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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连环失踪案

大唐是昆山市辖下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子。大多数的村民都住上了新起的三层楼房,村里办的企业也红红火火,吸引了大量外来者打工。甚至许多村民已经不种田了,把田包给外乡人去种。在大唐村的土地上生活的人,现在有一多半不是大唐的村民。

采访车开进大唐村的时候,我打量着经过的村广场,挺气派的,还竖着高大的地球仪雕塑和大块的电子显示屏。其实这个广场有些过于大了,显得空落落的。

这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农村了,它的农田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减少着,处于农村向城镇变化的转型期。

这里的路牌不像城市里那样随处可见,黄织寄给我的信封上写着地址,但我还是问了几次路才找对了大概的地方。

车停在一片楼房集中的地方,有点像城市里的小区。我向司机道谢之后,采访车就掉头返回上海了。

黄织家的地被村里征用去建生态园区了,作为补偿,每个月有一定金额的生活补助费。以这里的生活标准,虽然带着一个孩子,但也勉强够活。如果她能另找一份工,就可以过得不错了。她的信里没提到这些,我想她未必能找到工作,毕竟村里人都知道,她的精神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现在将近下午四点钟,不久之前下过一场雨,地还是湿的,所以气温并不太高。走不多远,就见到一位满脸都是皱纹的老妪坐在一幢三层楼门口的台阶上择菜。说起来,这里的楼宇已经都市化,但人的习惯却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这里算是二村。黄织的地址就只写着“大唐村二村黄织”,没有更具体的门牌号。我走到老妪跟前,向她询问。

她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看我,满脸的皱纹堆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不过她接着摇了摇头,问我:“你说什么?”

我想她的听力可能不好,又大声问道:“请问黄织家在哪里?”

她还是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明白。

“啥?”她用昆山话问。

我意识到她听不懂普通话,连忙换了上海话又问一遍。江浙一带的人,相互的方言口音说得慢一些,都能领会个八九不离十。

听到我说出黄织两个字,老太太的脸立刻就变了,一道道的皱纹里藏着嫌恶,还有些畏惧。

“怎么要到她家去呀,和你说,晦气的呀。”

“晦气?”我有些意外。她居然不说黄织是个疯子,而是说到她家去晦气。

“这个女人邪,你去找她,要小心被克。”老太太短短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

我笑了,克夫之类的,恐怕现在也只有这样年纪的老人还会相信。

老人见我笑,就知我不信,叹着气说:“小年轻的,唉。”她用手指了个方向,说,“你要找她,就往那边走进去,她家的房子和别家不太一样的。”

我往那个方向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就看见了。的确很好认,因为那是一幢二层的破落房子。说破落,并不是指墙倒瓦残,而是这幢房子式样呆板古旧,墙体的油漆所剩无几,看上去呈灰褐色,和附近外观亮丽的邻居房子对比强烈。此外,它和别家房子的距离明显较大,孤零零地缩在这片住宅区的角落里。

我站在门口,按响了门铃。

从外观看,她家肯定好多年没翻修了,境况可见一斑。我知道在产下纸婴前数月,她丈夫就意外去世,她很看重腹中的孩子,所以跑到她所知道的最好的妇产科医院生产。这就是我为什么会在上海的一妇婴医院里看见她,并且除了女儿之外无人陪伴的原因。可是家中其他亲人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刚才那老妪满口晦气呀克呀,指的是什么呢?

我又按了一次门铃。

还记得三年前在医院里看到黄织时她的模样,完全不像个农妇。中国传统审美里,有时女人病弱也是一种美,说的就是黄织这样的。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她,不知她会变成什么模样。许多精神病人犯病之后,会迅速苍老,但也有些病人因为再没有尘世间的忧虑,反而比正常人更滋润。

还是没有人来开门。

看来时间不巧,她家里没人。不过她这样个病人,估计也就是在村里走走,不会很晚回来吧,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次,我准备等等她。

绕着她家走了一圈,仔细打量,更觉得荒凉。院子的围墙顶端已经不平整,时有地方缺角,露出里面的砖块;二楼的一扇窗玻璃碎了,却没有更换,只是用了块硬纸板遮上。

我忽然觉得生活的艰辛扑面而来。

转回来再按响门铃,依然没动静。我原路走回去,在这大唐村旁边有个古镇,叫“千灯”,可以去逛逛打发时间。

经过择菜老妪的时候,她正拿眼看我。我停了脚步,也许可以和她聊聊。

“能和您聊会儿吗?”

