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上游人如织,却感觉不到拥挤或是喧闹。在凤凰的小街上,所有的游人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放低了音量。小街上几家大的银饰店、姜糖店生意特别火爆,或许将当地的特产带回家,是喜欢凤凰的一种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吧。
沱江,悄悄地我来了
提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大家想到的都是那句: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却独独喜欢这句: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仿佛撑一支蒿,在烟雨朦胧的江面上漫溯,便没有了任何烦恼。
而坐上乌篷船,在泛舟沱江时,我默默诵念着的,仍是这句。
黄昏时,我登上一艘小小乌篷船,谈不上随波逐流,却依然有放任释怀的心境。
看粼粼的水纹在面前徐徐荡开,听若有若无的歌声在远处渺渺响起,我们的心境也渐渐从喧嚣中走出来,变得像沱江一样平静安稳。沱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很浅,很多地方半篙即能落底,但清澈透明,可以清楚地看到水底的游鱼,还有那些飘摇着的长长水草。沱江两旁,是有着百年历史的吊脚楼,最让人上心的是隐在一丛绿树中细脚伶仃的吊脚楼,它会让人不由想起久远,想起沈从文笔下的《边城》,想起翠翠在茶峒的渡口边对着水面无止境的凝望和等待……
沱江的水虽然不深,却很有层次感。沱江中,每隔不远的一段,便会在水中埋下跳石,以供两岸的人们相互走动。这些跳石不宽不窄刚刚好,绝不会妨碍两个相对的人来来去去。正因为这些跳石,一条沱江才显得更富情趣,水遇到跳石,会聚集为一股股的水流往下冲,发出淙淙声,阳光照着颤动的水花,水影迭起,形成厚厚的白色浪层,不停地照耀着人的眼睛。而沱江,便被拉成了高低几层,一旦让人看过走过,就会越发难忘。我们的乌篷船是从跳石不远的地方顺水而下的,过了古城,过了吊脚楼,沱江背后的青山便完全地呈现出来了。这时,水中有山,沱江变得绿如翡翠,竹篙一划,水面深深浅浅地漾起,似乎是画家黄永玉的画笔带过,无比的淋漓畅快。
穿过虹桥,一幅江南水乡的画卷便展现于眼前:万寿宫、万名塔、夺翠楼……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悠然而生。沱江的南岸是古城墙,用紫红沙石砌成,典雅不失雄伟。城墙有东、北两座城楼,久经沧桑,依然壮观。?
沱江河水清澈,城墙边的河道很浅,水流悠游缓和,可以看到柔波里招摇的水草,可以撑一支长篙漫溯。沿沱江边而建的吊脚楼群在东门虹桥和北门跳岩附近,细脚伶仃的立在沱江里,象一幅永不回来的风景。
船家是当地人,一路上,我极少说话,船家年纪不大,目测三十岁左右。他倒是健谈,从他八岁的女儿说到自己美丽的妻子。他说当初迷恋他妻子的小伙不在少数,他并无自信能够追得到她。
于是,他便日日去他妻子家吊脚楼外唱歌。
“唱得都是什么歌呢?”好奇之下,我问他。
“都是自己现编的歌词啊。”
原来,船家自小便对各种声音极为敏感。早晨的鸟叫,雨点敲打着青石板和落在沱江面上的声音各有特色。
甚至,他会趴在一朵将要开的花旁边一看就是一天。大家都说他痴傻,可他却说自己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他笑着说,他在她家窗外一唱就是两年。
可是,他从没有接受到任何的回应。然后,在一个大雨的夜晚,他站在她家窗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家的楼里陷入一片黑暗混沌。然后再默默离开。
我坐在船尾,竟然深深地为这个故事着迷。
他知道,她入睡了。
彼时,他一定觉得,没有了他的歌声,她一样按时作息,并睡得安稳。
他回到家,换下被雨水浇透的衣服,同样也收拾起伤透了的心,然后夜里辗转难眠,并决定从此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可是,他不知道,后来成为她妻子的美丽女孩,其实每个晚上都是在他悠扬的歌声里安然入睡的。歌声消失后,她整夜整夜的失眠,生怕自己尚未拥有的爱情,便从此消失无踪。
于是,换作她,勇敢地找到他,并开始了他们甜蜜的爱情。
这是个太美太美的爱情童话,像终将流逝的、沱江里的一滴水。
伴着船公的故事,我们的篷船顺水而下。
当晚,回到住处,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这个故事全部记下来。
