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头老百姓，几个卖身奴又怎么能和小姐相提并论，家奴们喏喏怯声，连忙爬到沈婉的黄土坟前用双手就去刨那孤坟。
慕沉川的脸贴在地上，一双眼透红的血丝胀满，可她没有力气也毫无办法去反抗，她的指甲掐进了泥土，手腕上的血迹流淌在白雪之上，一下便消融了一切，像一个身陷泥潭无法自保的可怜虫。
慕涵瑶蹲下身抬起慕沉川的脑袋，这一张脸沾满了血和泥，肮脏到不想再看第二眼：“你这么在意沈婉，我今天就要你亲眼看着她尸骨无存。”
荒坟埋的不深，一个老旧棺木，嘎吱嘎吱的似乎连木钉也没有钉的牢靠。
当年的慕沉川究竟是怀着何种心情在这里葬下了亡母呢。
她有没有恨，有没有恼，有没有……哭呢。
谁知道——慕涵瑶更不想知道，她一个眼神示意。
“呯”木棺盖子就被掀开了，尘土飞扬映衬着白雪皑皑。
枯骨嶙峋被月光照就，冷风一瞬间袭来，家奴们突然退缩了两步，就仿佛，大不敬罪孽的阴魂前来寻仇。
“退什么！”慕涵瑶踏步上去，掩住口鼻朝里头看了眼，没有任何的区别，和所有死去了的人一样，“死了就是白骨累累，再好看也不过白骨，再聪慧也不过白骨，要这安身之所……”她眼角都流光百转起来，“作、何、呢！”随着那三个字落音，“哐当”一下，慕涵瑶突的举了身旁脚边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就正中的砸在了破旧棺材上！
那棺木竟被她砸烂半截木板，沈婉的白骨随着晃动零零落落的滚了出来，看的所有人都心头不由的发跳发颤。
与其说心惊，不如说恐惧——
慕涵瑶就仿佛走火入魔了。
“慕涵瑶！”慕沉川的声音带着沙哑怒吼，她的双手“啪”的一下握成了拳，仿佛是最后仅剩的那点力道都已经化成这一腔的愤怒和仇恨，“你就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吗？！”
那些侮辱亡者，唾弃亡者的人——苍天在上，明月可见——恶毒的、尖酸的、刻薄的，又如何逃得过上苍的眼睛！
慕沉川那一双眼瞪的很大，眼中似有不敢置信的水光在眼底流转，可是那颗眼泪一直掉不下来。
它只是积蓄在那里滚动——沈婉，再温婉也不过临死无法安息——
慕沉川的感同身受仿若侵蚀到肌肤骨肉，为什么？
慕沉川，就是慕沉川。
母亲，便是母亲——
一切都会好的。
她说着这样的话，然后看到沈婉的尸骨付之一炬——
你的女儿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可是，她却让自己的母亲连死也不能安生！
“就算现在有着漫天神佛，天兵天将也帮不了你了，你凭什么对我口出狂言？！”慕涵瑶对慕沉川的话并不在意，死掉的就是死掉的，说什么沉冤昭雪阴魂复仇，如果这个世界上沈婉能报仇，那么，她慕涵瑶还能站在此处如此折磨她的女儿吗？
这种可笑的话，就没必要在慕涵瑶的面前说。
她弯腰，从那堆尘埃白骨中捡起一段长长的尺骨。
“我就让你的母亲亲手毁掉你怎么样？”慕涵瑶笑吟吟的，家奴们就压了慕沉川的脊背，抬起了她的手臂。
慕涵瑶嘿嘿一笑，她抡起这截尺骨就使足了力道要往慕沉川的手臂上砸去——
打断慕沉川的手，毁掉她的翅膀——
月光如水一样躺过所有人的脸庞，狰狞的，惊恐的，无动于衷的——
“呯”一下，那声音巨大，紧接着是骨头“喀啦”碎裂的声音，几个庞然身躯都突然轰的摔倒下去。
慕沉川的身体被人一带，从后背到腰身就给搂住了，那是个温暖的带着脂粉气的怀抱，她一双眼都已经被泪水给模糊了，却还能看得清楚那柔美的红衣。
竟是云胡！
傅长栖身边那个宠姬。
突然出现的云胡，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下就断去了慕涵瑶手中的人骨就将慕沉川从那些家奴手中给带了出来，只能看到那些个大老爷们都摔的四仰八叉。
慕涵瑶呢，被手里力道一甩自己向后一个踉跄就险些也摔在了雪地里。
很显然，云胡给了几分脸面。
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可是身段子灵活的简直不像凡人，抬起脚就“呯”的踹开一个冲上来的家奴，那人竟摔飞出去几丈远，于是，再也没有人敢贸然上前。