“好啊,好啊。”老太太手里不停,冲我点点头。老人总是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

“为什么刚才您说黄织家晦气呢?”我问。

“哟!”老太太停了手,摇着头,“她很邪的。”

“很邪,为什么这么说?”

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那正是黄织家的方向。只这一眼,我的确觉得,她是真的怕。

可她在怕什么呢?

“黄织这女娃,看着她长大的。”老太太开始说黄织的故事。

黄织管黄老头叫爸。黄老头是大唐村的老光棍,老来领养了这么个孤女。人都说养儿防老,黄老头估计也是这么个意思。

黄织被领来的时候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懂事得很,没过几年,就开始帮黄老头打下手。黄老头是个渔户,那时流过大唐村的小河道里鱼还不少,每天把小船撑出去转上几小时,网个十几二十尾鱼并不难。说起来黄织也算打小风吹雨淋,但有些人天生晒不黑,不知会气死多少猛搽防晒霜的城市女孩。

还没等到真的老到不能动,黄老头一次大风天出去打鱼,被刮翻了小船。黄织游上了岸,回头一看不见她爹。水上走了一辈子,这回却被水草缠了脚,等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这年黄织十六岁。

但只是这样的意外,谁都不能说黄织晦气。

过不多久,黄织就嫁给了周国栋,大概一年以后,她还怀着周纤纤的时候,周国栋的父亲就因病去世。

这时村里人仍然没觉得什么,反而因为周国栋酗酒,喝醉了就打黄织,没少劝他对媳妇好一点。这么一个女孩子嫁过来,自己家里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在夫家没地位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周纤纤出生还没满三岁,她的奶奶,周国栋的娘就失踪了。那天家里人都下地干活,到下午日头毒,周国栋就让娘回家歇着,照顾小娃娃。结果日落回家,就只见周纤纤一个人。等到夜里还不见老人踪影,两人报了警。警察查了很久,也在附近张贴了寻人告示,但直到今天也再没得过老人的消息。

就此,关于黄织八字太硬克人的传言悄悄流传了起来。

等到黄织肚子再次大起来,怀上第二胎的时候,周国栋也诡异地失踪了。据黄织对警察说,那晚周国栋又喝醉了酒,把她一顿好打。打完了黄织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过了半小时她从厕所里出来,却怎么找都不见周国栋的人影。她以为老公又出去喝酒或打麻将了,可第二天傍晚都不见人。当然警方也怀疑过黄织,可不论是失踪还是谋杀嫌疑,都一点线索也没有,最后成了个无头案。只是在这之后,村里人就很少和她家来往,看她的眼神也变得闪躲起来。医院采访时黄织对我说她丈夫“没了”,我还以为是死了,不料真的是“没了”。

可不承想事情还没就此了结,周纤纤又失踪了。

“什么?周纤纤真的失踪了?”听她讲到这里,我吃惊地问。

“失踪啦,这一家子,现在就剩下黄织一个人了。”老妪说着又往黄织家方向瞥了一眼。

“什么时候的事情?”

“总有两三个月了吧。黄织脑子出了问题,也不太管她女儿,能知道买菜做饭就不错了。她家小孩子整天野在外面,和陌生人混在一起,要我说,早该被人骗走了。”老太太说着眯起了眼睛。

“和陌生人混在一起?”

“不是村子里的人,我是没见过。”

“那小姑娘是走失了,还是真被人拐走了?”

“谁知道?不知道。那个小娃,不见了也好。”老太太叹了口气。

我愣了一下,似乎觉得眼前的老妪并不是在为周纤纤的失踪而欷歔,反倒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这位看起来还挺和善的老人,为什么会说出“不见了也好”这样过分的话?这甚至有点恶毒了。

注意到了我的诧异,但老人并不打算收回自己的话,反而接着说:“村子里没人愿意抱这小娃,我看她和她娘一样,都是亲近不得的。”

“啊?”

“你是没见过,小小年纪,不哭不笑不说话,一双眼睛阴冷阴冷,看你一眼后脊梁都凉半天。”

说到周纤纤的时候,老人的表情都颇不自然,竟然心里对这孩子的芥蒂要超过她母亲。我很不以为然,其实我是见过周纤纤的,三年前她就不爱说话,是个内向的孩子。家里接连出事,对小孩当然会产生影响,开朗的孩子也会变内向,而内向的就会变孤僻。再加上一个被同村人避之不及的母亲,周纤纤被乡邻不待见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这村人也太迷信了点,孤儿寡母生活真是不容易。

我为什么不早点来这里看一看?我暗暗自责。

“那警察怎么说,有什么线索吗?”

