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鸮出海接着南行，而宫里那边，楚云容也渐渐接管了淑妃的位置。
客观来讲，淑妃病的久了，六庭馆那边是早已交给了华妃，内廷的事情，从前是云容与悦华翎共同为她分担的。悦华翎处事恭谨，有什么事情需要决断，恨不能内外跟所有人都问一圈。和她共事，虽然不至于被冒犯，但总会有所掣肘的感觉。如今权妃印玺在手，内廷之中以她为尊，索性就放开手脚了。直接同悦华翎讲，有什么事情，她们商量定了，那便是定了，再不必去问别人。
权力让人愉悦的一个原因，便是自己说什么都能算。这宫里人不算多，那也是有三四个殿上人在的，若是什么琐碎事情都需要四处找人请示，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悦华翎也是应下。说了如今容妃既然已经是权妃了，地位便同从前的淑妃是一样的。六宫无后，眼下她便是这内廷之中。事事决断，都是应该的。
说白了，不图别的，只求办事能利索些。不然像从前，每年换季分个衣料，都要论资排辈，跟各宫里都商量好，确认都没意见了，再报淑妃批字。淑妃也是，因为不问世事的缘故，也不肯委屈任何一个人，一定要问明她们，确定没有人不满之后才肯盖印。
眼下换了楚云容做事，像是这样的事情，按着往年的份例之外，再算一算各宫的开销，想想有没有什么特殊缘故，该添补的添补，该削减的削减。她和悦华翎两个人算过一遍，就算是把事情定了。若是还有人又不满。那就上持中殿说去，反正她是不想管的。
本来也就够忙了。她的册封大典事情就不少，日日为此忙碌，宫里日常的事情，自然是分不出心来的。
也是被人议论过，六宫之中，闲言碎语从来都不会少。在哪里说话，都避不了隔墙有耳。就听说话是苏昭仪殿内传出来的，说这位权妃，一朝得势便猖狂。恐怕长久不了。
话传到云容耳朵里，她也没怎么往心里去。笑笑，便过去了。
讲道理，那位苏昭仪，虽然有兄长在东海郡掌握军权，但也不至于嚣张至此。之前因为手底下那恶仆的缘故，刚被杨曦斥责过。如今淑妃被她的乳母吓到，一病不起以至于退宫，就算这位昭仪不懂低调做人的道理，但说实话，她又不蠢，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内宫挑衅？
云容对婉心说，话虽然是从那位昭仪宫里传出来的，但未必就是她说的。反倒是她那毓秀殿，如今接二连三的出事，怕不是有人有意为之？
至于所谓的有心人是谁，那可能性就多了去了。宫里处的久了，见人都是笑容满面的，心里是否在磨刀霍霍，看又看不出来，当初六庭馆送进来的女官们，看上去个个都恪守着做人的本分，未必太安静了些吧。六庭馆主楚君仪是何等人？又岂会不放一两个厉害角色进来。
就她所熟悉的，悦华翎叶清如，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至于那些如今还未曾展露头角低调做人的，或许更加深不可测。
谁知道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悦华翎说，宫里过些日子，又要来新人了。
定了在楚云容权妃册封大典上一起入宫受封。位分是正妃，封号还未曾定。应该不会是三贵妃之一，天子有分寸，不会让一个刚入宫的新人越过楚云昭去。但那一位入主长秋殿，应该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了。
是悦氏大宗师嫡出的女儿，正室宛平郡主所出。血统高贵，远在悦氏诸位女公子之上。悦华翎六庭馆射部出身，兢兢业业侍奉悦宫那么些年，以六庭馆女官身份入宫，在宫里也是勤勤恳恳熬了这么些年，不过是个昭仪罢了。而那位出身悦氏本家的大小姐，从来都不曾努力过，入宫便是正妃。
人跟人是不能比的，至少，人家会投胎。毕竟是在宛平郡主尊贵的肚皮里养出来的，和她这样庶女生出的庶女不同，又有什么话可说。
世事原无公正可言。
真正该呕心的是楚云容。她等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能再进一步，结果，她自己的册封大典，她却不是唯一的主角。心里免不了是有几分失落。
