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打断了周复与白堪之快要摩擦出火光的两道眼神。
门外有人禀报道:“白先生,有几位大侠欲求见先生,说是要讨个说法,否则他们都要走了。”
“看吧!”周复一摊双手,幸灾乐祸地说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白先生若是不让他们知之,结果必然是使由之了。”
白堪之狠狠地瞪了周复一眼,随即眼帘低垂,脑海中闪过好几道方案。
周复似乎看破了他的心思,威胁道:“君王一怒,血可漂橹;壮士一怒,血溅五步。”
说着,周复拿起放在地上的月阙剑,重重地拍在桌上,吓得冉弘赶忙按住周复的手。
白堪之不知道这柄剑的来历,冉弘却见识过它的锋利。
“周老弟,切莫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冉弘低声道。
“冉大哥,今日小弟若与这些豪门世族同流合污,合起来欺瞒江湖游侠,此身道心必然受损,我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周复心头闪过重生的那一夜,耳边响起了自己的誓言,他认定一件事,改变这个世界不是去创造发明什么东西,而是要开启民智!
“周少侠请三思!”白堪之丝毫不敢动弹,只是苦口相劝,“若是让群侠知道这些事情,则援助北凉之事将化为泡影。北凉一失,秦国便无后顾之忧,如此大晋危矣!”
“白先生,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之前我便说得清清楚楚,所谓的‘围魏救赵’之计根本就是场权力的游戏,豪门世家本就无心北伐!这些事情,作为云情山庄智囊的白先生不会不知道,可是你偏偏还是要往这条路上走,除非云情山庄却是有更大的图谋!”
白堪之脸色急变,忽红忽白,到最后只得垂头道:“罢了罢了,若是不允了周少侠所言,云情山庄可真的就百口莫辩了。老夫与云情先生两个多月的计划和幸苦都将付诸东流。周复,大晋子民若因此事遭受秦人屠戮,你便是头号罪人!”
“白先生,你不必说这些话,企图将责任推到周某的头上。周某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无论有没有今日之事,两年之内,记住两年之内,秦国必然发兵南下,先下南阳、襄樊,再取淮南。如今若不保存实力,做好战争的准备,你和这些世家才是大晋的罪人!”
秦晋之间早晚会有大战,这是有识之士的共识,但是至于什么时候会有此战,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久远的将来,甚至有人推测会在苻坚驾崩之后。
因为王猛在临死前提醒苻坚,晋国虽然偏安一隅,却上下安和,未到亡国之时,想要灭晋需要等待晋国出现暴君将晋国朝政、人心搅得乱七八糟,那时再出兵南下,便是吊民伐罪、众望所归。
王猛的建议确实极具战略眼光,苻坚也是对王猛言听计从。王猛死后至今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苻坚谨守他的遗言,不敢向晋国稍启刀兵。
苻坚如此举动迷惑了晋国许许多多有才之士,包括周复眼前的这位“智将”白堪之。
“一派胡言!”白堪之怒道,“世人皆知秦主苻坚对王景略言听计从,而且王猛之策实乃上上之策。苻坚怎么会蠢到弃上策不用,而取下策?”
“哈哈哈....”周复大笑道,“正因为世人皆知王猛之策乃上策,因此没人会坐以待毙!特别是秦国的鲜卑人和羌人,以他们的野心,肯定不会就此罢手,让苻坚夺取他们的权势!他们一定会极尽挑拨之能事,怂恿苻坚伐晋。”
白堪之听得直摇头,他们的分析建立在对方的理性之上,因为王猛的遗策的确是最佳的方案,只要不是个蠢皇帝,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条策略。
而周复的分析是建立于许多不定的因素上,包括苻坚的性格、鲜卑人和羌人的野心、秦国内部的矛盾等等。
若是放在当时,的确只能说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理性和情感到底该如何选择,没有人能说得清楚。有时候理性更难被人接受,因为理性在被接受前,人们一定会先说服情感。
大部分人在情感上就倾向于选择前者,后者对于很多人来说太过残酷,大家都不想去面对,宁愿做一只将头埋进沙里的鸵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堪之好像权威受到了挑战一般,面红耳赤,全无之前雍容大度之态。
周复心中黯然,连有“智将”之称的白堪之都不能够接受自己的提醒,更何况别人呢?到底有谁会认同他?
“哎呀,二位不要再讨论远在天边的事情了!”冉弘焦急地插嘴道,“游侠们就要来了,到时候到底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周复翻翻白眼道。
“不可以!”白堪之倔强道。
一老一少再次以眼神对峙。
“你若是说出去,老夫便给你老师修书一封,叫他将你逐出师门!”
“我老师熟知历史、深明大义,岂会听你老朽之言?”
“老夫人老心不老,岂容你黄口小儿喙啄!”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你...你...你...”白堪之被周复气得捶胸顿足,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冉弘趁着两人争吵的时候,连忙起身跑到门口,嘱咐门口传话的人将游侠带上来。
从来没有人见过白堪之如此失态,今晚他真的是一辈子的气都发作出来了。
不一会儿,门外脚步声阵阵,几个游侠已经等在门外,听从白堪之的会见。
白堪之只得强忍住所有的怒气,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一点不热的天气里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羽扇,正微微扇起几道凉风。
“请进!”白堪之用眼神最后警告了一次周复,才悠悠地说道。
“刷刷!”两扇门被拉开了,外面赫然站着三名游侠,其中一位正是支持周复的关奇。
三人鱼贯而进,先向白堪之行了一礼,接着自我介绍。
“在下‘八面手’关奇,见过白先生。”关奇身材并不高大,双臂肌肉却一块块突起,衣袖似乎都快被撑破了。
“原来是以手上功夫闻名天下的关大侠!”白堪之笑道。
“在下商牟,见过白先生。”另一个白面黑须,手握一串念珠的中年人自我介绍道。
“商郎君与我云情山庄有些买卖上的来往,你我却只闻其名,不曾见面,今日倒是圆了此事。”
周复记得这个名字,裴琰曾经提到过,好像外号是“慈悲佛”,只是不知道什么来头。
最后一个大汉身材壮硕,面色紫赤,须冉似钢,目光如电,望之如见天将。
那人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彭城刘牢之!”
声音不大,却似一道响雷劈在周复耳边,他觉得自己心脏骤然停顿了一下,一道狂喜从胸中涌出。
他猛地向大汉望去,只见那大汉也正向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