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起手中长刀，她孤身便要往敌阵冲杀而去，风满楼在她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雪鸮回头看着他，眼神里的凌厉已经收了回去，心情也勉强平静了下来，只用冷淡的语气对他说，“你们走吧，守护好你们的王。我知道你们没有错。但是我不能退。”
哪怕就剩一人，哪怕战至最后一刻，能死在战场上，对将军而言，是最好的归宿。站在这个位置，她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楚云昭能一次又一次不惜死的冲上战场。
不为别的，领兵打仗的人，就是要不惜死才对。怕死也不必上战场。
风满楼拉住她说，“你跟我们一起撤。”
雪鸮回头，说，“你要效忠你的王，我懂，可是我也有踏上战场的目的。我不想后退。”
她也有她要守护的皇朝之主，只是不能告诉风满楼。但此时此刻，她心里只想着，就算不能为他守住这一道防线，至少也要为他死在这里。
武将败阵，还有何颜面回去见主君。
风满楼眼见劝不动她，终于忍不住，一把把人扛在肩膀上，且战且退，一边对她解释。
风满楼说，“不是你想的那种撤退，我们没打算就这么放弃河谷，老军头派人带着炸药过来了。我们要把这些肮脏的玩意儿引到河谷里，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雪鸮听了这话，才不再挣扎，任由风满楼扛着她退了一段。才突然反应过来，用刀柄敲着他的背。
“放我下来，我和你一起打。”
不是她非得要挑理，事实就是，让人当做负重的麻袋包一样扛在肩膀上看着眼前尸块纷飞，战场体验十分之差。
风满楼将她放下来，这个时候才察觉到，在他们两个所奋战的地方，已经没有别的人了。
雪鸮抽出唐刀，和风满楼一起且战且退，一路退到河谷内部。
铁明轩人已经到了，铁军卫与王室近卫的几个人，簇拥着苍狼王，守在河谷最后一道防线之外。人人神色严肃。直到看见他们两个人赶到，才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态。
炸药已经预先埋好了,退到高地之上,便可以引爆炸药,将这河谷底部夷为平地。方才迟迟没有动手，是在等风满楼回来。而此刻，重要的人都已经到了，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
苍狼王自然是要先撤的。铁明轩护卫在苍狼王身边。除了要撤到高地的人以外，还要留一波死士，抵挡这些尸鬼，将他们留在埋藏炸药的谷底。
铁军卫中不少年轻的将士都说要留下。需要的死士也不过就是二十几个人罢了。铁明轩按着自己的想法斟酌去留的人选。也就这个时候，雪鸮再度站了出来。
“我留下，我可以为你们抵挡一阵子。”
铁明轩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安排留下的人该怎么做。风满楼在她身后，再度拉住了她。
风满楼说，“你不能留下。”
雪鸮回头看着他，说，“为什么不能？”
她的心情，向来是战场上不惜死的，就算知道此次留下来断后可能是九死一生。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风满楼说，“镇南王之前嘱咐过，说你很重要。有什么事情，要先保护好你。你就不要给我们添乱了。”
他之前听说的消息，是说雪鸮是楚玉隆的妹妹，楚家第三代的女公子。楚家百年武家，这样的出身，不能说是不显赫。
既然出身显赫，又身为女子，就该珍惜自己的身份，在家族之中，像是金枝玉叶一般的娇养着。何必非得要上战场，简直给别人添乱。
他不明白，也不想管。既然已经得了别人的嘱咐，那么在战场上，他只要保护好这个人，也就足够。
雪鸮片刻之间，默然无语。
早在决战之前，镇南王幕府内部便已经有了默契，来日战场之上，无论发生何事，都要优先保护玉隆儿。她是没有想到，她自己也在需要保护的范围之内。
是镇南王嘱咐的么？还特意嘱咐联盟的友军。想来是真的看重她。
她们相识没多久，战场上的主张十之八九也是不合。镇南王这样在意她的身份，或许也仅仅只是因为，在她这具身躯之上，还寄居着名为楚云昭的一缕幽魂。
就算不惜死，但或许，这条性命，原本不完全属于她。
连叹息的心情都没有了。她随着苗王的王室卫队，护送苗王一直撤退到河谷内部一处高地。眼看着下方已经变成了宛若人间炼狱的修罗场。
