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瑾颜犹豫地看了她一眼,思了思后,索性豁出去了,踏步进了太子宫。
穿过条条行廊,当司徒瑾颜装着灌满铅的心来到书房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凌乱的书纸,和满屋子的酒气。
珞洵居然不在房中。
她疑惑地走出,正打算去水榭台那边寻寻时,迎面却遇见了韩阳。
“娘娘。”对方见了她,当即恭敬地作了一揖。
“殿下呢?”司徒瑾颜问道。
她本想着韩阳是珞洵的贴身护卫,一定知道主子身在何处的,岂料韩阳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殿下昨晚喝了一夜的酒,今早醒来后又不让人跟,独自出去了。”韩阳回道。
司徒瑾颜听闻,黛眉微微一蹙,顿时陷入了一片忧虑中。
恰好这时候白眉也随了过来,见珞洵不在,一样起了迷惑,“殿下呢?”
司徒瑾颜向她看去,“不在,你可知他会去哪?”
白眉闻言,与韩阳相继觑了一眼,仍旧一脸茫然地摇头,“殿下出宫多半是因为办事,奴婢也不知他会去哪,要不,奴婢带人出去找找吧。”
珞洵如今的状态一人出宫,却是容易令人担忧。
司徒瑾颜沉眸思虑了一会,恍然一刻,她突然忆起一个地方!
“我也许知道殿下在哪。”她道,眼神在稍稍空洞了一下后,转身便朝太子宫外走去。
白眉与韩阳不解,只能双双跟上。
有一日,司徒瑾颜乘轻舟过岸,去到过一个开满木槿花海的庄园,曾有一个心高气傲男人却用忧愁的目光告诉她——我每次伤心时都会来这里……
船舶在岸边停下,司徒瑾颜再次踏上朱红色的木搭台,放眼望去,满山仍是一片娇艳欲滴的粉红色花林,在中间劈开了一条幽径小路。她逶迤长裙,提步穿过一片片繁茂花海,最终来到了最园中的斑斓府邸。
朱漆大门安静地敞开着,藏青色大理石地面应长时间无人清扫,已经落满翠叶花瓣,偶有清风吹过一阵,卷起一片惊鸿。
司徒瑾颜推门而入,顺着记忆行过一条条回廊,终于在她上次醉过酒的亭台处,看见了一个孤寂的身影,那人背靠亭柱坐在栏杆上,还在一口一口往嘴里猛灌着烈酒,黯然无神的眼睛太过专注于远方湖泊,连她已经来到身后了都不自知。
“不要再喝了。”司徒瑾颜从他手里拿过酒坛,提在手上时,已经没多少份量了。
珞洵顺势望来,在看见司徒瑾颜的突然出现时,明显面上一愕,但也仅是一瞬间,他便暗淡下了眸光,伸手从司徒瑾颜那里夺回了酒坛。
“你怎么来了。”他双目无神地说道,一手搭在屈起的右膝上,说完又是猛灌了一口酒。
浓烈的酒气朝着司徒瑾颜扑鼻而来,珞洵这般颓废的模样让她心里充满了愧疚,垂眸酝酿了一会,她慢慢在珞洵身旁坐下。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月阳县的灾民。”她轻声问道。
珞洵的动作顿了一顿,目光却仍旧在望着湖面上的波光粼粼,半响,又独自一口一口接着喝酒。
司徒瑾颜气不过,便直接抢过他的酒坛,直接往湖里丢去。伴随着“噗通”一声,酒坛在水面敲起一朵晶莹的花。
珞洵见状,眉间不悦地微微一蹙,司徒瑾颜看着他忽然凑来的双眸,写满了愤恨与灰冷。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昏庸的太子,我怯懦自私,眼睁睁看着无辜少女受害,我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我有何用!这样的太子做得有什么用!”
他不停重复着这句话,说完,冷声一笑,独自下了栏杆,步子踉跄地往回廊走去。
司徒瑾颜担心他醉酒会翻下湖里,便也连忙下身跟前,本想扶着珞洵去寝房休息的,奈何今日的珞洵根本冷得都不让她触碰一下。
司徒瑾颜没了办法,只好一路跟在他身后走,在他快摔倒时,及时去扶一下。
绕过条条迂回婉转的走廊,司徒瑾颜本还在想珞洵这是要去哪里,岂料他居然直奔酒窖,一开仓门,随意从中取了一坛酒,红布一摘,又径直喝了起来!
司徒瑾颜简直要被他磨灭所有耐心!