慕涵瑶看半路杀出个陈咬金，她捏了下艳红的衣袍：“原来是傅大人家的女人。”她脑子里盘算的不少，傅长栖身为枢密院之长，位高权重，慕涵瑶自然不好当着他身边人的面说什么杀不杀人这种字句，“还不快起来！”她踹了踹还在地上哀嚎的几个家奴。
“不敢，云胡只是大人的婢女罢了，今夜雪霁初晴特地出来走走，却没想到，慕三小姐好兴致，竟然在这种地方教训自家妹妹。”她也是刻意给慕涵瑶留了面子，这是教训吗，分明是要折磨之后杀人灭口，可既然慕沉川被自己给救下了，那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说话要留着双方的退路颜面。
云胡话虽这么说着，忍不住将慕沉川挡在自己的身后，她看不到可是能嗅到这里的慌乱和血腥，慕沉川定然是受了不小的伤，她的一双眼大咧咧又直勾勾的瞪着慕涵瑶。
虽然明知这女人是个瞎子，慕涵瑶还是没由来被这月光下清澈如水的眼睛给看的心有胆怯，好似云胡根本什么都看得到，一点一滴都没有遗漏。
“本小姐教训自家人，不至于碍了傅大人吧？”慕涵瑶抬头挺胸，她知道云胡这个女人是深得傅长栖信赖和宠爱的，傅长栖花天酒地的很倒一直没换过身边这位云胡，她不知道这女人的身手这么好，恐怕一身的本事也是傅长栖教的。
慕涵瑶这么一想也明白今儿个是杀不了慕沉川了，不过能把那个女人折磨的这么狼狈倒也觉得不亏，日后慕沉川看着了她可不就得低声下气的很。
“我家大人性子广，不爱理会姐姐妹妹女孩子们的家事，”她也是把话讲的圆满，只把慕涵瑶折磨慕沉川的事理解成姐妹之事，安国侯府的家事当然枢密院管不着，“只是云胡不知道安国侯府的礼数竟是如此对待亡者？”你要说教训自家妹妹那是一回事，那么掘坟开墓可就人神共愤了。
还是，这是安国侯所指使的？
这令人发指的恶毒行径，慕涵瑶的刻薄都是摆在脸上的，她很难掩饰所以宁可发泄。
慕涵瑶好似听出云胡口中那些意有所指：“我家这位妹妹不听长辈教诲擅自出寺祭奠亡母，堂堂安国侯府的四小姐为一个毫无正名的贱婢还值得大费周章不成，”慕涵瑶的眼神落在散落一地的森然白骨上，“本小姐毁了这粗制滥造的孤坟也不过是想叫她早日断了这心念。”
好好的，安心的做个傀儡四小姐。
“慕三小姐如此为侯府着想，看来，安国侯根本不知情啊。”就算沈婉是个不待见的小妾，可始终是安国侯的妾，一个小辈如此对待长辈的坟茔，简直就没将自己的父亲放在眼中。
更有甚者，指不定还是那嫉妒心强烈的顾夫人指使，安国侯纵容自家的妻子这么横行霸道可真是有脸面了？
慕涵瑶面孔就板了过去：“我知道傅大人很宠爱你，可奴婢就要有奴婢的规矩和责任，嘴巴别和我这位妹妹学，否则以后怕是连这个下场也落不得。”
云胡不过也是傅长栖的宠姬，将来连个妾位怕都没资格，现在仗着那男人宠爱就在这里对峙慕涵瑶。
慕涵瑶被云胡憋出的一肚子气分毫也不想和这两个人再纠葛，她挥挥手，朝着那云胡身后的慕沉川冷笑了声：“我们走。”
女人领着家奴大摇大摆下了山去。
慕涵瑶的身影一消失，慕沉川双腿一软就要跌在地上，所幸云胡眼明手快立马扶住了她。
“你要不要紧？”云胡看不到，可不至于听不懂那些话，更别提这满身的泥土和血腥味，她一把就已经按住了慕沉川的手腕，粘腻的都是血迹。
“撕拉”，她扯下自己衣裙的布条就帮慕沉川扎紧了止血：“走，我们赶紧下山。”云胡说罢就要拉着慕沉川走，这小姑娘虽说浑身上下都疼可好歹还没伤筋动骨的厉害，手腕上的伤口旧痂撕裂，能止住血就会好很多，现在三更半夜寒风刺骨，这样下去不是这身伤痛受不了，恐怕要大病一场才是。
慕沉川大大喘息了口气，硬生生的停驻了脚步，她看着那散落一地的枯骨，推开了云胡的手，将骨头一根根收拾在怀里。
云胡看不到她在做什么，但她知道慕涵瑶破坏了慕沉川母亲的墓，为人子女又怎可以弃之不顾，现在要这个小姑娘走，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不说话，只是安静的候在一边。
慕沉川抱着一怀抱的白骨，站在山巅崖边，云胡听不到她说话，就连慕沉川的气息都显得极为微弱，好似下一秒那小姑娘就会如同枯叶一般坠落崖巅，云胡心头突然一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