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百合与玉倾面对面站着。
谁也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来,有武功护身而一向耐寒的秋百合竟然瑟缩了一下。
玉倾两眼无神,脸色惨白,嘴唇发青,呆呆地站在秋百合面前,冷漠僵硬便如行尸走肉一般。
秋百合嘴唇张了几张,最后才勉强发出声音道:“巫女大人……莫自己吓自己……。”
玉倾笑了笑,她脸上肌肉僵硬,这笑便显得相当诡异:“我知道那是我哥的手……。”
她神色灰败,但说完这句话后,原本无神的双眼此时却隐隐像有一团火在烧。
秋百合突然想起,这神情似曾相识。以前她在月牙族中时,族里一个女子,因为未婚夫意外殒命,当时也是这个神情。
后来,那女子……疯了……
秋百合心下打了个哆嗦,刚要说什么,玉倾却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干巴巴笑道:“百合,我没疯。那手,是我哥的。”
虽然越倾国的手上并没有什么让人看一眼便可辨识出来的那种记号,但两人情深之时,越倾国也常用那只手揉乱她的头发,握着她的柔荑,甚至让她拉入怀中。就算没有明显的特征,她又怎认不出,那便是越倾国的左手?
秋百合只觉得喉咙干涩,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
玉倾看着冷清清的街道,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她突然又诡异一笑。
秋百合咬了咬牙,开口道:“巫女大人……。”
玉倾却把右手食指竖到嘴边,对她轻轻“嘘”了一声。这动作若放在平时,秋百合只会觉得巫女大人甚是可爱,但放到这个时候,她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
玉倾却似自言自语般道:“无妨。虽然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但他们既然把这盒子给了我,自然是打算把我调出巫女府,我便在这里站着,会有人寻来带我去找我哥的。”
她明明一脸几欲癫狂的神情,口中却说出这般条理分明的话,饶是秋百合一向无畏,也不觉身上微微渗出了冷汗。
“百合,将那个木匣给我吧。”玉倾忽道。
秋百合从未拒绝过玉倾的任何请求,但此时看着玉倾伸过来的玉手,心下反而迟疑起来。
玉倾轻轻笑道:“百合,将木匣给我罢。我只是想再看看那只手罢了,适才根本没有掀开那布呢。”
秋百合踌蹰半晌,终是从怀中将木匣取出,放到玉倾的手上。
玉倾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将那白布轻轻掀开,对着那只手出神了半晌。
然后,轻轻将嘴唇盖到了那只手上。
秋百合心中大震,顾不得这是在街上,直接跪了下去,叫了一声:“巫女大人!”
玉倾微笑着看看秋百合,道:“百合,带着我刚给你的那张纸回巫女府去。以后该怎么做,那纸上都有写。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秋百合低声道:“巫女大人这是……要弃了百合么?”
玉倾轻轻道:“不是。这个世间,除了我哥,我便只在乎你了。只是,我终不能陪你们到最后了。我既要寻我哥去,后面有多凶险我也预料得到,自然不能累了你。我知道适才你心里怕是觉得我疯了,不过,若我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我就会真的疯掉了。所以,就算知道这是他们的阴谋,我却不能不去。可是,你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否则我就不单只是疯掉的问题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秋百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玉倾托着木匣,弯下腰道:“百合,其实,我虽担了个护国巫女的名,但你一向知道,我并不把这洪国放在眼里,也从没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有多重要。你与我哥,都远比我这条命要重得多。所以,算我求你,好好保重自己,这样,就算我有什么三长两短,也都没什么遗憾了。”她用另一只手拉起秋百合的一只手,“百合,若我果真就这样死了,记住,千万别为我复仇,知道么?万事皆有缘,我到这里也是一样。所以,其实能离开这里,我很开心。这里,终不是我的归宿,没有我的家。”
秋百合执拗地跪在地上,半晌后,忽地对着玉倾磕了三个头,起身飘然离开,再没有回过头。
玉倾看着秋百合绝然的背影,心下一叹,目光又落到木匣中的那只手上,不由又是一痛。
眼见秋百合已经淡出自己的视线,玉倾忽然凛然道:“出来罢。在暗处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不是要带我去见你家主人么?”
她话音落后,四周一边寂静,并没什么人出现。
玉倾唇角带着一丝冰冷笑意,道:“在装神弄鬼么?劝你别在心里拨弄自己的小算盘了,你们主子大概不会喜欢节外生枝的手下罢?”
微微的风吹过来,轻轻拂起玉倾的头发。
玉倾就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不语。
一会儿,突然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少女,施礼道:“今日主上得了盆奇花,花开甚艳。奉主上令,请玉姑娘随小灵前去赏花。”
那少女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正是在靖平王爷的别院中出手袭击众人的青衣婢女小灵。
玉倾微微一笑,道:“有劳灵姑娘了。”
出乎玉倾意料的是,小灵直接将她带出了城。
玉倾虽然额间有巫女标志,但在随小灵同走之时,已经想到此时靖平王爷定在派人四处寻找自己的下落,便戴上了人皮面具,同时心里暗叹一声,靖平王爷不是没有能力,不是没有手段,奈何他们所仰仗的巫女实在太不成话,为了一个男人便放弃了与他们的盟约。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玉倾仍旧跟在小灵身后,不急不徐地离开了城。
城外,居然有人牵马相候。小灵上了马,转头见玉倾仍站在原地,一勒马缰道:“玉姑娘?”