悦华翎对她说，“陛下说了，娘娘的册封大典不能不办，我们大小姐入宫，那也是不能过于简慢的，毕竟是四贵之一的出身么。一起办了，也不至于过度奢靡。陛下看重娘娘，是因为娘娘这么些年，处事公道，能得陛下的欢心。至于我们大小姐，无论如何铺张，都是看在大宗师的面子上罢了，娘娘又何必在意呢？”
总不至于去跟大宗师吃醋。
杨曦这阵子，心里为了淑妃的事情很不痛快，江南水灾，前朝赈灾的事情也忙。大宗师调用粮草安抚灾民，自然是让他省了不少心。至于那位悦小姐，长得怎样，为人又如何，恐怕杨曦都没工夫留心。
倒是楚云容上了点心，问悦华翎，“往后都是要平起平坐的人了，就不知道你这位妹妹，为人怎么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们提前知道了，往后也好打点。”
悦华翎笑一笑，说，“毕竟嫡出的女公子，从前见面便不多。她的性情，华翎不敢断言。但毕竟是大宗师养出来的，人应该是不错的。”
嫡出女公子，自然倨傲，但和悦氏别的女公子比，也算好很多了。悦氏有些女孩子，简直刻毒而又下作。悦悠然并不是那样令人厌恶并不屑一顾的人。
但毕竟出身尊贵，身后又有母亲保护。并没有庶出的女孩子好调理。大宗师多数时候懒得管她。
怕不是好相处的人吧。只是悦华翎想想，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恐怕也不至于引起悦家大小姐的注意。要头痛，也是该别人去头痛。她是不打算多嘴造业了。
封妃大典当日，她们才算是终于见识到了那位悦家大小姐的为人。
悦氏的作风，向来是赚钱的时候剥皮凿骨锱铢必较，花钱的时候宛如流水泥沙泼洒出去毫不吝惜。既然是悦家大小姐入宫，排场那是必须的。十六人抬的步辇每一个部件都用陈年的楠木制成，步辇上用的帘幕，至少是丝绸，轻薄的部分便用更为昂贵的鲛纱。步辇装饰美伦美奂尚在其次，身上的嫁衣，头上的珍宝，无一不是当世珍品。就算是内廷府库，也未必能拿得出更好的东西了。
人是很美的，毕竟是大宗师的女儿，承继了几分大宗师的姿色，再加上生母身份贵重的缘故，如珠似玉一般捧着养大，自然是矜贵异常。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每一寸骨节，都透出精雕细琢的精巧。
眼前珠帘摇晃，微微露出比明珠还要洁净美丽的面孔。云容在凤仪殿的尽头等着她，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是很漂亮，论起那几分艳气，没准还能压云容一头。但还是不及素月。果然是有种族优势的，海境出身的人，生就水晶玻璃一般玲珑剔透的相貌，跟素月那样的人相比，她们都是凡人了。
漂亮又怎样呢？能被杨曦喜欢么？看在大宗师的份上，也许会宠一段时间吧，至于将来会怎样，那就不好说了。家势再显赫，身在宫里，也只能靠自己了。
毕竟是前辈了，云容上前，看着悦悠然踩着侍女的背从步辇上下来，上前一步，微然笑道，“妹妹辛苦了。”
悦悠然点了点头，没有理会她，自顾自踏上铺着红毡的长阶，一步一步，往凤仪殿内走去。幽暗的殿内，最高的位置，坐的是面目模糊的君王，她将来的丈夫。
楚云容在她身后，看着她绯色的背影，轻轻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按说初初见面的那一刻，悦悠然是该给她行个大礼的，或者至少说一两句场面上的客气话。然而她没有。
在这之前也听说过，悦氏这位大小姐生性倨傲，对不合心意的人，向来不假辞色，大宗师是管不了，一向由着她的。
如今到了内宫，如果还是这样，那恐怕就不必费心了。
权妃是三贵妃之一，虽然还是不能穿凤座才能穿的正红色嫁衣，但除了正红色与禁色，别的都百无禁忌了，她选了胭脂色的长衣，以金线纹绣一身青鸾，也是华丽无双。胭脂色衬她，肤色净白，唇若凝脂。
凤座才能用的丹雀与凤凰是不能穿了。楚云昭之徽记百鸣神鸟也不能用了，能选的不多，无外乎是退而求其次，人好看不好看，未必是给杨曦看的。只这一身衣服，放在悦悠然面前，也得压得住场面，不然做什么权妃？
大典礼仪繁复，多数时候，她低着头，一道道的承接旨意，眼前看到的，都是六庭馆女官们晃动的裙裾，恍然回到多年之前，那时她还是无知少女，一样穿着重锦的礼服，在日头正盛的秋日午后，一步步踏入太子东宫，去见太子妃。
她的命运，或许在那个时候便已经注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