“反正是还没找到,她娘说话又颠三倒四的,怎么个找法?”

从老妪的回答和神情,我有点明白了。失踪女孩的唯一亲人是个精神病患者,而可能提供线索的同村人,如果都和这老妪一样对周纤纤有成见,自然就不会主动配合。再加上这家有屡发无头失踪案的前科,恐怕这宗案子也要成为新的无头案,无人愿意在上面多花心思了。

算一算,大概黄织在女儿失踪的第一时间,就写信向我求助了。我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我再一次问自己。

要是大学毕业刚成为记者那会儿,恐怕就算是个精神病者的来信,我也会想方设法求证一番,哪怕是打电话到当地的派出所求证一下。可现在……

我摇了摇头,把一些想法驱逐出脑袋。不论怎样,我要尽我所能找到周纤纤。

“我看你面相不错,有心回来和我说话,才和你讲的。别去她家,听我的没错。”老太太说。

“其实是因为她家里没人,我才这么快回来的。”我笑了。

“她没在家里?不可能!”老太太肯定地说。

“真没在,我按了好几次门铃。”

“不会呀,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门的,买菜也不能这时候还不回来呀。再说,我一早就坐在这儿,除了中午吃饭那一会儿,没见她走过呀。”老太太说着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把盆往旁边一挪,站了起来。

“走,去看看。”她说。

老太太个子高不过我肩膀,年纪这么大了,腿脚却很利索,居然走得并不慢。

“你来找黄织是啥事呀?”老太太这时候才想起问我来意。

“我是上海《晨星报》的记者,她……”

我话才说了一半,老太太就“啊”的一声打断说:“原来她那些信就是寄给你的呀。没想到你还真会来看她。我们都讲,一个大记者有多忙呀,整天要关心国计民生,哪有心思理一个疯女人。哎,说起来黄织这个女娃,从小也是看着她长大,小时候没少给她讲故事,没想到……”

老太太来了精神,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让我有点脸红。在新闻日渐娱乐化的今天,恐怕也只有这样的乡村老妪,才还会对记者报有如此高的敬意吧。想来黄织的信多半是交给村人代为寄出的,所以她都给哪些人寄信,在村里已经成为公开的谈资了吧。

村里人毕竟还能保持起码的相互照应,哪怕老太太再迷信,听说黄织反常地不在家,也要来瞧一瞧。

转眼就走到了黄织家的门前,我站到门口又按响了门铃,还是没一点动静。

“到后面去看看。”

我跟着老太太走到后门处。

“你推推门看。”老太太对我说。

“推门?”门关着呀,我诧异地朝老太太看了一眼,她肯定地向我点点头。

我伸手推了一下,门往里微微一缩。

“用点力气。”老太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手上用了劲,门锁发出一声轻响,竟然被我推开了。

“她家后门的锁坏了很久,卡不死,一直都没钱换个新的。好在我们村没歹人,她家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是要我进去吗?私入民宅,这可是犯法的。

“愣啥,帮着进去瞧瞧有什么事没。我可不进,不过看你的模样,是不信那个的。”老太太笑得很精明。

“好吧。”我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玻璃窗上都蒙了灰,有不少时候没擦过了,透光性不好,再加上现在时近傍晚,阳光早没了活力,我一走进黄家,竟然略有灰暗阴冷的感觉。

这应该是个储物间,在角落里堆了些破烂木板和报纸,别无他物。经过的时候我留神看了一眼,最上面的一张报纸就是《晨星报》。

前厅依然空空荡荡,比储物间稍多了几样东西:长条的木椅,一个小方桌,两个木箱,一个瘸了腿用砖头垫起的柜子,上面摆了个十四寸的电视机——如今都市里收破烂的都没兴趣的古旧货色。

另一侧是厨房,灶台旁有几个锅子,其中一个还打着补丁,单门冰箱上的漆也开始剥落,侧面和后背上锈迹斑斑,每一件东西都显示出主人家的窘迫。

外面的老太太显然有些担心黄织是否出事,不过在一楼这么粗粗看来,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我多看了冰箱几眼。在这样的环境中,冰箱会让人产生很多的联想,我是个想象力丰富的人,有很多想法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我握住了冰箱的门把手,有些犹豫。有必要吗,我只是进来看看黄织有没有出事,而开别人家的冰箱门,这和翻抽屉一样,属于更进一步的窥私了。

