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暮,残阳被琉璃金瓦遮住半角,金红色的余晖透过窗柏洒在一张白皙的脸上,清澈的眼睛秋水莹莹,却陷入了一片长久的空洞,在眉宇间笼起一抹淡淡的忧愁。
“娘娘,您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汀兰担忧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司徒瑾颜微愕回头,将她搁下茶杯的动作看了一眼,显然是连汀兰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知晓。
“是不是还在想顾公子的事呢?”司徒瑾颜迟迟未答话,汀兰便又试探性问道。
司徒瑾颜深深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园色,良久,才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你说我是不是很糟糕,为了一己之私,居然要毁了珞洵数年来的期望。”
“娘娘,您也是迫不得已,没人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人受伤害的,殿下虽无意毁了司徒家,可一旦相府倒台,老夫人也是晚年已矣了。”汀兰回道。
司徒瑾颜明白这是在安慰自己,可心中歉疚的坎却难以平息。她就像是在走转瞬即逝的阶梯,越往上走,身后的退路就消散得越快,只有等到她上达峰顶时,才能从悬崖一跃而下,然后粉身碎骨。
“你说的不错……所以就算珞洵最后要杀了我,也是我自作自受。”司徒瑾颜垂下了悲凉的眼眸,仿若看到了自己事发以后的下场,那么凄冷,但她却后悔不起来。
“怎么会呢,殿下那么爱娘娘,一定会体谅娘娘的一片苦心的。”汀兰声音极细,言语中还带着一丝恐惧,连忙挽住了司徒瑾颜的手臂,好似害怕司徒瑾颜会突然飞走一样。
空气中沉寂了许久,司徒瑾颜忧虑的神色却不减半分,只因她明白结果好也好,坏也罢,如今的情况,她就算要得罪全天下的人,也非做不可了。
“明日我会安排你出宫采办,你把信亲手交到顾钦南手里。”司徒瑾颜终是冷着声音,下达了这道在心中沉重已久的命令。
汀兰徐徐抬头,静静地看了她半响,却未言语。
“下去吧,我累了,想休息。”司徒瑾颜继续说道,也没理汀兰是何神情,她就像干了一天重活似的,眼神疲累地缓缓起身,拖曳着一袭长裙,步伐沉重地往屏风后面走去。
汀兰十分清楚自家主子的性格,遇上这种事,真害怕她会把自己逼到死角,然后走不出阴暗。
然而除了司徒瑾颜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
时经二日。
深秋的季节,清晨清爽恬淡,云淡风清.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淡淡青烟,冉冉升起在繁华盛漫的帝都之城。
彻夜难眠。
司徒瑾颜望着镜中自己苍白而又憔悴的脸,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只是蘸染了丝丝粉黛,才显得不是那么可骇。
昨日汀兰出宫,今日便是她与珞洵坦白的时候,按照她所对顾钦南的了解,藏匿与西郊的兵器脏物,应该都得到销毁了……
理了理两袖衣袂,她最后扫了一眼镜中花红柳绿的自己后,款步出了霖湘殿。
一路行经迢迢回廊,司徒瑾颜刚到达珞洵房前,却见那扇雕花木门笃自开了。从内毫不意外地走出了珞洵。
“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
珞洵看到司徒瑾颜突然出现的身影,显然一愕,但很快就想入非非地坏坏一笑,正要上前勾搭,却被司徒瑾颜连忙扬起的手示停。
迎着珞洵茫然的脸,司徒瑾颜凝肃地开了口,“我有话要和你说。”
珞洵仍旧不以为然地轻和笑着,“说吧。”
“你昨日交给我的证物……”
“殿下!殿下不好了!”
正当司徒瑾颜要道出实情时,突然听闻前方传来一声声焦灼的喊声,循声望去,之间走廊的另一头急匆匆地奔来了韩阳。
“你才不好了!什么事,说!”珞洵没好气地将他气喘吁吁跑来的模样白了一眼。
“殿下,大事不妙,厉王那边把铁矿上交了,方才属下去西郊城隍庙查看,那几箱藏于地底的兵器也突然不见了!皇上此时正在御书房召见各部尚书,似要对厉王提赏!”
