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皇死后，王域的军队及时过来接盘，如今坠星苑已经是王家产业。白羽暂时在这边住着。
地方是挺大，依半山而建，各处别苑如同星罗棋布。正堂建在北面的最高处。若是有外人来见，从门口到正堂，沿着宽广的石子路一路北上，乘马车也得小半个时辰。
星岛统共就只有这一座山，也被东皇占去了。此役平定星岛，武王除了心腹大患不说。收上来的银两如山似海，国库充实之外，出钱重建舰队，再出去打海盗，心里都有底气了。
东海的航路也会随之开通无阻。商路无阻，经营活跃，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王者权倾天下，能谋的，也不过就是国计民生了。
悦氏这边的事情交接完毕。白羽说打算回去了。随便在庭院走走，竟然看到雪鸮在中庭与陌雪练剑。
陌雪手中拿的是一把素铁长剑，雪鸮却执两柄匕首，两人都一身白衣，在钢刃激起的寒光之中，衣裾翻飞，身姿优雅，姿态确实是赏心悦目的。
都是花容少女，奈何青春，都在刀兵之中耗去了。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既然已经如此美了，便不可惜。
注意到他之后，两个人都站定。雪鸮手腕翻转，顷刻之间便将匕首收到身上，了无痕迹。这是陌雪做刺客的手段，她学得很快。
白羽站在廊下，微然笑笑，道：“在下过几日便要离开坠星苑了，不知姑娘打算去何处？”
雪鸮抬头瞥他一眼，不回答，却反问道，“你要去哪里？”
白羽说，“在下要暂时回王域待一段时间了。吾王需要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
“碎岛王者手下一个生意人罢了，王者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也不能亲历江湖涉险。做不得的事情，便由在下这一双手代劳。朱雀皇朝，想必也不少这样的人吧。”
这是在试探。他早已察觉到，雪鸮身份可能非比寻常。暗地里也查过，隐隐约约，多少知道她是朱雀皇朝天子身边人。
雪鸮说，“他身边确实不缺这样的人。但我不是。”
“那姑娘此行，又是何目的呢？”
雪鸮神色里，亦流露出了几分落寞，她说，“我没有什么所谓的目的，只不过是宫里待得久了，太闷了，所以出来四处走走。但这天下这么大，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
北境一片残局难解，南境生灵涂炭，碎岛这边，从前是东皇武王东海兵府三足鼎立各怀心思。如今东皇没了。碎岛如何治乱，是那位武王的事情，东海如何据守防线，自然有苏大将军和东海郡王在，这些事情，都不是她可以再轻易插手的了。
原本留在坠星苑，是上次和陌雪联手杀东皇的时候，发现她的袖里剑不错。因此有心切磋一番。短短几日，其实也没能学到多少东西。
为了这层缘故，她倒是愿意在星岛多留几个月。可今日听白羽的意思，他要回王域了，那陌雪，应该也是会跟她一起回王域复命。
她此次出海，原本也没打算去玉树岛。
因白羽出手关闭书院的缘故。观随从而见王者，若是公正评价，便觉得那位王为人似乎也还不错，多少能感知到一些黎民疾苦。但毕竟还是一个异域的王，或许是前生楚云昭留下来得影子，雪鸮生性也是心高气傲。除了朱雀皇朝的天子以外，她对别的王都没多大兴趣。
南蛮海那边，或许会有更有趣的事情吧。这样想着，她便问白羽，“从前我在你这儿租来的船，我还可以用吧。”
白羽笑道，“那是自然，姑娘出手阔绰，既然已经付过银子，船与船工，想要再用多久都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旅程就没有白羽处处打点了。
楚云昭自幼长在军中，身边一直有随从相伴。日子过的苦的时候，断粮数日，在战场上为了活命，树根草皮都可以拿来吃，虽然是世家名门出身的小姐，但也确实不能算是娇生惯养。
但毕竟日常起居的事情，不用自己费心。这一程航路，恐怕是要费些心思了。
白羽又问，“他日还能再见到姑娘么？”
雪鸮说，“看缘份吧。返程的时候，依然是这一条航线，没准白公子又会出来为武王做事了呢。”
白羽说，那就期待来日再会了。
事实上他自己有数，东皇这个心腹大患除去之后，这些日子，王驾最需要关心的，已经不是叛乱或者民间疾苦，而是如何理政。
接下来的风暴，必然是要从王域中心玉树岛开始。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再出来了。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信任，竟然合起来做了诛灭东皇这么一件大事。如今事了，各走各路，也是理所应当。
