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城外。
我与麾下聚集于帐幕,商议军情。
铜马正侃侃而谈,从容不迫地解释着。
“这个呀,这个叫做棱堡。”
“它是穿越者的杰作,在下曾在齐鲁与维新军鏖战很多次,对这个深有体会。六个锐角互相支援,我们无论在哪一处进攻,都要承受两面城墙的枪炮夹击。唯一的死角,就是锐角的尖端外一段。”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匈奴也懂得了这种营造方式。”
力王上前,提议道:“其实不难呀!我军就去慢慢围困,先把匈奴军的给养粮食耗尽,饥渴弥漫,士气枯竭。届时我军则可一战而下,损伤也很轻微。”
无名笑了笑,耸肩膀,无奈地说着。
“可是,攻城的消耗是十倍以上呀!”
“野外驻军,容易遭遇暴风雨雪,伤害士兵们的健康。但凡衣帽、被服、酒肉、医药、疾病队友都是加倍损耗。”
“而且如今面临寒冬,气温骤降,真这么围困下去,怕不是我们这群围城军先被拖垮了。”
罗水枪怏怏不乐,坐着旁听,并无多话。
铜马上前,放肆地大喊:“依我看,只要我们找皇帝支援,派人去应天的都城递交一个奏疏。让皇上给我们调来一千门红衣大炮,连续轰炸三天三夜,把城墙彻底地夷为平地,不就能攻破了吗?”
我上前,打断道:“放弃这个想法,整个大明全国都没一千门红衣大炮。而且一千门附带的弹药需求,将会成为补给的大灾难。”
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提议抛弃后,办法变得少了。
讨论了一整天,方才制定好攻城战术部署。
我上前,对着一众麾下发布命令。
“所有人!都听着。”
“铜马,率领本部归义军二千士兵,驻扎城北放哨,派出间谍刺探德州境内的大军调动,警戒北方,监视来自德州的匈奴援救。”
“我率直隶亲丁,将帐幕设立于城南的桃花源驿站。以此作为大本营,指挥军队,联络补给输送队伍,安排派送器械给诸军。”
“其余三军,合计一万余名士兵,全力围困棱堡,驻扎于多面城墙之外。止留下城墙的北面,纵容敌兵溃逃逸出,以避免敌人背水一战的决死志气。”
“今之敌兵,远胜于往昔流寇。全军上下务必戒骄戒躁,谨慎小心,全力以赴。”
军议过后,我们将围攻分为四个步骤,用四周七曜日完成。
接下来,耗时旷日的围城战,开始了。
..
第一周七曜。
打造攻城器械,清理障碍。
篮堡车,车面放置大型竹篮、箩筐,塞满泥沙。车车相扣,连作一个堡垒。这可以抵御来自棱堡的枪炮射击,让士兵们顺利地清扫城下障碍,铲除鹿角,填平陷阱。我军也能在车后架设攻城火炮,作为据点围攻棱堡。
云梯车,将云梯和楯车结合,使得云梯可以稳定地勾住城楼,无法被推开。等到总攻之日,将会用到这个利器。
一万多名士兵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趁着夜间靠近城墙破坏障碍,将城外夷为平地,一片开阔。
..
第二周七曜。
布置火炮,摧毁木板屋顶和炮台,降低敌人火力输出的能力。
刘国臣指挥二百门大小各式火炮抵近至距离城墙一里之内,架设阵地。相对于各处城楼,布置摆开,校对射程,瞄准目标,开火轰击。
在接下来的数日内,焚毁了许多城墙上的木楼屋顶。部分塔楼的炮台也被打坏,让守兵无法再安置火炮了。
..