韩阳急忙禀道,珞洵话还未听完,就似倏地想起了什么,回头疑忌且震惊地看向司徒瑾颜。
“我正想和你说……”
真相再了然不过,信封与藏于西郊的兵器乃是绝密,之前迟迟未被人发现,而昨日才将这些转交给司徒瑾颜后,厉王就立马得到了消息,并且提走了一干脏物,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出错在哪里了。
司徒瑾颜不想瞒他,所以看着珞洵逐渐愤怒与森冷起来的眼神后,她也无话可说。
“赶紧走!”珞洵未多言语,冷冷吩咐了一声后,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快速朝太子宫外走去。
韩阳见状,也分忙跟上。
那一刻司徒瑾颜就知道了,珞洵一定失望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日头渐上,外面明黄色的眼光虽不弱,但却无法温暖司徒瑾颜的心。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回到的广阳殿中的,但不管待会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惩罚,她都已然做好了最充足的准备去接受。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现已值日午,殿门终于在这个时候,踏进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徒瑾颜蓦然回头,将珞洵震怒的脸色畏畏看了一眼。
“皇上刚才下旨,封赏赫珉宇拓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升为留京权禹王。”珞洵冰冷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说话间,已经沉重走到了司徒瑾颜面前,“明明是大逆不道的谋反,却硬生生转变成了赏赐,你说他是怎么办到的。”
珞洵用的并不是疑问句,司徒瑾颜看着他跌到冰点的乌眸,有着从未有过的不甘,从未有过的灰冷,就似一汪尘封雪山多年的寒潭,忽然间渗出了刺骨的凉水,让人看了畏惧,也看了心疼。
“对不起……”除了这句,司徒瑾颜不知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眼前忽然涌起一层雾水,瞬间朦胧了珞洵的身影。她害怕被珞洵发现可笑的泪水,所以硬是到了眼角也被她憋了回去。
“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珞洵无力地说道,话语更似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深深刻入了司徒瑾颜的心间。
她抬起歉疚的双眸,目光羸弱,“我无法见死不救。”
“所以你就把罪证都交还给了赫珉宇拓?”闻言,珞洵微微睁大的眸子写满了诧异与悲哀。
“你骗了我,你说此事不会累及奶奶和顾家的,可是谋反罪分明会株连九族,奶奶会死,顾钦南也会……”
说着说着,司徒瑾颜才感觉到了不对,赶忙住了口。
可此刻已是为时已晚,珞洵忽地讥蔑笑出声,眼里写满了自嘲与失落,尔后,他突然将司徒瑾颜的手抓起,反抵在了背后石柱上。
“还是因为他,你还是忘不了他!”珞洵冷冷地说道,眼睛危险地眯了眯,脸上再不见往日的柔腻,“所以这就是我永远走不进你心里的原因是吗,不管我做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喜欢上我!”
司徒瑾颜看着他对自己从未有过的愤恨,心里和喉间都似被巨石辗压,想要张口,却久久发不出一句声音。
珞洵咬了咬牙,将她的手甩下,终于引燃最后一根导火索,“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一时之仁,吴大人堂堂一代清官就被他们指鹿为马,今早就被皇上当成乱成贼子斩了!司徒瑾颜!你置我南昭国的颜面于何地,你置我对你的爱于何地!”
闻言,司徒瑾颜猛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不可能……”
“你不相信是吗?你怎么不出太子宫去看看?吴启明昨天秘密暗访赫珉宇拓的铁矿时,就已经被发现抓起来了,赫珉宇拓和司徒政耀为了洗脱嫌疑,不惜将发现铁矿不上交的罪名诬陷给了吴大人!所有伪证和人证都准备好了,吴启明为了不牵连我和施家,除了死别无选择!”珞洵斥道,迄时已是手握成拳。
司徒瑾颜惊愕地说不出一句话来,棋岳骗了她!吴启明根本没有逃脱!他们知道如果告诉了她这点,她定会力保吴启明性命,绝不会那么轻易就将罪证交给了那帮牛鬼蛇神……
“顾钦南!”她咬牙切齿地念道,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骗了她一次又一次的男人揪出对质一番!
但除了愤恨,她心里也在不断地暗骂自己:为何这么傻,为何别人说的话就是那么容易相信!?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虽然也是失望,但珞洵已经没有更多的震惊了。
“对不起……”司徒瑾颜听出了他语气里满满的轻蔑之意,但她只能垂着头再一次道了句歉,除此之外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变成了令珞洵嗤之以鼻的哽咽。
她不能掉下那颗眼泪,因为她已经在他面前够狼狈了……
“呵!”珞洵却直接将她的道歉无视,冷笑一声后,脚下步子也不自禁踉跄了两步“顾钦南不该死,吴大人那样的清官就活该替死是吗?你的道歉不必对我说了,去和在天之灵的吴大人说吧。”
说罢,珞洵便漠然转身,拖着落寞的身影,缓缓离开了霖湘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