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艾登说,“无所谓了。我有更大价值的东西可以跟他讨价还价。”
“什么东西?”唐纳尔问道。
艾登的脸上又露出那令人讨厌的得意笑脸。“不关你的事,”他说,“时机到了你就会知道的。”
唐纳尔继续抄写字条。艾登站了起来,胡乱地翻找他的影碟。他挑出一张,放进影碟机,却没按下播放键。
“还需要多长时间?”他问道。
“找安古斯·奥格的时间吗?”与艾登不同,唐纳尔九岁的时候去过一次奇那昂格。当时,他看见安古斯坐在码头边演奏着小提琴。那画面挥之不去,永存在唐纳尔的记忆中。
他只字未提安古斯的这些信息,怕他改变主意决定不派那么多人出去。“看情况,”他接着说,“他可能在村子里,也可能在任何地方。他经常到处溜达。”
“那么,这会是一场徒劳的寻找吗?”艾登问道。
“噢,不会的,”唐纳尔说,“一定不会,肯定有人能找到他的。”
“奇那昂格是一个很大的地方,是吧?”
“那边和这边一样大,”唐纳尔说道,“和我们的世界一样。别担心,安古斯肯定就在肯瓦拉附近。”
“嗯。”艾登说道。为了不让艾登看出自己的不安,唐纳尔继续抄写字条。他担心艾登要打退堂鼓,却听见他开口说:“或许五十个人还不够,应该再多派点儿人。”
唐纳尔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克制心中的兴奋之情:“好吧,那我多抄几份,抄到你觉得够了为止,可以吗?”
第二军团回营前,多纳已经抄写好了一百多份字条。他全身上下既干爽又暖和,甚至还喝了杯加了牛奶的香甜热奶茶。他情绪高涨,但克劳利上校带回的消息却令人沮丧。第二军团按照命令突袭了卡伦地区,但只找到了十一个人,他们将这些人带回了兵营。
“没关系,”艾登说,“明天再派人去贝尔哈伯。”
“贝尔哈伯已经去过了,”唐纳尔说,“大部分区域都被淹了。”
“格伦科伦基尔呢?”艾登说道,“是时候再次突袭格伦科伦基尔了。”
“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等一等再派人过去找安古斯?”唐纳尔问。
“不是,不是,”艾登说,“要趁热打铁。我们总共还能派出多少个菜农?”
菜农?把那些在阶地上过着猪狗不如生活的干活人叫菜农,只有艾登这个疯子才做得出。唐纳尔已经不在意他们被人叫做什么了,他只关心他们中的有些人将会得到惊喜和好处。
“八十三人,”他说,“如果早上派出去的时候,没有人死掉的话。”
这不是什么玩笑,艾登的菜农们死亡率极高。
“八十三个。”艾登说道,“我们将全部派过去找安古斯·奥格。再加上从卡伦抓来的十一个人,总共九十四人。你抄了多少份字条?”
唐纳尔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一百零三份,”他说,“如果需要,我再抄一些。”
“我这里还有一份,”艾登说着把原件也放进了字条堆里,“派十名年纪大、有经验的士兵。这次不能出一点差池。”
“收到,”唐纳尔说,“我会做好安排的。”
他走出艾登的房间,穿过城堡中间的露天院子朝出口走去,却发现通道被堵住了。出口处是地面上的一个中空货柜,一端是吊闸,另一端是吊桥,一般为半关闭状态。平常途经此地就走两面货柜墙中间的狭窄通道,现在第二军团士兵带着从卡伦搜刮回来的战利品正从中经过。
第二军团的战利品太糟糕了。六只骨瘦如柴的鸡,鸡脚绑在一起,耷拉着脑袋;一袋长满毛茸茸绿芽的燕麦,三筐发黑发臭的马铃薯;几桶黏糊糊腐烂了的萝卜。被抓来的人们远离了家园,但对他们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靠那点可怜的食物也挨不了多久。
唐纳尔暗自笑了笑,心想被抓来关在货柜里的人们肯定早已吓傻了。他们认定自己要在艾登的劳动营里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不会想到他们很快会被派去一个比这里好得多的地方,只要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
唐纳尔必须集中精力,阻止自己兴奋得跑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得到了这个好机会,一次能把那么多悲惨的菜农和十名军队中的元老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回想起那天早晨营房里无人愿意报名出征的情形,他心里稍感沉重。无论如何,必须处理好这件事,没有什么能阻拦他的计划。
32