第三周七曜。
挖掘地下坑道,破坏城墙。
诸军的野工兵们先行围绕着棱堡,挖掘长长的壕沟囊括整座城市,内外叠加三层,合计三条壕沟。
再由李天经等数学大师计算距离,由壕沟出发,从地底挖掘六条隧道,以木板支撑泥土作为坑道,对准六个突出锐角的城墙薄弱点开进,用火药爆破。
一条坑道遭遇岩石过多,没炸开,威力薄弱。
还有三条坑道爆破失败。敌人发觉了坑道,并利用城脚下最内侧的一条壕沟防守,对着坑道的位置周围安置火药引燃,反向爆炸摧毁了这三条坑道。
倒是有两条坑道成功了,炸塌城墙两处,爆破出两个巨大的漏洞。
我立即下令进攻,由从缺口处进击,与敌兵鏖战缺口。
但是,轰炸后的城脚处极难冲锋,地面深坑凹凸不平,碎石遍布,步兵难以攀爬肉搏。攻城的士兵耗费一番力气攀登而上,立刻面临敌兵刀枪林立堵在凹陷口,反扑凶猛。
匈奴守兵利用火枪于城墙发射反击,杀伤颇多。又在夜晚拼死填塞缺口,携带大包砂砾土袋堆积,补满这二处漏洞,组成一面土垒墙抵御。
这场冒险的进攻,泰山军很快就失败了。
还损员了数百名士兵。
..
转眼间,就到了第四周七曜。
这一周,我将会下令全军,发动最后的进攻。
正值烈日当空,视线清晰之际。我站在一辆篮堡车上,拿着望远镜,又一次观察这座棱堡,以备最后的战术部署。
这座棱堡已经千疮百孔了,许多炮塔被打坏,无法修复。但是守城的敌兵依旧手持弓弩火枪,游弋于城墙之上,虎视眈眈。
敌人的整个棱堡墙体,仍然保留完整的结构,这是阻挡我军的巨大障碍。
六个锐角,覆盖支援,任何一点都能两面夹击。
望着棱堡,这很坚固啊...
坑道爆破城墙,这不奏效,目前只好准备云梯强攻了。
动用二十四辆云梯车,一个锐角用四辆云梯车对付,一面城墙用两辆云梯车攀登。
每辆云梯车匹配二百名士兵,将近五千名士兵攀爬城墙。
其余士兵在城下射击敌兵,掩护队友。
也许,要牺牲掉爬墙的两千人,三千人,甚至四千人才能夺取这一座棱堡。
放在古代,这叫做蚁附,是让士兵们跟蚂蚁一样攀附城墙,卑贱,脆弱,又痛苦!
往往队伍死伤惨重,都不能攻下城池。
攻城,真是军队的灾难呀。
恍惚间,我忍不住地开始思考神游。
等我打下了平原城,除了一个残缺的棱堡,还得到了什么呢?
如果在一片土地,拥有城堡,就可以牢牢掌控周边,可以收容军民物资。
如果泰山军政府能得到平原城棱堡,就能附近土地安置民众就业,生产军资,有米麦,大豆、棉花、桑麻、牧草和许多资源。
同样地,摧毁了敌人的城堡,就能够让敌人无法保护军民物资,也无法利用这一片土地,或者降低了敌人的利用程度。
不过,攻城的代价太大了。
如果可以守住这里就好了!
我听许多商贾说过,自从北伐以来,国朝重新掌控了大片领土,又恢复了许多城市和村庄。归义的本土民众生产物资,通过水陆道路交易,商贸频繁。尤其是米粮,就连在应天都城的米店价格都降低了许多。
一石米,从价格白银一两五,降低至几乎一两白银!
物价降低的同时,也让泰山六镇的耗费减少了许多,采购军资可以更便宜了。
...
胡思乱想了一刻后,一阵脚踏声响起,让我回过神来。
大牛匆匆跑入,喊道:“城北送来了一份军情,是急报。德州府城的匈奴贵族正紧急征召军民,集结军队。而且有数量不明的匈奴八旗军正在从更北方前来增援。”
我皱眉紧缩,生气地怒斥:“什么叫数量不明,这是什么意思!让他袁铜马好好解释一下,什么叫数量不明!好好地解释解释一下!”
大牛告喏一句,就连忙跑走退去了。
我侧身看过舆图,喃喃自语。
“攻城不利,敌人的增援却出现了,难道我要撤军才对?”