玉倾笑笑,理直气壮地道:“我不会骑马。”
小灵朝天翻了个白眼,但碍于玉倾是主上的重要客人,不敢轻慢,便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玉姑娘与我同乘一骑罢。”
小灵看起来纤柔娇弱,可手上力气不小,稍一用力便将玉倾拉上了马,坐在自己身前。之后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那马长嘶一声,顺着官道跑去。
这样跑了约几个时辰,玉倾本就极少骑马,此时只觉得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生疼,心下暗忖定是被马背磨破了皮。但她心悬越倾国,咬着牙一直挺着。
小灵一牵马缰,那马忽地从官道上下去,跑上了一条叉路。那叉路甚是狭窄难行,马跑了一会儿后,居然到了山脚下。
那山,玉倾认得。
峰峦蔽日,鸟语花香,更妙的是山顶垂下去的白龙瀑布,声势浩荡。
正是之前举办过秋风会的点翠山。
只是,那时玉倾是借靖平王爷的名头才进了秋风会,此时自己虽然已是护国巫女,但在实质而言,却相当于以一个阶下囚的身份被押进点翠山。
山是同样一座山,只是情景,却不可同日而语。
点翠山一直都有军队驻扎,此时也不例外。那些护山的军队首领看到小灵的马过来,先恭敬站在一边,等小翠下马后,便上前问候。
小灵却并不理睬这些人,只把玉倾扶下马,挥了挥手便带着玉倾进了点翠山。
玉倾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痛,走路也有些不便,但她硬是不吭声,尽力保持正常的行走姿态跟在小灵后面。
路上也偶然遇到几个女子,都是身段窈窕,容颜秀丽。看到带着玉倾来的小灵,彼此打个招呼,便各走各的路。玉倾暗暗观察她们,只看到她们步伐轻盈,足不生尘,显然都是身怀极高的武功。
这样一直沿山路向上走去,玉倾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的眉慢慢皱了起来,忽地开口道:“小灵姑娘,你们主上便在这山中么?”
小灵一笑,道:“这山是我们主上落脚地点之一,主上平时事务繁忙,不一定歇在什么地方。不过玉姑娘来此,除了见我家主上外,必还有别的想见的物事吧?那些物事倒说不定在这里可以见到呢。而且,小灵自接到玉姑娘后,便已经向我家主上传了信,想来主上也会在处理完事情后来此,还望玉姑娘不要心急才是。”
她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玉倾慢慢品味着她话里的那句“必还有别的想见的物事”,眉头反而蹙得更加厉害了。
小灵说的,是“物事”,而不是“人”。
就如同,越倾国。
本是活生生的人。
可若是将他的左手切下来,那左手,便成了盛在木匣中的“物事”。
玉倾心下烦乱,正欲说再什么,忽然前面传来一声娇笑。
“师兄师兄,你慢点啦,等等我嘛。”声音清脆里透着娇蛮,但却相当耳熟。玉倾抬头望去,只见前面一个翠衫少女正追着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而去。
那少女明艳秀丽,玉倾却是见过的。
正是医仙谷中声称前去逼婚的少女,前面的男子则是自称“七煞门门主”的宁可。
玉倾脚下微微一顿。
小灵立时便发现了,皱眉扬声道:“翠儿,有贵客来此,便不要胡闹了。”
那少女回过头来,看到玉倾,惊“噫”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还真来了啊?看来你真的很在乎越倾国啊。”
玉倾眼一眯,宁可却已经走过来,拉着翠衣少女道:“翠儿,不要多事,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办,正事要紧。”
翠儿一嘟嘴道:“哼,巫女又如何?功夫了不起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听了主上的话来么?”说着做了个鬼脸给玉倾,转身跟着宁可离开了。
玉倾脚下不停,继续跟小灵向山上走,嘴里却道:“世人皆道七煞门已经消失,却原来早归了你家主上所有。”
小灵抿嘴一笑:“玉姑娘果然玲珑剔透,这就推想出来了结果。”
翠儿与宁可都是用的“七煞门”的功夫,宁可又自称门主,可是居然在这里出现,而且看样子也是听命于人的人。想想靖平王爷所说的七煞门早消失于江湖的话,玉倾心下便已经暗忖出那七煞门必是归顺于什么势力了。
只是……玉倾心下微微一动。那机关花家与七煞门消失情景一般无二,难道,机关花家也与这主上有什么牵连不成?
玉倾又想起靖平王爷别院中的机关。若说别人都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靖平王爷的别院中做什么手脚,但是,若是有人特意掩护的话,机关花家倒不是不能做到这点。
想到此,玉倾不由暗暗心惊。
这个主上到底多大的势力,居然能让七煞门与机关花家全都不动声色地归顺于他?
靖平王爷此次,只怕会满盘皆输……
再想到越倾国,玉倾不由得心又悬起来几分。
当日秋风会上,玉倾禀着少惹事的原则,并没有满山遍野地到处跑,自然对这点翠山也并不很熟。此时见小灵领着她,左一拐右一弯,一会儿穿过一个山洞一会儿又越过一个凉亭,兜兜转转间也不知走了多远,只知道越来越靠近山顶,那白龙爆布的响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小灵又领着她进了一个山洞,那山洞较之之前走过的那些山洞倒都大上一些,而且也并没有什么出路,空空落落的。
小灵站在洞中央,转头对玉倾笑道:“玉姑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