冰箱和抽屉的最大区别在于冰箱要大得多,能藏进体积更大的东西。

我手上微一用力,冰箱门开了。刚只拉开一条缝,一股怪异的味道就从里面冒了出来。

我嗅了嗅,忽然一阵恶心,向后退了一步。冰箱门在惯性下,慢慢地自行打开了。

打开的冰箱里并没亮起灯,这冰箱居然没有插电。

一碗白饭,一碗炒茄子,两只鸡蛋。就只有这点东西。

这么热的天,饭菜只要闷几小时就会坏,闻这味道,怕是至少在没电的冰箱里捂了有两三天了。

我捏着鼻子,把冰箱关上,走出厨房。

为什么会在放着饭菜的情况下,把冰箱的电源拔掉,这点我并没想太多,毕竟黄织是个精神病人。但这至少证明一点——黄织这两天都没在家吃饭。

她去了哪儿?居然村里人都不知道!

木楼梯在我脚下吱吱作响,我上了二楼。

二楼是几间卧室,和底楼一样空无一人。我连壁橱和床底都看过了,没见到一丝不寻常。这些年来,原本睡在二楼这几间卧室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没了”,想到这里,不管我是否相信那老妪的说法,都一阵心寒。

就像眼前这一屋子的布娃娃,周纤纤如今不管身在何处,应该会想念它们的吧。

我从这间卧室里走出来,却突然之间愣住了。我的眼睛在四周打量了一圈,脸上手上的皮肤一阵发麻。

这是套在一起内外两进的卧室,从内间卧室出来,外面还有一间小些的卧室。再走出去,才是连着上下楼梯的回廊。

先前从外间往内间走,并没有觉得不妥,可现在从满是布偶的卧房里走出来,我看见外间的那张床,立刻意识到,这连在一起内外两间房都是睡人的。

而且外间的那张床,是一张小床!

小床边摆着一个小枕头,我冲到墙边的一个木箱子前,把箱盖打开。里面放着的衣服,明显是小女孩穿的。

里面那间竟然不是周纤纤与黄织合睡的卧室,周纤纤是单独睡在这一间的。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很少敢一个人睡的,哪怕她母亲就睡在内间。没错了,那间满是布偶的房间,是黄织的卧室!

我慢慢转回身,走回布偶间。

真的到处都是布偶,床上,桌上,椅子上,窗台上。我打开壁橱,是的,还有壁橱里。

我拿了一个在手上,这都是黄织自己缝制的吧,灰布做身体和四肢,白布做头,里面填着棉絮或碎布。布娃娃的脸是画的,黑笔画眼鼻,红笔画咧开的嘴。

所有布娃娃的面容都画得差不多,眼睛睁得很大,嘴也张得很大。我忽然觉得,这满屋子几十个布偶,正在不同的角落里瞪着我,在无声地喊着。

我额头冰凉,掌心阴湿。黄织为什么做这么多的布偶,我知道原因。

我从布偶的包围中退出去,脑海中浮现出三年前,我在一妇婴医院病房里对她采访时的情景。

黄织躺在病床上,定定地看了我很久,才把我的名片接过去。她的动作很艰辛,很沉重。

然后她又看了我的名片很久,并不是这张小纸片有什么花样,而是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是涣散着的,要重新凝聚起来,对她而言会是个很痛苦的过程。

终于,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一样了。她把名片捏在手里,转头看我,眼神里重新有了一丝光亮。

“记者老师。”她对我的称呼郑重又质朴。

“记者老师,您要帮帮我,帮帮我。”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量大得让我觉得上了一道铁箍。

我不好挣脱,冲她笑笑,说:“别叫我老师,如果您愿意,我想和您聊聊您这次的遭遇。”

“记者老师,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他们抢走了我的孩子!”黄织的音量响了起来,让我有点尴尬。

“不急,我们慢慢说。”我安慰她。

“我不可能就生下那么一个东西的。”说到那个东西,黄织的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你……你知道……”

我点头:“我已经知道了,医生也给我看过了。”

“不,你不知道。”她猛地摇起头来,“我的孩儿不是这样的,他是健健康康的,很强壮,还有点好动。”她的眼神又涣散起来,仿佛沉浸到自己臆想出的画面中去了。

我咳嗽了一声,打断她的想象,说:“我问过医生,他说您这种……叫纸婴。”

“纸婴?纸婴是什么?”黄织瞪着我,眼神中竟然有些凶狠,“我怎么会生出纸婴的?”