我想,我们之所以爱上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风景很重要,但最美的风景还是这些人,以及这些人身上所发生的独一无二的故事。
虹桥,百年修行百年孤独
?泛舟沱江,不能不过虹桥。
虹桥卧于沱江之上,风雨楼以它的壮观和俊美拔然而起,这其实就成了一道重叠的风景,这道风景,由下而上,由古而今穿越着六百多年的历史。
船夫说,这座桥始建于明洪武初年,颇信风水的凤凰人都说,这座桥斩断的是一条龙颈,令一条巨龙身首异处。怪只怪那位和尚出生的安徽小子朱元璋,听信了一位阴阳先生的话。
这位阴阳先生为追索一支龙脉,从昆仑山来,一路取道云贵高原,终于来到五寨司城,他说屏立南郊,气势非凡的南华山和与之一脉相承一头扎入沱江的奇峰,就是他要寻找的龙头。并由此推断出,总有一天这地方会有人出来问鼎中原,从而诞生真命天子。
那位朱皇帝岂能容许边远的凤凰有他潜在的对头?于是朱笔一勾,一座桥跨沱江而起,龙颈被押,凤凰的风水也因之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从此,凤凰再也出不来皇帝了。
我听后大为惊讶,问船夫“真的假的”。
他说:“反正这是老一辈的老一辈留下来的传说,从他小时候就听,他现在也会讲给他的孩子听。本地人讲,外地人来旅游,也会给他们讲。”
总之,桥就在那里了,不管刮风下雨,不管灾年顺年,桥还是桥,故事还是故事,径自在流传。
而桥下的那条潭,自古以来就叫“回龙潭”。靠近南岸,以前依山傍水还修建有一座“回涛阁”。
船夫说着说着,竟吟起“危楼俯瞰碧波寒”。
我一听,这诗我恰巧读过,于是接茬“回绕苔矶涌雪湍。绝似中流擎砥柱,不教江水起狂澜”。
合完诗后,我们哈哈大笑。他惊讶我竟然晓得这么生僻的诗,我惊讶船夫居然有如此的情怀。
据说,虽然虹桥的三个桥拱各垂一把锋利宝剑镇守,但被斩的蛟龙依然想苦心修炼,回归大海,无奈三把利剑无情威逼着它,它一动荡,疼痛难忍,于是天泼大雨,电闪雷鸣,荒洪滔天。
真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是真是假,由人遐想,不过船夫说,在民国3年(1914年),沱江的确发过一次三百年未遇的大洪水,上游被洪水掠来的房屋、树木漂过桥顶,席卷而去,南岸一号桥孔上游拱圈被冲打撞坏了一米多宽的口子,一号桥墩的分水尖被撞,虹桥受到重大创伤。这时新任湘西镇守使的凤凰人田应诏,为了表现革命后的改革和新政,美化凤凰古城,主持修复虹桥。
才听罢船夫的爱情故事,又听虹桥斩龙脉的故事,一个唯美,一个惊心。我泛舟沱江的乐趣,竟然不是沿江的风景,或是随波逐流的闲适,而是这两个差距甚远的故事了。
陈斗南古宅院
在感叹这座湘里宝地风景优美的同时,更感叹这里深厚的文化积淀。
可是,究竟也不知是一方水土养就了一处之人,还是这里的人为这个老城增添了光辉。
沈从文、熊希龄、陈斗南……这些名人的故居,在古城就有七八处。
我最先来到的,是陈斗南故居。
从沱江古渡走进凤凰东门城楼,在杨家祠堂附近,有一条宽不过2米的弄堂。弄堂里人来人往,被挤得水泄不通。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了大门,进入陈宅的幽深天井。仰头观看这严密高深、仿佛与世隔绝的四合院回廊式二层楼,真有些井底之蛙的感觉。
这座由乾隆二品文官陈开甲建于清光绪28年(1902年)、占地三百多平方米的宅子里,出了两位国民革命军少将:陈斗南以及陈斗南之侄陈范。
陈斗南将军(1886一1931),1924年一1925年间与贺龙为湘西巡防军同僚,关系密切。1926年参加第二次北伐,1928年年间贺龙领导工农革命军时在鄂南、湘北闹革命受挫来湘西,陈渠珍委派陈斗南支援贺龙领导的工农革命。1931年患恶口疮抢救无效,病故于汉口医院。
陈范将军于1937年率部参加抗日战争,血战嘉善。2005年中共中央授予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奖状及奖章。
整个住宅由前厅、天井、中堂、后进组成,全部为砖木构成,结构严谨,恢宏典雅,保存完整,是江南典型的四合院,俗称窨子屋。
院子里闪光灯明明灭灭,咔嚓咔嚓之声不绝于耳,那是游客闪争相戴着土匪钻山豹的匪帽,手持大杆枪,坐在披有豹皮的太师椅上拍照。
湘西山高林密,向来是兵痞、土匪隐身之处,老百姓深受其害,为保护家园,凤凰自古有尚武行侠的风习,这从著名文学大师沈从文的著作以及凤凰的原称“镇竿”(几百年来不断的苗汉冲突和战争使这里常年拥有一只军队,称“竿军”)可以嗅出些气息。
当初看沈从文写的《凤凰》时,便对这些话记忆犹新:“地方居民不过五六千,驻防所属各处的正规兵士却有七千”,“两世纪来,满清的暴政,以及因这暴政而引起的反抗,血染了每一条官道和每一个碉堡”。游客实在太多,我又孤身一人,没有办法让别人帮我拍照,遗憾之余,便希望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多记住这个古老的宅院。
