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市的政法代表曹向成,要说每个靠义体吃饭的人都想杀他,一点儿也不夸张。
作为市政法代表,十年前,他制定政策给为工作而义体化的人补助;五年前,他鼓动削减军费而导致部队某些部门的士兵集体转业;三年前,他提出建设智能化城市而开始大量引入智能机器人;现在,他又提出要控制义体,提高价格,提升门槛,减少补助。
我还记得全面开放义体化是在2039年,那年正是义体蓬勃发展的时期,战争刚好结束,我们打了胜仗,举国欢腾。很多人捏着本来应该去上大学的钱来到沈市给自己换了套工程用义体,觉得从此就有了铁饭碗。他们没想到,几年后就要面对更先进的义体、智能化机器人以及大批转业的士兵。
从一个警察的角度来说,我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义体化带来的心理问题让犯罪率突破临界点。虽说转业的士兵有一多半进了执法部门,犯罪率确实下降不少,但随着岗位逐渐减少,那些失业的执法人员现在也成了巨大的隐患。我相信,我也是那些隐患的其中之一。
话又说回来,有人要杀他我也理解,毕竟顶着义体维护费又找不到工作的压力,还有人要停了补助,这跟要人命也没什么区别。我敢打赌,在路上随便找个人聊天聊到曹向成,冲动的人十有八九会说想弄死那家伙,而理智的人会说,如果是他坐在曹向成的位置,用一星期的时间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不过张翰不属于过不下去日子的人,他年轻,有工作,而且从正经学校毕业。他没有足够的理由来杀曹向成。
“张翰是什么时候来你们这里工作的?”
“九月初吧,大概。”秦辉模棱两可地说。
“曹向成那家伙没被吓跑?”
“那小子连门都没进去。门口的保镖两下就把他解决了,估计里面的人都没当回事。”
“谋划一个多月,连门都没进去有些说不过去吧!”
“我说老陈,你就别掺和了,没那么复杂,就是一小鬼想不开而已。让警察来把尸体收走就完事了。”
“为什么只烧掉了脑子?”我问。
不管在垃圾道的到底是尸体还是遥控人偶,如果跟保镖产生了冲突应该会有外伤。按照现在的安保风格,发现用的是义体以后不把手脚打折一般是不会罢休的。
“也许是知道跑不了,想着同归于尽呢。”
“要同归于尽干吗不用炸弹,效率还高。”
“你当我是吃闲饭的?我在这儿还能让他把炸弹带进来?”
我想,秦辉这会儿如果能控制表情的话应该是在皱眉。
“把走廊那儿的监控录像给我看看。”
“你也知道规矩的,这儿的监控录像一向不外泄。”
“看完我就不掺和了。”
“这话你自己信吗?”他把脸转向一边,表示想都别想。我知道,他如果真心不想给的话会跷起二郎腿,给我看他的那双奥康皮鞋。
“那我们还是来谈谈生意吧。”我跷起腿,给他看我的破休闲鞋。
他没说话,算是默认。
“我这里有日本Illusion公司最新一代的模拟软件,破解版的,支持自己建立数据库。”
“模拟软件我们这里够多的了,而且我支持正版,你懂的。”
你支持才有鬼了,“也许有些新功能你没有。”
“还能有什么功能?体形自定义有了,变声有了,模拟环境可以外接其他软件,触觉模拟真到不能再真了,就算接入的是个男的你也发现不了。”
“问题是,你总得要两个人接入。”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这一次是真笑,因为他发出了让我耳膜难受的干笑声。“你是想说机器人脚本?几年前他们就开始用脚本了,这算什么新功能?”
“不,不,不是脚本。你有没有听说过‘灵魂锚点’这项技术?”他摇摇头。我向后靠,让沙发包住后背,然后向他解释了这个概念。所谓“灵魂锚点”,就是通过电子脑记录大脑对一些关键信息的反馈而生成一串元数据,那些元数据可以通过模拟软件模拟出一个相近的人格来。“目前这项技术的精准度还不高,不过可以通过多次模拟来增加精准度。”
“所以说,这跟那软件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想象秦辉正在奋力用电子脑查资料,不过他的脑子看起来不太够用。这不怪他,关于那项技术的资料在数据中心,估计看半个月都看不完。
“那软件应用了基础的程式,也就是说,连线一次就会生成一个镜像,而且连线次数越多,镜像的拟真程度就会越高。多次模拟就能得到一个跟真人差不多的镜像。”
“这么说的话,”他闭上眼沉思了一会儿,“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太大的好处,最多也就是降低成本,不用每次模拟都叫个姑娘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你可以建立自己的数据库去储存元数据,那些喜欢玩模拟的人大多也喜欢玩搜集。你们这儿姑娘小伙儿那么多,你可以鼓动他们全部搜集齐嘛。”
秦辉的脸僵了好一会儿,接着笑出了声,这次是阴笑,姑且可以当作那是赞赏的笑容。“有没有人说你是个商业天才?”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多少钱?”
