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北是那天以后开始注意夏遥的,他清楚地记得夏遥问过他星座,还有生日。但她是怎么知道电脑密码是生日的,陆北北揣度不出来。
所以说,喝酒误事啊。
夏遥还是那个一直业绩垫底的夏遥,只不过现在有了陆北北,她顺延成倒数第二。
某日午后,陆北北看隔壁工位上的夏遥正在噼里啪啦物我两忘地敲键盘,若有所思。
陆北北当然不会直接开口问,职场间谍这种东西,拿不出实质证据的话,对方是不会承认的,而且到底是不是夏遥窃取的陆北北到底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算是,夏遥是受人指使,还是从一开始就被安排进来的,这都需要陆北北一一去确认。
他换了个名字给“海洲”的市场部发了封邮件,表示有意向了解贵公司“船底塞扳手船舶专用配件”的产品详情。邮件发出去当天,就有了回应,对方回复说可以留个手机号码方便联系。
陆北北没有留自己号码,同行业之间互相打探行情的情况很多,自己的手机号也许早就被别的公司所掌握,他留了裴月的号码。裴月的手机被他早先借来了。
两天后,陆北北跟“海洲”的一位名叫何明的销售代表约在了地铁站前的咖啡店。
对方是一位年纪看起来30岁不到的年轻男子,留利落的寸头短发,个头不高,胡须剃得很干净,一副看起来很干练的样子。
陆北北固然没穿西装,他一穿西装整个人就端正起来,说不定还会时不时说出几句关于销售上面的专业知识,穿简单的赭石色工装外套,下穿黑色休闲裤,穿的德比皮鞋,不穿皮鞋的话太不正式。
两个人就着热咖啡聊关于船舶零部件方面的内容,陆北北尽量使自己不那么专业,问了好多相关性问题,对方到底是经验有限,连陆北北的公司名称都没有问,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本来还编了另一个公司的名字包括与其相关的信息,但眼下是用不上。
聊得差不多的时候,陆北北开始就自己的目的漫不经心地提问,“产品大致我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关于报价方面这边能给一个大概的数字吗?”
寸头男子端了端身子,“报价这边要看您的具体订购的数量?你这边大概是要多少呢?”
“你先把个量大概的价格报给我,我再根据你们公司的价位做申报,合适的话,我们公司这边需求是不算小的。”
寸头男子吧啦吧啦极为流利地就不同配件进行报价。
话完,陆北北耐心倾听,没有回应,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气氛空了下来,然后端起面前冷掉的咖啡,端到嘴边又放下,“不瞒您说,我们公司之前也联系过其他几家相关公司,价格要更理想一点。”
“张先生,您具体联系过的是哪家公司呢?这边我可以帮您做个参考。”
“之前跟“瀚成”有过接触,他们公司的价格要更符合我们的预期。”
“‘瀚成’吗?”寸头男子显然有了停顿,“据我的了解,他们的均价都比我们“海洲”高,不知您询问的是哪一位销售员呢?”
“这样?不是吧。”陆北北故作疑惑,
“另外,我们还有瀚成的成本报表,讲起来,他们的成本并不高,溢价确实全行业最高。”
成本控制得低是因为,瀚成旗下有自己直接经营的大型工厂,省去了代理加工商的成本,而且”瀚成“技术先进,能效提高,产出增长,单件商品的成本自然被压缩。
“这份报表能不能让我看看。”
“啊……”寸头男子犹豫不决,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了解下具体成本,好让我来对比选择哪家公司,另外“瀚成”对我们公司的意向所给出的力度不小。”
“这个……那我晚间发给您,你再斟酌斟酌,我们的性价比确实是同行业最高的。”不是自己公司的成本报表,怎么都可以,况且,对方提到了“瀚成”也在竞争。
“行,那麻烦你了,后续要具体订多少怎么个发货配货流程,这边还得再麻烦您。”
寸头男子听了,脸上掩饰不住地展开笑意,“行,那张先生您慢走,有任何问题直接打我电话。”
“行,回见。”
……
陆北北晚上在公司一直等到10点多,桌面上才弹出邮件提醒,点开一看,“海洲”业务员何明的邮件,邮件里是一张系统导出表格,熟悉的表格,陆北北公司内部系统里独有的中英文互译排版。
陆北北一直往下拉,拉到最底部。
一条浅浅的横杠下面,BeiBeiLu。叩击着他的眼。
果然,心底的那个最后捍卫真相的小旗子啪嗒一下倒下,自己的名字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另一个公司的内部邮件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陆北北本人出卖的自己。
甚至连遮掩也不存在,窃取资料的人,连名字也懒得删,想到这点,陆北北心里有点愤怒。