雪鸮生的很美。
其实悦华颜也很美，陌雪也是很美的，她平日里是刻意掩饰了，若是需要用到她美色的时候，稍微收拾一下，必然是远胜悦华颜的。
碎岛的女子都生的很美，雪肤碧眸，浅色长发与纤细身姿。都传言说海境女子是鲛人上陆的。因此才被异族觊觎，被掳走贩卖。白羽生在碎岛，美人见得多了，生的再美，在他看来都没有多大差别。但雪鸮特别就特别在，天生冷冽如冰雪的气质，引走他几分注意力。
但他不会往心里去，此生能让他忠心侍奉的。其实也就只有那高高在上的碎岛王座了。他这一生注定困在海境。而雪鸮，一看便是四海漂泊的性情，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
或许投缘，或许有心。但转身之际，也就全部成空了。
带着陌雪离开坠星苑的时候，陌雪跟在他身后，和他一起乘船回玉树岛。
也是难为她，记得小时候，本来是个很喜欢聒噪的小丫头，当时开玩笑，总这样话痨，将来就该让她做哑巴才是，好教世界清静。
血榜之主说，悦华颜那个人生性多疑，更何况大宗师治家极严，如果不是本家出身的人，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是很难得到她的信任的。但想要迅速成为她的亲信，也不是没有办法。找个又聋又哑又不识字的小孩子，设法让她自己一点点带大，岂不是容易的多？
血榜之主是老谋深算的刺客。他的意见，王者听得进去。
陌雪九岁那年，被王选中。扮作一个全然聋哑的小丫头接近悦华颜，试图成为她身边最为信任的人。自那之后，将近十年，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因为平日里总听悦华翎和那些东陆客商说话的缘故，如今一开口，基本上都已经是东陆口音了。
发音晦涩，听起来还有些困难，为这缘故，当初话痨的小丫头，十年时间，都被磨得沉默寡言了。
白羽跟她说，还是得多说说话，说话这种事，总是要练的，练多了也许就好了。
陌雪说，“那位雪鸮姑娘长得不错。”
白羽点头。客观来讲，雪鸮容貌算是说得过去。
“她很有钱。”
白羽表示赞同，那个人出手阔绰，无忧无虑。虽然不确定到底身家几何，但看起来，是从小就不缺钱的人。
陌雪接着说，“那位悦掌柜跟本家去信，查过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宫里人。有权。”
玉树岛上出入王宫的人，都是武王随身的侍从，负责为武王传令办事，论起权势，比外朝重臣毫不逊色。朱雀皇朝与碎岛制度未必相同。但看到悦华颜之前对待雪鸮谨慎的态度，也知道她在皇朝之中，必然是位高权重之人。
白羽想这些事情，想得有些走神，他还没说话，陌雪又说，“她身手也不错，不比我差。”
白羽这才留意道，陌雪今日这话多的，有些非比寻常了，他忍无可忍问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陌雪说，“你应该留下她，她对王有用。”
白羽摇头，“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对王有用的多了去了，未必个个都要效忠于王，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能勉强的。”
陌雪抬起头，一双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简直像是审问，“那你喜欢她么？”
白羽迟疑了一下。
雪鸮如何他不知道，但是陌雪对他的心思，他是一清二楚的。
陌雪孩童时期便跟着悦华颜，被悦华颜一手带大，但只要他一句话，便可以抛弃这位旧主，眼看着她被王驾抹杀。虽然那会儿陌雪确实很难过，但也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抱怨过一句。
这份忍耐，是对王的忠诚，还是对他的私心呢？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伸手拍了拍陌雪的头发，就像她还是从前那个孩子一样，轻声说，“我心中只容得下王，此生不会喜欢任何人了。雪鸮姑娘也要出海远去了，你往后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陌雪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海上孤帆远去。那个很特别的人，或许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有怜香惜玉的心情，还不如用在眼前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