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喜欢古人的吃。不像现在这么俗,五谷杂粮,飞禽走兽的塞。古人的吃清雅,一杯茶,一壶酒,甚至一朵花,都可以吃,慢慢地吃。吃出滋味万千,日色生香。
有空就吃一杯酒。
杯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小小酒杯,有大天地。包容万物,也包容人生百味。
酒是五谷酿造,汲取天地精华,经过蒸煮馏诸般程序,才有滴滴玉液,明净晶莹,带着扑鼻的清香,又像款款的泪滴,不舍来到人间,贮着不灭的酒魂。
酒沉默,却总能掀起排山倒海的巨浪。从古至今,这波涛一直翻滚,淘尽了多少英雄豪杰,文人雅士,王侯将相,还是势头凶猛,未有丝毫止息之意。有人在这波涛里纵横自如,游刃有余,有人却在这里屡屡翻船,左右碰壁。酒海无边,回头是岸。但宁舍性命不舍酒、痴迷不悔的瘾君子多矣。
不同的人吃酒有不同的趣味。梁山好汉吃酒,讲究的是大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酒就是喝的一个豪爽,一个快意。得了胜仗要吃,平时训练要吃,打家劫舍要吃。除却宋江要替天行道,其他人把脑袋别在腰袋上,为了啥?不就为了一碗酒。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高大上,吃饱喝足才是王道。是以酒足饭饱时,给个皇帝老儿都不换;满足不了,又要喊爹骂娘,嘴里淡出个鸟来。
农人吃酒就讲究一个朴。开门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劳作归来,置酒篱花丛中,或是一人独酌,或是几人共饮。一壶老酒,几声长叹。农人的酒浊,浊的有味,浊的自然。
文人饮酒讲究最多,也最会玩,世间万物皆可以拿来,入我杯中。山水之间可以饮酒,曲水流觞。春夜的桃李园中可以饮酒,大块假我以文章。月夜大江可以饮酒,置酒中流,任其飘忽。甚至可以载船为酒,山为樽,水为沼,酒徒沥沥坐州岛。一个人饮,可以邀月对影;几个人饮,又狂呼高歌,饮的昏天黑地,青史留名。这饮法可谓多,样式可谓全矣。
酒是表情最丰富的一种液体了,离别时宜饮。离情别绪,只有一杯酒可消解,可抚慰。是以离别必须酒,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笑不成,就交给酒吧。欢聚时宜饮。因为酒,欢乐成倍翻番。愁苦时宜饮,借酒浇愁。它无时无刻不可饮,随时随地可当得,端地是千变万化,滋味无穷。真称得上是一种神奇的魔液了。
无酒不成席。酒是待客之道。酒面就是体面。待客没酒,菜再好也被人讥笑为不上路。寻常日子,大众生涯,酒的名目可是不少,接风酒,送行酒,节日酒,生日酒,庆功酒。似乎什么事都可以喝酒,都可以和酒攀亲戚。酒这时笑眯眯地,纤纤涂抹着人面上一点红晕,平淡日子中的一点秀色。
一杯水酒,包容天地,远远大于酒之外。浅浅酒杯,往往刀光剑影,几多凶险。鸿门宴、杯酒释兵权、火烧庆功楼、使君与操的英雄会,血气淋漓的杀机,被一杯酒,款款带过。
有酒就有醉,这醉中学问可大矣。小时读过一幅对子,觉得气势沉雄:饮酒不醉最为高,见色不迷是英豪。世财不义切莫取,和气忍让气自消。但觉得能做到如此的,实在是少之又少。饮酒不醉,那岂不是山至半坡,粥煮中途,上不上,下不下,难受多矣。更鲜明的一种态度是,不喝就不喝,喝就喝个痛快,一醉方休。醉有真醉,有假醉,有熟醉,有生醉,有浅醉,有酣醉。竹林七贤,天天狂醉,实在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却又何尝醉了。醉与不醉是一种艺术,当众人皆醉你独醒时是危险的。最好是众人醉,你也醉;众人醒,你也醒。真真假假之间,如雾里看花,难分清楚。
饮酒贵自然,就像做人,还是本色为好。若一味饮形而上,把酒不当酒,饮酒外之酒,那么,酒也索然无味。酒是君子,你待它真,它才会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