“抑或继续进攻?趁着敌军未到的时间内,攻克棱堡...”
“不行,我不能浪费兄弟们的生命,如同赌博一样轻易投掷在这。”
又一阵脚步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虑。
是有扬来找我了,他单独一人来到篮堡车旁,让亲丁在外侧警戒。
有扬上前,抱拳施礼,道:“官长,恕我直言。我们在这里打仗,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抚摸着堪舆地图,看到大运河与东海之间,燕都与应天之中,正是齐鲁省,遂出语。
“为了齐鲁的物资,齐鲁的民众,齐鲁的军队。我们的泰山军政府,根基地盘就是齐鲁省份。”
“正如我当初所言,招徕民众,破坏堡垒,打击敌酋,减低匈奴在北岸对我们的威胁。”
“如果可以,我甚至想彻底地占据这里,连同北岸也囊括入泰山军政府。”
有扬靠近,语气犹豫着,出问:“就和袁崇焕、孙传庭他们一样吗?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以秦兵卫秦地,以秦地养秦兵。”
我笑了笑,回道:“对,就是这个意思。”
有扬上前,神情严肃,说:“官长。辽人、辽土就真的很可靠吗?虽然早年间争霸关外,但是所开之田非常有限,不过是五千顷田,年收十五万石。关外军费,一年粮饷数百万计,十五万石管什么用啊?”
我起身站立,反驳怒斥。
“天真!鼠目寸光之言。”
“那十五万不过是官府的税赋。可是关外四百里带来的利益,岂止区区十五万的税赋?”
“那是数十万辽人军民的根基。辽东黑土肥沃,一亩产米一石五至二石,五千余顷田亩是五十万亩,所带来的产量是接近百万石米粮,以及邻近附属的大豆、牧草、牛羊、战马。”
“与之匹配的,还有数十万辽人军民作大明屏障!”
“或者,就拿最简单的买米来讲,在失去关外的天启年间,军队买米,一石米要四两白银。可是到了袁崇焕督师的崇祯初年,军队买米一石只需一两白银,每年皆需采购数十万石米粮储备军资。”
“仅此一项,就影响军费高达一二百万两白银了。”
“可是如果失去了关外四百里,就失去了数十万辽人军民,上百万石米粮,以及相应的大豆、牧草、牛羊、战马。”
“孙传庭督师的秦川之地,也是一样的道理。不仅仅是税赋,还有本土数十万军民作京师屏障。”
“若不管不顾,必然失去。想要弥补这些失去,就只能投入更多的军费去弥补,不光是数百万两白银就足够了。”
“哪怕是多投入白银一千万两,两千万两,都打不住。”
“如果弥补不了这些损失,代价就是国土沦陷。”
“就是甲申国难,先帝自缢。”
“如此失去辽、秦,东西屏障皆没,明朝在十五年前就应该国难了。哪里轮得到我遇见你,而且带兵打仗直抵齐鲁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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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扬沉默许久,闭眼深呼吸数次后,才作揖出语:“原来如此。刚刚我的话是一个穿越者曾经对我所言,看来这是我鲁莽了。”
我冷哼道:“穿越者几乎对军国大政一无所知,不必理会。”
畅言一阵后,待我眺望周围,眼前的棱堡却沉重地压在我心间,情绪不快。
我把望远镜直接扔给有扬,对他说:“走吧,召唤其他同伴议事,我想知道云梯强攻的胜算到底有几何。”
有扬似乎面色复杂,眉头紧皱,低头挣扎一阵,方才上前道。
“官长,我们会有更好的办法破城。”
“有一个守兵跑了出来,是个汉人。他说愿意归义大明,他的队伍将领也愿意配合我们破城,可以从他们管辖的那一处进击。”
“那将领姓祖,来自辽东。”
我顿时呆愣当场,缓和一阵回过神,又再次意味深长地望着有扬。
很快,有扬引路在前,我随他大踏步前去军营,面见那位归义的祖家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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