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的声音恰在这刻乘着夜风呼啸就传到了耳朵里。
“也许慕涵瑶说的对，有些东西丢弃了就该丢弃，这世上诸如万般形色，都不如葬身苍穹深渊。”她说到这里，突地松开了手，怀中那些枯骨累累就仿佛以风为驾，坠落崖底。
这一次，她丢弃的毫无留恋，毫无牵挂，连眼神都不再给予那些白骨——
云胡听到了，她不说话，她知道慕沉川在做什么，心里竟然还起了两分莫名的钦佩。
对于亡者来说，眼泪还是追悔并无作用，哭哭啼啼的抱着那堆白骨哭泣，才当真是无能为力者的行径。
“难怪傅大人都忍不住要夸赞你。”云胡只是轻轻道，带着几分明了的意味。
直到山崖之下深渊凝望，黑暗的看不到边际，慕沉川回过神，全身僵冷：“云胡姐姐……是怎么会在这里的？”她还以为今晚上自己难逃一劫。
云胡摇头：“大人随陛下去冬猎了，瑞雪丰年是祈福的好日子，许多达官贵人的女眷都在这几日来靖安寺祈福，就连府尹大人都在靖安寺。”她捧了捧慕沉川的脸，想来现在定是满脸的泥巴，她看不到就攥着袖子替她去擦。
慕沉川想要勾起唇角给她笑一个，全身都骨头疼，一笑就特别的难看，又庆幸好在云胡看不到：“那真的是多谢你今晚上救了我一命。”
云狐拍拍慕沉川瘦弱的肩膀：“是大人叫我多留意你的行踪。”
“傅长栖？”慕沉川这会是有的吃惊。
云胡连忙摆手：“大人虽然只是随口说起，我便记在心里罢了。”
这倒是像，慕沉川扭过头就看到那被丢弃在雪地里的匕首，上面还沾着不少的血迹，她连忙捡起来想了想就塞入了腰后。
云胡感觉的到：“你捡了什么？”
“匕首。”慕沉川将这雪地里的斑斑血迹覆盖，她深深吸了口气。
“你随身带着匕首？”云胡是有些奇怪的，慕沉川并不习武，官家小姐也没一个会像她这样，带着凶器，不过她不觉有疑反而安心了两分。
慕沉川沉声：“谢家王爷给的。”她没再多说，那日谢非予递给她这杀人凶器，他说——
若你注定为刀枪剑戟，那就先证明，自己有多锋利——
他笑的张扬又笑的隐晦，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他知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知道慕沉川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
多锋利，慕沉川，你能救下自己的命，保住自个儿的脑袋吗？
光凭这伶牙俐齿的嘴，你以为全天下都会听一个小丫头号令，这是荒天下之大缪。
慕沉川，你能成全你自己吗？
慕沉川心头突然“咯噔”一下，说不出的不妙预感：“我要回去……”她站起身脑中一阵晕眩，双脚方才就被按在雪地里，现在裙子都湿了个透。
“对，我带你回去，去我那儿。”云胡也回过神。
“不，”慕沉川按住云胡的手，“我要回靖安寺，我……”她舔了舔唇角，“我担心莺歌，我怕她出事。”
“莺歌？你的小丫鬟吗？”云胡顿了顿，“你现在回去靖安寺，慕涵瑶可能不会放过你。”
“那我应该躲起来吗？”慕沉川咬牙逞强的挺起了胸膛，“躲起来，再去见我的二姐三姐，然后卑躬屈膝、苟延残喘，这不就是她们想要的？”慕沉川僵硬的手指冻得通红却狠狠的握了戏，“休、想！”
休想——
慕沉川没有死，就休想要她在那种恶毒面前低头半分。
为什么？还需要为什么吗？
看一看沈婉的下场吧，她们会给你莫须有的罪名将你压的抬不起头，然后，死不瞑目。
“那……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云胡还是很担心，刚才慕涵瑶那分明是要杀了慕沉川啊，她都不在乎被人知道了又岂会在意是在哪里杀人，慕沉川回去若是送羊入虎口呢。
“不，”慕沉川拒绝的干脆，她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别把傅大人牵扯进安国侯府的家务事，”这是方才慕涵瑶所谓的家事，“家务事，只有‘家人’才能处理。”
云胡还想再说什么，慕沉川已经冷然了表情背过身去，她心里有了不小的盘算，云胡就松开了手，慕沉川这个小丫头她见的不多，上一回傅长栖对她说，谢非予没要她的脑袋。
云胡只是笑着觉得有些奇怪，可就是现在，她站在慕沉川的身后，明明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弱小丫头，受了那么多的侮辱和伤害，她想那些殷红的血渍一定从慕沉川的手腕流淌到指尖，啪嗒啪嗒一滴滴的在雪地里留下痕迹，仿佛寒冷凛冽中她会支撑不下去——
可是慕沉川迈出了脚步，那脚印是实实在在于白雪中刻画出不容改变的模子。
那让云胡错觉，慕沉川，不是慕沉川，她的心里有什么更为难忍的灵魂被禁锢，它们叫嚣着想要冲破这皮肉的枷锁——
她突然笑了起来，站在清光的雪夜中看着那小姑娘消失。
靖安寺一如既往的安静，雪中的佛门净地，哪怕鸟兽都不忍心打扰这份静谧。
