举办失误,将会大大降低嫣桃源在桃花源的声望。
嫣桃源主采纳了珩轩的建议。
在午间三大源主齐聚的商讨大会上,柳韵之见到了素、黛两位源主。素桃源主五十有余,一袭银袍,白面长须,黑白相间的长发只用一根金色绸带随意束于脑后,整个人就透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气质;黛桃源主较为年轻,暗衣黑面,眉眼端正有神,虽发髻笄绾工整,但满腮横生的硬髯却给人不修边幅之感。
嫣桃源主叙说出事情的缘由,一并介绍了这几日的寻找情形,绾桃也对当天一路的细节加以补充。众人皆对桃源鉴的无端遗失表示疑惑。
“既然嫣桃源已是遍寻不见,我素、黛两源也当发动人众尽力寻找。”素桃源主道。
“我也是如此考虑,因此才劳烦两位源主至此商议协助之策。”嫣桃源主说,“眼下桃源祭在即,怕只怕……”
“兄长勿急,我和黛桃源主叔侄二人定当在各自域内全力寻找。”素桃源主扬扬眉看向一旁的黛桃源主,见他没有出声,继续道,“我桃花源自陶子平乱以来,民风纯朴,人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在这桃花源内,若是有人拾获,定不会藏匿。既然桃源鉴目前仍未出现,想必一定遗落在某处,怕是被忽略了。我等只需发动众人细细寻找就好。”
嫣桃源主心中才得到些许宽慰。
素桃源主顿了顿,对黛桃源主说:“如此你我叔侄二人就不必再耽搁,各自回去安排搜寻吧。”
久未言语的黛桃源主却忽然道:“我看不必了。”见众人都睁大眼睛望着他,接着说,“桃源鉴丢失之地范围有限,相信嫣桃源主已着人仔细搜寻不下三五遍了,却仍未见踪影。再者,这两天来,素、黛桃源对祭物丢失一事也有所耳闻,你我虽未正式寻找,却也多有关注。若是源内人众拾获,也早已报之。”
众人便哑然,黛桃源主所言也不无道理。
素桃源主道:“贤侄此言差矣。发动素、黛二源人众寻找,是为扩大搜索范围,说不定偶有所得也不无可能,总好过白白等待。”
“我看还是尽快准备桃源鉴的替代之物吧。”黛桃源主摇摇头。
嫣桃源主叹一口气:“难道贤侄认为寻回桃源鉴无望?”
“依我之见,此事蹊跷。”黛桃源主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两步,转头看见柳韵之,问:“这位似乎未曾谋面?”
柳韵之便上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嫣桃源主也向素、黛二位源主介绍了柳韵之,才说出他是自源外偶然进得桃花源来。素桃源主就惊奇了,连连叹道:哎呀哎呀,几百年来未有源外之人得以进入,莫非又是上天赐予桃花源的一位圣人?
黛桃源主却不以为然,突然问一句:“桃源鉴丢失之时,公子与绾桃可在一起?”
柳韵之便回答说“是、是”。也道说了自己对桃源鉴遗失的不解,按理来讲,他认为应该不会在路途中丢失的,因为一路上他从未见过桃源鉴的真容,甚至在遗失之前都不知道绾桃携带着这件重要物品。
“如此说来,柳公子与桃源鉴的遗失毫无干系喽?”黛桃源主不禁轻轻哼笑了两声。
绾桃意会出黛桃源主那句话中隐含的意思,忙说:“此前柳公子确实对桃源鉴之事一无所知,我也未曾示他,应是没有干系的。”
黛桃源主说:“护女多心了,只是多问一句,并无疑心柳公子的意思。”
億伶也说是啊,柳公子乃域外之人,他并不知桃源鉴之价值用途,对他而言一无用处的。珩轩亦随声附和。素桃源主解围道:无心之问无心之问,我们还是仔细商议如何寻找吧。于是大家又讨论了几个可行的寻找计划,便准备返回各自执行了。
“有劳各位协助了。”嫣桃源主在门口送别大家时,一一叮嘱拜托。
待素、黛两位源主走远,众人返回到大堂,珩轩忍不住生气道:“看黛桃源主之意,是不会尽力相助寻找的!”