安古斯化身的大马哈鱼终于游到了岸边。他爬上浅滩,坐在一块岩石上。暴风雨向四面八方发起了猛攻,不管安古斯往哪个方向走,他的脸都会被狂风暴雨打中。这不是一段快乐的旅程。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穿越时间膜,把暴风雨甩在身后,沐浴在仙族的和煦阳光里。可是,一旦他这么做,就会有一个致命之处。
以前的他很幸运,但这次未必。从他目前所知道的情况来看,烟草是珍稀品,很难得到。留下来的话,他可能会在艾登·利迪的恐怖钢铁城堡里找到一些留存的烟草。如果他就这样空手而归,世间时光飞逝,即使他再回来,世间可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甚至一百年或一千年。那时,找到自己最爱的烟草品牌的概率还有多少呢?概率为零。
安古斯气愤于自己当年染上吸烟的恶习。烟草是从美国或英国或其他地方传来的新时尚。这一时尚让人为之疯狂,因为它能像龙一样吞云吐雾。当他第一次吸烟时,看似没什么后果。但沉迷其中后,事情就变得不那么有趣了。你左右不了你的烟瘾,是烟瘾在掌控你。
并不是说烟瘾会要了他的命。当他想吸烟想得忍不住咳嗽时,他可以选择回到仙族,待在家里。情况不会变好也不会变糟,就像一些可怜的世人一样,哪儿也去不了。真正折磨他的是烟瘾发作后那种对烟草的极度渴望。自己痴迷烟草的程度令他无比害怕。这次世间之旅,他居然为了烟草忍受着被击落在地、被枪口顶脑门、被水浸透的厄运。现在,他坐在暴风雨中,等待雨停。如果他想要留下来,他只能耐心等待。他愿意为了抽上一口烟而去忍受这些吗?
很不幸,答案是肯定的。
33
珍妮抬起头,看见帕普躺在附近的土堤上。他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着,而是陶醉在达格达吹出的美妙音乐中。发现帕普这点和自己相同,她很开心。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悠闲时刻,他依旧如此面黄肌瘦,明显能看出苦难生活刻在他脸上的痕迹。他们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拾起一个高音D调哨笛,与达格达合奏了一套里尔舞曲。达格达开心地说道:“太棒了!你那支吹出来的是高音,我这支却都是低音。”
“没错,”珍妮说,“它们都是D音调,高音D和低音D。同样的音调和谐地融在一起。”
“我知道。”达格达其实并不知道,“这是世人弄出来的吗?”
“是的。”珍妮说,“世人造出了它们。”世人的工厂和制造细节她觉得没必要解释,估计达格达也听不明白。
“难以置信。”达格达说。接着,他们开始合奏另一首曲子,但达格达的眼睛时不时瞟向躺在草地上的帕普。一支曲子吹完,达格达俯身用长长的哨笛戳了帕普一下,吓得他“腾”地坐了起来。
“喂,”达格达说,“这里有很多哨笛,你也吹起来,好吗?”
“我不会,”帕普说,“我不懂怎么吹。”
“那就选个别的。”达格达用哨笛指了指土堤上箱子和盒子里露出来的乐器,“珍妮,那个是什么?”
“是另一种手风琴,”珍妮说,“钢琴手风琴。”
“就选它吧,”达格达说,“弹首钢琴曲。”
“我不会,”帕普说,“我什么都不会弹。我从来没学过这些。”
达格达不相信,这个男孩是不是在说连呼吸都没学过的愚蠢话?珍妮不敢插话,觉得自己最好不要掺和进去。
“那么,舞蹈总会吧?”达格达说着,把手指放在哨笛的孔上,准备吹奏起来,“你想跳里尔舞还是角笛舞?”
“我也不会跳舞。”帕普说。
“你怎么不会跳舞呢?”达格达说,“你有腿吧?”
“我从来没学过这些。”帕普说。
达格达气得够呛。珍妮害怕达格达要对帕普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爷爷,这是真的,”她说,“他不是瞎说。”
达格达很惊讶。半晌,他下定了一个决心。
“好吧,”他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以吗?”
34
唐纳尔竖起衣领,拖着隐隐作痛的腿,以最快速度地跑回了军营。当他回到自己房里时,浑身都湿透了。他没时间注意这些,此时他一心想的是塑料袋的事情。他盼着艾登多发放几卷塑料袋,万一天气一直很糟糕,在去奇那昂格的路上,即将送过去的大批宝物也需要用塑料袋保护好。
怎样说服艾登,他已经想好了理由—下午抄写的字条需要塑料袋保护好,否则还没到古堡下面的地宫,字条都要稀巴烂了。而且,他还需要一些小的可密封垃圾袋,打包他自己货柜的存货……
“穆尼中士!”唐纳尔异常激动地大声吼道。只见一位穿着衬衫和袜子的年轻人睡眼惺忪的走了进来。
“你的军服呢?”唐纳尔咆哮道。
穆尼一溜烟儿跑出去,又一溜烟儿地跑回来了。他穿上了军服,但军靴还没来得及系好。将军如此严肃地发号施令,他头一次领教。
“去阶地,把所有干活的人都带回来。”唐纳尔说。
“将军,现在吗?”