慕沉川站在门前看着那金铜门廊，佛莲生花，身凉心凉只觉得可笑无比。
“呵，佛啊……”她低低道了声，白日里的香火萦绕都消弭在这夜深人静中，你又如何能想象到虔诚礼佛的信徒高歌之后躲藏在佛堂底下的善心中会隐藏多少的龌龊和黑暗。
她一身肮脏狼狈的推开房门，里头一片静谧也一片黑暗，仿佛什么人也没有。
“莺歌。”她的嗓子还有些干哑艰涩。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慕沉川口头一紧。
“为什么不点灯。”她又突然出口问了一句，仿佛是想要打消自己心头冒出的疑虑，她想多问一句，也许，那小丫鬟就会回话了。
还是什么也没有，她突然倒抽一口气，原本血色尽失的脸更是绷紧了起来。
因为她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血腥味，好像突然蔓延在这个黑暗的屋子里。
那不同于自己身上已经干涸的气息，那味道带着几分香甜，好似……莺歌沏过的那盏茶水香味。
“莺歌你在哪！”月光穿透窗户的小缝，房间里的黑暗阻止着任何行动，“呯”，她撞倒了一旁的桌案险些跌倒在地，她看不到听不到，但是还能闻到那夜半清露下的脂粉油腻气息。
猛然就冲得人浑身难受。
“慕涵瑶？”
那个女人就在屋内。
“噗嗤”有细小的火光亮了，慕三小姐正坐在主位之上，手中点燃了一根蜡烛，烛火照亮了她的半张脸，另一半却遗留在阴影中，真像是躲藏在深处吃人的妖魔，阴险又狡诈。
慕涵瑶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不说话。
慕沉川就衬着半室明灭看到了。
自己的跟前，那冰冷的地板上躺着的小丫鬟。
“莺歌……”慕沉川吓了一跳竟在这一刻莫名的觉得恐慌，“莺歌！”她“噗通”就跌倒了地上抱住那个小丫鬟，她已经冰冷了。
可是更令慕沉川觉得恐惧的，不是这样的事实，而是莺歌的脸和脖子，她的脸蛋就和寻常无异，除了冰冷的身体就像一个大活人，额头上却渗透着一片血渍，那是拼命用头撞击所致，脖子呢，那狰狞的双手挠在脖子撕裂的伤口处，血肉模糊，就好像，莺歌自己用指甲把自己的脖子给挠裂了。
指甲里还残留这几星几点的血肉和皮肤，衣服上淌满着血迹斑斑，破碎的茶盏就摔烂在莺歌的身边。
慕沉川几乎在这一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甚至满脸的惊异都要超过脑中所想和所能感受的一切！
她伸手去摸莺歌动作诡异的双手，冰冷的叫人觉得心口发烫，她一触碰到就缩了回来，仿佛不敢不忍再多看一眼。
“慕沉川，连我都要感叹你的命真是好，怎么这个世界上还当真有人愿意替你去死呢。”慕涵瑶想不明白，她对着那支蜡烛自说自话，呼吸将烛光打的跳动如同鬼魅的幻象。
“这茶水是莺歌阻止你喝的，山上又是云胡那个女人救了你，可是这个小丫鬟呢，对你怎么就那么忠心耿耿。”慕涵瑶握住莺歌端回来的那茶壶晃了晃，“咕咚咕咚”，里头还剩下不少的茶水，“锦红对她再多的威逼利诱都好似没叫她明白，只要小丫鬟听话，荣华富贵又怎么会少的了呢，何必傻乎乎跟着你这么个女人。”
慕沉川如果能消无声息的除去，莺歌哪怕被调去顾大夫人身边照顾也未尝不了，她若是喜欢跟着慕依琴也不错，慕依琴将来许了婚嫁那就是入了宫的人，莺歌的身价自然也会提升。
偏偏呢，这小丫鬟明明连半个不字都不敢对这些人说，可还要犟着脑袋连连摇头。
慕沉川的伤口已经被冻上了不再淌血，她捡起地上破碎的茶盏死死捏在掌中，莺歌冰冷的身体再也不会开口说任何话，因为所有的恶毒已经在她面前呈现。
“小姐，你怎么全都猜的到呢，莺歌知道那些话不中听，莺歌不会听的。”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慕沉川回府莺歌表现的如此异样，那个时候锦红找到了莺歌，说的又岂止慕沉川所料。
“小姐，沈夫人在等您呢。”
——她不敢违背那些女人的做法却又不要自家小姐吃了亏，她用自己的办法千方百计阻止了慕沉川饮茶但已心知自己难逃一劫，所以踌躇不安所以犹豫不决，所以她说——
莺歌常常在想，小姐如果不是小姐呢——
所以她说，沉川，你要早去早回。
因为，慕沉川，只是慕沉川。
“啪嗒，”慕沉川的眼泪落在莺歌还带着透红的脸上，和唇上的血渍融为了一体，它们悄然滚落在温暖的室内。
慕涵瑶看到了，她稀奇极了：“你哭了？哈哈哈——你居然掉眼泪，因为这个小奴婢？！”慕涵瑶一点儿也不理解，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在莺歌的尸体跟前，就在慕沉川的面前转了个圈，裙摆开的好似一朵花，“你应该很想知道这个小丫鬟死之前说了什么吧，我告诉你啊，你要好好的听，好好的看，因为——”
“哈哈哈哈，”慕涵瑶笑的张狂：“她再也说不了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