他知道要这份报价表,就能准确确认内鬼这件事,因为从系统导出来的只能是那个模版,长达几十页的文件,他为了方便查询直接拖在了电脑桌面,大概没有人会用exceL或者word再重新整理吧,如果有,那他也没办法。
眼下,他几乎可以是百分之百确认跟夏遥有关了,不仅报价书,客户的合同,客户的具体信息跟联系方式,给予对方不同公司的价格,全部泄漏出去,陆北北扔掉手里的鼠标,仰倒在靠椅上,太阳穴一剜一剜地作痛。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夏遥要这样做,都是刚进入公司的大学生,彼此利益冲突没那么激烈吧,陆北北第一次对人性这个东西有了谨慎的揣摩。
而且,跟夏遥共事这么久,没见她为了钱有什么难堪过,日常办公桌上都是“星巴克”“Dairy queen”混着来,进口的零食也是丢过几次给陆北北,所以夏遥到底是为什么,如此,这般,费尽心力地出卖他。
客户的事且不谈,虽然那是陆北北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才争取并维护下来的,最让他不解的是,夏遥的动机,她跟“海洲”究竟有何种程度的联系。
还是施诗,施诗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海洲”的实际控制人是一位叫“夏时茂”的中年男性,而这位“夏时茂”年过40,离过婚,唯一的女儿判给了他,他女儿的名字是“夏遥”。
陆北北听到消息的当下,从心底嗬地真实冷笑一声,什么动机,就是女儿为了父亲的事业做了个不怎么称职的卧底而已,亏陆北北为这事还前后愁思了好几天,又不好开口问,又很担心怕夏遥出什么事,没想到一层浅得不能再浅的原因,把陆北北卖的边儿都没有。原来自己身边坐着的可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刚毕业的大学生,而是有着家业要继承的富二代,亏自己平日里还三不五时地帮她,想到这,陆北北又更嘲笑了一番自己。
什么嘛?
摊牌的事施诗自己来的,自己部门出现这样的问题,她日常管理不严难逃其咎。把夏遥叫进办公室,夏遥在办公室,她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施诗站起身,走到夏遥背后关上了门,办公室的人同时都抬起了头看向那边,施诗平常从不关办公室的门。
施诗站在夏遥的面前,“夏遥,我知道你现在没所谓,大不了卷铺盖走人,回你父亲的公司,照样过得顺风顺水,一片太平,没所谓的,又构不成任何实际的罪名,用钱来摆平好了,就算交由法律也到界定不出个什么铁证如山,毕竟你拿走的东西太微妙,架不起直接的桥梁通向那个所谓的损失结果,这你知道,我心里也有数,所以,我不打算就法律意义的层面追究你什么责任,客户损失了再争取就是了,虽然这话很不像我说的,但我知道,对你,千金大小姐而言,必须拿出更有效的……怎么讲……更有摧毁性的弹药吧。”
夏遥不看她,看她身后墙上的那副红色高跟鞋鞋跟是三叉戟的the devil wears prada的海报,她不明白施诗话里的意思。
“喜欢听故事吗?”
夏遥没回应,
“这个故事呢,反正我还挺喜欢,够曲折,够离奇。”
夏遥斜眼看着她,
“盛晴,你知道的吧?”
夏遥整个目光都转回在施诗的脸上,
“‘海洲’的法人,第一财务总监,盛晴,是你爸的小情人。”施诗不打算拐弯抹角,
“你放屁!”夏遥脱口而出,
“别急,”施诗从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包装的袋子扔到桌面上,“她呢,还有一个四岁半的儿子,也就是你没来得及相认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夏遥表情开始扭曲,
“呵……”施诗冷笑,涂着正红色指甲油的纤长的手指撕开了袋子,“你妈离婚的时候,对你说的是去国外定居,但其实呢,你妈一直在国内,你妈呀,现在替你养着你们夏家唯一的继承人呢,这个,你不知道吧?”
……
后来,没人知道办公室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看见夏遥拿着一沓照片面目模糊地冲出办公室,跑向走廊,再也没回来过。
施诗松了口气支在办公桌上,对方是有弱点,有把柄可拿,要是没有,这个跟头岂不是栽得空空如也。
这件事到这算是了了,施诗没再为难陆北北,罚他多做了两个区域的市场调研报告,客户的事还得他自己慢慢努力回来,虽然这阴谋几乎说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给陆北北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这个月只发得出基础工资,裴月马上要出院了,他还有好多需要归置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