火光映照之下，尸骨遍地，原本早已该死去的尸首执戟奋战，而那些与他们对敌的，是此刻虽然还活着，却即将要死去的人。
平生也算是见过许多战场了，没有比此刻眼前这一场更为惨烈残酷的。
眼看着该撤退的人都已经退到了安全的所在，源源不断的尸鬼涌入河谷之中，预先设计的陷阱已经到了收网的时候，铁明轩放出了传令的烟花。随着他的军令烟火在暗夜的空中炸开。之前准备的炸药被次第引爆，死士们随身携带的火油随着爆破倾泻入河谷。玉阳君的尸鬼们变成了这场扑天大火之中的燃料。
不知做了多少恶事，才积累出这样如山的尸骨。然而在焚烧的烈焰面前，再强的术法，恐怕都已经无济于事。
一夜之后，长泽河谷底部已经变成一片焦土，所有能烧的都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山中枯草与野生的小动物，甚至不及撤上山的战马都不能例外。
看着焦黑的尸体，众人也不由在心底感慨。真是作孽。事后无论如何，是要找南境天佛寺的高僧们来做一场法事，消去这孽力了。
进攻的尸鬼全部覆灭自不在话下，被困河谷的军队在离开之后，遇到安澜河口那边的传令官。这才知道，在雪鸮离开之后，果然不出她的意料，玉阳君的另一队兵力进攻了安澜河口。幸好龙莲及时赶到，太极门的人最终还是被击退了。
是人，不是尸鬼。被派往安澜河口的，是太极门四处招募的教众。看人数也是主力。经此一役，太极门那边怕是损失惨重了。
雪鸮并不关心此刻玉阳君的心情。她在意的只有这边的情况。
“十三座大营，昨夜受到攻击的只有安澜河口和长泽河谷么？其他地方怎样了？江北大营那边现在有没有什么事？”
传令官说，“江北大营昨夜始终平安无事，今晨建康那边的援军到了四千多人。仅仅只是防守的话，兵力算是够用。就是五公子听说昨夜太极门攻击安澜河口，一直担忧姑娘的安危，心里有些不大安稳，安澜河口那边有龙莲将军守着，姑娘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要不过去江北大营那边看看。”
建康是杨曦从前的封地，如今大营里的将军们，都是他的旧部，难怪反应迅速，比别处的援军都到的早一些。
派过来的传令官是龙莲的亲信。如今在外人面前提到杨曦的时候，一概用五公子来替代。就因为是他的缘故，难免比别人事多一些，就算只是心情焦虑，也让这些身边护卫的人大惊小怪。
雪鸮打心底有些厌烦。想到要应对那个人殷殷切切的关心，反倒是从心里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但想到建康那边的援军既然已经过来了。后续怎么分配军力，都是不能不考虑的事情，无论如何，还是要去一下的。
这样想着，她便跟铁明轩要了一匹战马，往江北大营的方向去了。
到了江北大营那边，才觉得氛围与普通的军营似是有几分不同。
建康那边的援军既然已经到了。穿着与南境军队截然不同铠甲的中原部队军官与士兵在大营里巡防也不奇怪。
除了服色上明显是建康大营那边的武将之外。还有一些女子，穿着内廷射部女武卫的战甲四处走动。
应该是之前跟随杨曦御驾南征的内廷武官到了吧。
雪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内中走去。却见杨曦所在的主帅营帐之侧，另有一座略微小一些的银白色军帐。不时有内廷制式服色的女官出入。
就算是御行抵达，也不至于这样招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倒像是有身份贵重的宫内女官过来了。
雪鸮理所应当，就认为过来的大概是内廷凤座慕清容，起初也并不怎么在意。然而到了杨曦军帐内，才见到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一身戎装的昭仪悦华翎。
意外是有些意外的。倒也没有特别往心里放。随口打过招呼，注意力就还是集中到了眼下的战局上。
昨夜一战，太极门所催动的伏天化忌运转至极致，除了进攻的尸鬼之外，暴风裹挟大雪，以铺天盖地之势冲冲撞而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因为阵法运行过于剧烈，终于流露出了破绽，被楚玉隆以阴阳道法阵反击，终于将逆转的天候自死循环之中引了出来。
表面上看起来，情况似是更糟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