“纸婴是……”我忽然卡住。我记起,这只是外观看像纸婴,实际却无法用纸婴的病例来作出解释。

黄织见我说不下去,却怀疑我知道些什么,不停地催我说。我只得把什么是纸婴大概讲了一遍。

“被压迫,被什么压迫?”黄织竟然敏锐地抓住我有意含糊过去的细节,追问我。

“是……被另一个同胞兄弟胎儿压迫,不过医生说你并没有产下另一个健康婴儿,所以只是外观看起来像纸婴而已。”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我一定还生下了另一个健康的孩子。”黄织自动把我的后半句话忽略,兴奋地说。

“可是医生只为你接生了这么一个畸形儿啊。”

“不,一定还有一个。”黄织固执地说,“一定还有一个!”她再一次用强调的语气重复。

我开始觉得,来采访这位神志不稳定的病人是个错误。

“记者老师,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不骗你,我一定还怀了个健康的宝宝。否则,我怎么会生下这么个奇怪的东西,医生能解释吗,他自己都不能自圆其说!”

“这个,医学上本来就有些特殊的案例无法解释的。”

“不不,您听我说,我在怀孕的时候,时常觉得肚子里的小家伙在动。我不是第一次怀孕,我知道的。这次怀孕,肚子里的小宝宝比怀纤纤的时候,要不安分多了。我一直想,这肯定是个调皮的男孩子。”

“那……您做过B超吗?”我想到了一个证明的办法。

“没有,我不想再花那份钱。反正已经怀上了,生男生女我都喜欢。”

“这……”我知道,孕妇感觉到体内胎儿的动作,很多时间只是孕妇一相情愿的错觉,这并不能拿出来当铁证的。

“王姐,王姐。”黄织叫临床的一个病人,“前几天,我不是还让你听我肚子吗,小宝宝在动的,你不是听见的吗?”

“啊,是呀。”王姐回答。病院里所有的病人都在听我和黄织的对话,虽然我说话比较轻,她们未必能听完整,但肯定都知道,黄织没能生下宝宝。

“你真的听见了?”我问。

“好像……好像是有点动静。”被问到的王姐语气迟疑起来,“但也听不真切,说不准。”

“哎呀,王姐,你那天不是说,动静挺大的吗?”黄织急着说。

“这个,可能是有吧。”不管怎样,王姐就是不肯把话说死。她有着一份上海人的精明,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不愿意掺和到眼下这一场可能发生的医疗纠纷中去。当然,也可能她真的没听清楚,那天只是客套地对黄织说了几句讨喜的话。

那天采访的后半段变得毫无意义。不论我怎么说,黄织都固执地相信,她怀了个健康的孩子,但是医生把她的孩子抢走了。可是我又怎么能够同意她的话,那意味着上海的这座三级甲等大医院堂而皇之地拿走了产妇的孩子,并且不作任何掩饰。这怎么可能!

医生无法解释纸样的婴儿是怎么形成的,而产妇认为医院偷走了她的孩子,我这篇报道还怎么写?我只好对我的线人说一句抱歉,他又没法拿到奖金了。

对我来说,这一切在采访之后就结束了。但对黄织来说,她一直相信,自己曾有过一个婴儿。这个婴儿在她的体内把另一个同胞兄弟挤压吸收成了一张皮,最后却在空气中蒸发不见。她并没有找医院打官司,却发了精神病,做了无数个布娃娃,仿佛那就是她神秘失踪的孩子。

再次从黄织家后门走出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等在门口的居然不止老太太一个人,连她在内有五个人,五双眼睛盯着我看。

“怎么样?”老太太问我。

“没人。”我没把冰箱的事说出来,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我可不想说自己进屋乱翻东西,免得惹麻烦。

“我就说了,昨天清早我看见她出去的。”一个穿着保安衣服的汉子说。

这村子居然请了保安,我有些意外,然后想起刚才进来的时候是看见门口有个亭子,但没见到人,不知他跑到哪去开小差了。

“昨天清早?”我问他。

“嗯,大概五点吧,也许还不到五点。但那时我有点犯困,没看清楚,所以刚才还不敢肯定呢。”

“我说小夏呀,你做保安工作的,上班时间怎么能犯困呢,特别是夜晚凌晨的时候。最近村里外来人员越来越多……”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开始向这位保安上安全防范课,保安连连称是。看他把头点得这么痛快,让我很怀疑这位是一耳进一耳出。不过这关我什么事呢。

黄织昨天一清早就离开了。我猜想,她把冰箱的电源拔了,是知道自己会出去一段时间,不愿意费电。但因为她神志紊乱,所以忘记了冰箱里还有菜,不插电是要坏的。

黄织会到哪儿去呢?

她会不会去找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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