走前,司徒瑾颜正又要去夺他的酒坛,怎奈却被珞洵洞晓,提酒的手往后一闪,一个回身珞洵便将司徒瑾颜固在了墙上,只用一手支撑着距离。
“不要管我。”他漠然说道,未理司徒瑾颜愈渐失望的眼神,转身朝外走去。
这时,白眉夷犹的身影才从门外走进。
司徒瑾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见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的珞洵就像是被自己锁在了一个狭隘的盒子里,除了孤独与酒,谁也接近不了。
司徒瑾颜亦是束手无策。
“娘娘,殿下只是一时冷静不了,白眉还是希望您能好好劝劝他,毕竟,拨款赈灾的日子已无多少了……”白眉双眼恳求地说道。
司徒瑾颜自是明白白眉的意思,可珞洵如今的样子她也是丝毫办法也没有,索性,她将希望移交白眉身上,“你跟随殿下的时日比本宫久,或许你去说说,会比我有效的多。”
闻之,白眉却是失落地垂下了眼眸,“没用的,奴婢已经试过了,殿下连面都不曾见。”
司徒瑾颜面上一沉,这么说起来,是不是还是自己面子更大一点……
“娘娘,殿下是个孤冷的人,奴婢自十三岁跟随在侧,如今已经七年有余,却从未见殿下像今时这般堕落过,奴婢真的很担心,殿下会一直就这样消极下去……”白眉语气担忧地说道。
司徒瑾颜顿生难色,但仔细考虑了一下其中因果利弊后,终是决然地应允了下来,“放心吧,你们先回去太子宫,我会在这看着他的。”
白眉略显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嗯,那白眉就先回去了。”
说完,朝司徒瑾颜欠了个身,白眉婉婉退下。
司徒瑾颜看了一眼外边逐渐暗下的天色,思了思,又是轻叹了口气,起步朝窖外走去。
暮色渐凉。
随着夕阳的沉落,山庄与粉色的花林一齐被嵌入了黝黑的夜色里。司徒瑾颜又困又饿,但前方坐在栏杆上的珞洵却似乎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几大坛酒灌下去,他已喝得摇摇欲醉,司徒瑾颜随时都要做好上前扶住的准备。
你永远也无法叫醒一个心思消沉的醉鬼!
司徒瑾颜明白,现在的珞洵需要的是好好发泄,所以不管她再去说什么,珞洵亦不会听进去,倒不如就让他这么一醉到底,待不满都宣泄过后,或许就会慢慢归于平静了……
戌时的天,只有一些薄凉的星星散发出的淡淡光芒,飘飘洒洒地映在湖面上,清风吹动波光粼粼便晶亮的闪光。司徒瑾颜疲惫地坐在后方石板凳上,一下午的寸步不离,导致她已经一日未食,胃里时不时发来难受的信号,她却生怕哪个瞬间一回头不小心,身后就会传来一记扑通落水的声音。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栏杆上珞洵终于传来动静,只见他一手提酒磕磕碰碰地下来地面,未走两步,正要仰首灌酒时,却突然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往地上栽去!
司徒瑾颜一惊,忙走前查看,却见他依靠在红柱上,面色绯红,凌乱的发丝与寻常高贵冷傲的形象相比,显得异常狼狈,浑身酒气,当下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司徒瑾颜蹲下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他怀里的酒坛抽去,尔后架着他的手从地上站起。
当珞洵的体重几乎完全倾向司徒瑾颜时,司徒瑾颜这才觉得自己的力气竟是如此薄弱……
且摇且踉跄,经过半个钟头的吃力搀扶,司徒瑾颜总算是把珞洵带回了厢房,好好将其安顿在床,司徒瑾颜挺身便大松了一口气,正要出去给珞洵打水洗脸时,手腕处突然有股力量将她往后一扯!
“嗬!”她倏地一乍,赫然躺在了珞洵枕边,并且还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地将她圈在了怀中!
“瑾颜…对不起……”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容颜,珞洵色如淡水的薄唇在一张一闭之间,一直发着迷糊不清的字语,伴着一股浓郁的酒气全然喷在了司徒瑾颜的脸上。
此时的珞洵,像极了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没有显赫的皇亲身份,没有耀眼的背景光环,他所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与无助。
司徒瑾颜挣扎的动作突然缓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珞洵憔悴的面孔,眼里不知不觉中已经升起了一抹淡淡的忧伤,细微得连她自己都没惊觉。
“为什么你明明不是昏庸的太子,却要做出如此玩世不恭的样子……”司徒瑾颜声音极细,明知珞洵醉得根本无法回话,她便像极了在自言自语。
珞洵喊她名字的声音逐渐在淡没,但圈住她身子的力气却丝毫没有松怠。
司徒瑾颜就似安慰小孩那般拍了拍他的手臂,在他安心地平稳了呼吸后,便寻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平躺好,望着床顶青黄色的纱幔随风摇曳,疲倦地也很快陷入了一片意识模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