陈氏故居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会客厅里陈放着的一个佛龛形状的木盒,里面供奉着陈氏祖先泥塑像。塑像高约一尺,是陈斗南为父母祝寿请泥人张传人张秋潭大师制作的,栩栩如生。男主人公留着长辫,头戴瓜皮小帽,手拿紫竹旱烟袋;女主人公手里拿着纯银水烟斗,俩人分坐在床边的茶几两旁,似语非语,神态自然,形象逼真。
这件被专家、教授赞誉为国家级乃至世界极的泥塑艺术精品,曾在1953年参加许多大城市的巡回展出,每到一处都引起很大的轰动。1966年文革破“四旧”,红卫兵抄家时把塑像抄走,陈氏后人也被赶出宅院。文革结束后,陈氏后人回到这宅院内。他们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才于1982年把这原物拿回家。但老太婆的纯金耳环耳坠,茶几之上的银杯银壶以及他们手中的小物件都丢失了,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陈氏祖宗泥塑像是泥人张传人张秋潭大师的封世之作,被赞誉为国家级乃至世界极的泥塑艺术精品。但是,细看之下,会发现这两尊塑像的手都特别特别长,与塑像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我当时心里还在想,这真是十分夸张的塑法了。应该不是塑像师失误所为。这么明显的失误不应该是大师级人物该犯的错误吧;那么是故意的吗?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问了一位当地人才得知,原来,塑像的时候,两位老人尚健在。而我国民间素有不为活人塑像的传统,恐怕折寿。为了避讳,张秋潭大师刻意将两尊塑像的手加长,以“长手”取“长寿”、“寿长”之意。恍然大悟之下,更是惊叹这位艺术大师的匠心别具,同时也暗嘲自己的见识浅薄了。
陈斗南宅院还是《乌龙山剿匪记》、《未代苗王》、《我心飞翔》、《湘西往事》、《湘西剿匪记》等十多部著名影视剧内景拍摄地。
登木梯上楼,回廊环卫天井四周,雕窗画栋,工艺精细,室内装修极为考究。屋内和回廊陈列着拍摄道具,张挂着领导、名人参观留言和剧照、拍摄现场图以及著名导演、演员留下的照片、签名。其中,钻山豹的“公馆”和国民党女特务四丫头穿过的蓝底白花蜡染布褂、歇息的床铺最为瞩目,把人带回到那个风云诡谲的乌龙山中。
而现在,一切的风云突变与波云诡谲,都已经成了记忆。
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为这古宅、古宅内的塑像里,在阳光里飞舞的尘埃,人们或怀古,或凭吊,而那段历史,却如沱江水一般,日夜不息地消逝了。
沈从文故居
如果陈斗南将军曾是凤凰古城的武打名星,那么,沈从文便是这里的文科状元了。
沈从文故居,这座宅院,一如它的主人沈从文那寂寞、平和、优美得无以复加的人生和文字。
游人在参观他的故居或阅读他的书籍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不朽的文字就是这样从每一块青石板、每一只乌篷船及每一处流水上长出来的,自然得不需任何修饰。
这才是真正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吧。
夜幕降临,沱江依旧静静地流淌着,江边古老的水车依旧缓缓地转动,两岸的灯火渐渐燃起,小街两旁点着烛光的银饰摊越来越多,从酒吧中偶尔传来激情高昂的音乐声,而江面上,那一盏盏被寄予了祝福和希望的河灯,默默地流向远方。
幕色中的凤凰,暮色中的沈从文故居,弥漫着古老而神秘的气息,让人忘了置身何处,今夕何年。
凤凰,一个平和而又带有野逸意味的边城。它是在民歌和民俗中渐渐老去的古城,是在杵声和月色里流淌着传说、故事的古城,一个蕴涵了史学意味、美学意味、哲学意味以及文学意味的古城。
凤凰,它是用每一垛老墙、每一块青石板以及一些青山、一段流水、一艘小船,还有一些名人或底层人物的命运构成的一座让人牵挂的古城……
世人知道凤凰,了解凤凰,都是从沈从文开始的。1902年12月28日,我国著名作家、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沈从文先生诞生在凤凰古城中营街的一座典型的南方古四合院里。四合院是沈从文先生曾任清朝贵州提督的祖父沈宏富于同治五年(1866年)购买旧民宅拆除后兴建的,是一座火砖封砌的平房建筑。四合院分前后两进,中有方块红石铺成的天井,两边是厢房,大小共11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