“是的,现在!”
“但是现在离天亮还有四小时。”穆尼惊讶地说。
“我不是和你商量!”唐纳尔对他吼道,“告诉卫兵们,统帅已经下达了命令。把阶地上的人立刻带回来,懂了吗?”
中士向他敬礼后,飞快地跑开。他的鞋带在脚踝上飘扬。
唐纳尔又开始咆哮:“克劳利上校!”
克劳利已经在他门口了,并且穿好了军服和军靴。他打量着唐纳尔,敏锐的目光里满是好奇。
“集合所有的人,”唐纳尔说,“十五分钟内我要看见每个人都在食堂里集合。”
克劳利敬礼离开。唐纳尔回到城堡,脑子里还挂念着塑料袋的问题。
35
安古斯怒气冲天地坐在岩石上。他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撑过这场暴风雨:或者化身大马哈鱼,在浅滩里懒洋洋、舒服地躺着;或者变成野兔爬进洞里或裂缝里,避开妖风邪雨。他脾气越暴躁,脑子也就越笨,想不到哪招可用。每当大风把他吹翻,每当疾雨刺进眼里,他的心情就更加阴郁。
帕普坐在草地上,手里拿着哨笛,费劲地领会着达格达教他的东西。
“这是一支简单的波尔卡舞曲,”达格达说,“最简单的波尔卡舞曲,名字叫《满是针脚的马裤》。大家都是从这首舞曲学起的。来吧,试试看。”
帕普把哨笛放在了嘴边。
“做对了,”达格达说,“别咬它。把六个手指放在孔上,然后开始吹;现在留四个指头在孔上。不,不是那四个指头!”
珍妮叹了口气,眺望着远处的平原。她看见两个人手挽着手,沿着莫伊路往这边走过来。他们是艾斯琳和吉吉。
“用两个手指!”达格达说,“难道你连数数都不会吗?对,这两个手指。现在试试。”
艾斯琳为什么会来这里呢?珍妮一边回忆,一边想起自己和帕普也应该有个地方要去。他们要去哪里呢?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不,不,不是这样,”达格达说,“我们还是试试别的吧,好吗?我们试试唱歌,先认识下音名。”
“唱歌?”帕普说。
“是的,唱歌,”达格达说,“啦啦啦啦,就这样。你知道怎么唱吧?”
帕普摇了摇头。
“别开玩笑了,”达格达说,“别骗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唱歌。”
“我没学过。”帕普说。
珍妮担心帕普对音乐的一无所知会令达格达抓狂暴怒。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达格达满脸胡须的脸上充满了慈祥和同情,眼里朦朦胧胧有些泪光。
“可怜的孩子,”他说,“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呢?”
36
集合所有的士兵,包括第二军团的散兵游勇和阶地上的卫兵,花了半个多小时。唐纳尔命令穆尼中士和一些年轻士兵站在旁边看守那些惊恐的菜农和从卡伦抓来的俘虏。随后,他又命令克劳利上校也站过去。克劳利非常不满,严厉地白了唐纳尔一眼。
“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唐纳尔从他身边经过时,克劳利小声地问道。
“上校,稍后请听命令,”唐纳尔说,“你不是在质疑我的命令吧。”
食堂是整个建筑区占地最大的地方,由四个货柜拼成。货柜连接处的墙壁被拆除了,边缘的地方则被焊接起来了。人们聚集在这里,坐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围在鹅卵石铺成的桌子旁,用破旧的盘子装着食物来填饱肚子。一些人懒洋洋地躺卧在桌椅上,发出吱吱嘎嘎的恼人声,这声音比外面的暴风雨声还要大。通常来说,唐纳尔鼓舞人心的讲话都在这些背景噪声中完成的。但是,今天他决定将这种情况改一改。
“立正!”他吼道。
所有人都站起来,绷直身体。
“非常好!”唐纳尔说道,“今天早晨我告诉过大家,我需要四个人执行任务。现在情况有变,需要九个人。”
食堂中的人们陷入了沉默。大家以为唐纳尔会重新要求志愿者现场报名,但是并没有。将军走过一排排笔直的队伍,走到年纪大与病得重的士兵面前。有个男人,个子跟小男孩差不多高。暴风雨停歇时的太阳光格外强烈,在长期暴晒之下,他患上了可怕的皮肤癌,已经时日不多了。唐纳尔心里已将他排在名单的第一位。他来回在一排排队伍中走动,不断地在心里加上名字、删掉名字或又把名字加回来。最终,名单出炉了。
“如果叫到了你的名字,请上前一步。”他一一叫出最终名单上的九个名字。这些人是幸运的,尽管他们现在并不知道。
“将军,这是要干什么?”其中一个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