嫣桃源主伸出手示意,压下珩轩的话说:“不要如此地讲,黛桃源主快人快语,只不过直言道出心中所想而已。言语归言语,想必他也定会尽力帮助寻找的。”
“可是,他不尽心便罢,竟无端疑心柳公子……”珩轩仍难平怒气。
“料想黛桃源主并无此意,只是随口追问而已。”嫣桃源主转向柳韵之说,“柳公子不要介意。”
柳韵之连声说不介意不介意。嫣桃源主又吩咐了些继续寻找所需关注的紧要所在,并安排了三天后的桃源祭事宜,便各自散去。
桃源祭的日子终究是到来了,桃源鉴仍没有被寻回,这并没能影响桃源祭的如期举行,嫣桃源主将宗祠之内收藏的另一册陶子竹简作为了替代。当天一早,整个嫣桃源的民众都集中到南侧一个空旷的场地里,场地的黄土地面被压实平整,中央土台的祭案后方,交替插立了粉、白、红三色旌幡,代表着嫣、素、黛三大桃源的彩色幡旗在轻风吹拂下缓缓摇摆。祭台下左右两侧,两只阳刻着虎豹纹饰的青铜大鼎内已燃上了腾腾大火。
素桃源和黛桃源由源主带领,各派遣了四十八人作为代表参加这一重大祭祀活动。桃源祭的前半程庄重肃穆,嫣、素、黛三位源主于祭台前呈品字形排开,众人追随着他们,在钟缶的敲击乐声中向陶子祭物跪拜敬香,以感激陶子平乱为桃花源创下的数百年安祥和平;随后三位耕者手捧五谷登上祭台,将其摆放在陶子竹简两侧,钟缶再度击响,众人又一次于黄土地面伏倒了,此番是敬上苍对桃花源农耕作业的眷护,祈求来年稻粮丰收,瓜果繁茂。桃源祭的下半程则气氛活跃,待正式的祭祀仪式完毕,午宴在场地上就地摆开,推樽换盏之后,整个场地便变成了嬉戏娱乐的场所。此时竽瑟之乐响起,杂耍口技,五禽戏、角抵艺轮番登场,而将节日气氛推向高潮的,则是“结风”、“扶犁”之舞的上演,伴着舞者的婀娜身姿,人群中亦有人跟随起舞,渐渐地加入者越来越多,似乎是一瞬间,整场的人们都参与到这场盛大的欢娱之中了。
绾桃突然跨前一步跳入场中,回头冲柳韵之歪头一笑:“不如我们也来吧!”在柳韵之正犹豫时,人群中竟挤出了珩轩,他向绾桃递出一束金黄稻穗,兴奋地道:“给你给你,我们来禾舞吧!”看到柳韵之在一边,也为他分出一把。柳韵之窘迫了,他并不谙舞技,只好茫然地接过这一把稻穗,人却僵在那里。幸好億伶及时出现消除了他的局促,億伶说:“我来教他吧!”便拉起柳韵之的手认真教授起来。这是桃花源一种庆祝丰收的独特舞蹈,舞蹈模拟了稻谷播种、栽插以及收割等诸多动作,最后在一阵“嚯嚯嚯”的欢呼声中,舞者一起将手中稻穗上的谷粒抚抹下来,撒至对方身上予以祝福而告结束。
在一场禾舞结束的间隙,柳韵之四人正在小憩,看见有人急跑到黛桃源主身边俯身耳语了一番,黛桃源主皱起眉头,思虑了一下,向身边的嫣、素二位源主说了几句,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黛桃源主这是要离去吗?”億伶奇怪地问。
“黛桃源主向来我行我素,他的思虑行为,恐无人猜透。”珩轩说。
随着下一场节目的开始,四人便又投入到了欢娱之中去。活动一直持续到傍晚,人们又在场地四周点燃了竹节,燃烧的火苗舔舐着竹节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在经历过一段热烈的爆竹声过后,火苗逐渐熄灭,盛大的桃源祭活动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