“八千。”
“八千?正版价格加税也才一万。”
我想,他肯定是刚刚从网上查到了价格,“我说了,破解过的,你可以自己建立数据库,他们马上就要把‘灵魂锚点’应用到加密技术上去了,到时候盗版肯定卖得比正版还贵。”
“给你监控视频能免费吗?”
“六千。”
“成交。”
他一拍手我就有点儿后悔,两千块钱换一段视频录像肯定不值,况且我还不知道那段视频到底有没有用。
很快,我的电子脑接收了他发来的链接,我把影像投射到右眼。十二点二十一分,狭长的走廊里只有两个保镖像石像一般站着。过了一分钟,小刺客捧着一束百合缓缓走来。他居然捧着一束百合,这个时间点送饭或者送甜点不是更好吗?我可以看到那两个保镖都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果然,他借口有人送花,要进去。两个保镖装作要打开门,就在他一脚踏进去的那一刻,一人抢下花束,一人按住他的手臂,强行给他接上了电子脑抑制器。这时,他的脖子上闪出一串火花,他的身体就软了下去。
我把接入抑制器的那一幕又重新看了几遍,按说电子脑抑制器应该只会锁死,并不会烧坏脑子。
两个保镖对此似乎也很疑惑,不过他们还是很专业地从花里搜出了一把水果刀,然后处理了尸体。
整个刺杀过程简单到有些滑稽。
我关掉视频,对面的秦辉笑得像是别有深意。我提醒自己,他的脸就那样。
“这事你怎么看?”我在心里重新评估了一下,这段视频顶多值两百块。
“没啥。我见过比这还蠢的刺杀。”
“张翰登记过遥控人偶来上班吗?”
“没有。我们也没那么严格的登记制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管是他在操纵人偶还是别的什么人冒充他,都是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一个人偶起码也得十几万,省下这笔钱,搞点儿设备在路上下手,说不定成功的可能性还大些。”
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场刺杀根本就是自找麻烦。无论操纵人偶的是谁,警方都有张翰和人偶这条线索。
我思索了一会儿,又问:“曹向成是本就有计划来的,还是临时起意来玩的?”
“那家伙今年来得勤快,不过没什么规律。你要说计划,那帮大人物做什么事都有计划,不是吗?”
“他是来找林慧的吧?”
秦辉闭上嘴巴不答。我心想,张翰要是能弄到出行计划就能想出更好的刺杀方法,他在这里潜伏了一个半月大概就是在等机会。可他是从网络信息安全学院毕业的,应该用自己更擅长的黑客技术才对。
我努力想用现有的资料去拼凑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最终却只换来了头疼。
“也许还会有一次刺杀。刚才只是定位而已。”我揉了揉眉心,让思绪平静下来。
“随便,就算是职业好手,要过门口那俩从特种部队下来的保镖也难,而且他屋里还有俩保镖呢。”
“也许要来的不止一个职业好手呢。”
“请得起那么多职业杀手的人还用得着杀他?”
“也许是一帮人一起出的钱。”
“是啊,也许有人搞了个众筹呢,价格五百万,拿个狗官的人头。事情成了以后汇款到账,你再顺着这条线像摘葡萄一样拉出来一串人,根据出了多少钱来量刑。”说完,秦辉掏出盒中华烟,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这个全身义体的前杀手,在自己的地盘想抽烟还得看是不是禁烟房。
“你还想知道什么?张翰的资料要不要?”
“行了,差不多知道这些就够了。反正又不是我的事。这两天我把软件给你带过来。”
我起身到侯业伟的身后按下外置软件的提醒键,先醒来的是按摩小姐,她站直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看起来是相当享受这次虚拟体验。等侯业伟喘着气醒来时,她凑上去在他嘴边亲了一下,然后像只晒足太阳的猫一样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预料到侯业伟即将用脑内通信冲我大声叫骂,我先把监控的视频片段发给了他。知道那很有可能是一个遥控人偶后,侯业伟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脸也松弛下来。看到他这副样子,我没有告诉他作为一个警察这会儿应该做什么。就算在垃圾道的那个是人偶,这次刺杀也是真的,得把张翰抓起来,看看操纵人偶的是不是他。
我等了一会儿,想等那个警察自己意识到这个问题。就在这时,我的脑内通信突然出现了一股嘈杂的干扰噪音。我立刻关闭了电子脑的所有网络通信。侯业伟显然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他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望着我,然后我俩一起看向了房间里的秦辉。
秦辉那张只会笑的脸让他看起来像是罪魁祸首,但从他疑惑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来,他的电子脑信号也受到了干扰。
是广域干扰。我做了判断,走到窗户边想试试能不能看到干扰源。
我拉开窗帘,出现在眼前的是铁灰色的庞大身躯。通常,庞大也就代表着笨重,但那正在通过的钢铁之躯用两秒钟就掉转好方向对准了窗户。
接着,20mm战车炮在我脸前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