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詹哈哈大笑，他看到慕沉川裙摆的绣纹在阳光下好似能开出一片小花，仿佛邬冕山的烂漫山花都突然簇拥到了跟前，让这有着凛凛血气的校场上也多了些许的柔情之色，嗯，这话得怎么说——
英雄本色也需柔情万千。
姬詹就着这明媚夏日忍不住上下多打量几分慕沉川，她看起来神色不错，气色不亏，连性子都和以前没有半分的差别，如果你一定要说有什么改变了，大概就是一些那丫头曾经还从来没有的女子妩媚多情之觉。
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变的不光是容貌，还有心性。
姬詹顺着这风和日丽站在慕沉川的身边，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熙熙攘攘的武场，那上面人头攒动，时不时的刀枪剑戟都折射出今日骄阳的烈焰明光。
“清和公主的事，你节哀顺变。”慕沉川突然开口道，她没有看姬詹，目光还落在那些小将士们挥汗如雨的身影上。
姬詹一愣，他满不在意的摆摆手：“我跟那位皇姐向来都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他顿了顿，“她怕是现在要叨扰父皇和母后去了。”深宫内苑的寿皇宫，从此多了一炷香，孝懿公主。
姬詹的话听起来好像没心没肺的压根就没将那公主的生死放在心上，以前那小公主就是个无理取闹的主，没少跟这位十七殿下抬杠子，为了谢非予也到处是撒泼胡闹，你要说姬詹看不顺眼她，那是自然的。
慕沉川却顿了顿，她目光温柔，就好像这一瞬徐来的清风，连夏日都不觉得燥热了，她收回了眼神就这么落在姬詹的脸上。
轻轻柔柔的，一点也不灼眼，却让姬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本宫在皇陵呆了一个月，”十七殿下叹了口气，“也算是我这个皇弟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咂咂嘴，明明是充斥了满满的不舍和遗憾，但还是尽量的想要表现的风轻云淡一些。
十七殿下嘴巴上有些毒，可是清和公主与他在深宫相伴如此多年，若说没有一点姐弟情分那是决然不可能的，许多人都看在那小公主是太后和陛下的掌中明珠所以对她宠爱有佳，可是这位骄娇相宜的小公主，大概至死也没能得到所谓的快乐。
公主的陵寝有着无数的婢女和侍从，看起来她就算死了也是全天下最为注目和热闹的存在，但是那些人都带着一张冷漠的面具来去，谁也没有多停留在小公主面前一眼，姬詹站在那仙鹤白幡之下竟觉得莫名的荒凉和沧桑。
所以他在皇陵陪了那位小皇姐一个月，偶尔笑谈这天下局势，偶尔与那些香烛蜡台互为敬茶，喂，皇姐，您瞧啊，那位心心念念的谢家王爷如今还好好在站在朝堂之上，您啊——
安心吧。
也安息吧。
姬詹默默的念叨。
慕沉川看到这位向来玩闹都随心肆意的小殿下眼角难得出现些许哀愁的神色：“你……怨过谢非予吗？”若说北魏朝堂后宫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与谢非予毫无关系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很多人都不知道清和公主和蓉妃的死因，但是他们不是没脑子，更何况姬詹为人聪慧灵敏，能嗅的出那些诡异的氛围。
清和公主因谁而亡？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不，”姬詹想也没有想就摇头，“虽然皇姐时常仗着宠爱在宫内胡作非为，可是她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这个曾经最鄙视讽刺那个小公主的人反而现在要站在她面前替她说话了，清和做出什么决定或者什么选择，旁人并没有置喙的权力，“本宫知道，宫里那些流言蜚语传的很是刺耳难听。”
那些平日里不作为只知道嚼舌根的小太监们，一传十十传百，今天这个样，明儿个又变了个貌，真真假假早就没人关心，甚至就和个大杂烩似的寻个新鲜头。
“他们说，皇叔是看在了清和公主的份上才没有动本宫的皇兄，哈——”姬詹在日光之下郎朗一笑，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全然抛出，就好像不过是一个荒天下之大缪的笑话，根本不需要遮遮掩掩。
他和所有人的态度都不同。
小太监们窃窃私语，说谢非予至今还会对陛下如此恭恭敬敬，就是因为清和小公主一条命，是清和救下了皇帝陛下，这可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你信吗？”慕沉川不用多想就能猜到都是些什么话语。
“不信。”姬詹将夏风吹拂到身前的长发顺到身后，他的眼眸之中明光似比苍穹云顶的日光还要明丽和高傲，“本宫的皇兄是天下之主，他是九龙天子，天威不可冒犯。”他的话语铿锵有力、不容置疑，“更何况，谢家王爷，从来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谢家王爷，从来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谢非予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情面就刻意而为，姬詹心底里很清楚，那个男人绝非什么意欲颠覆王朝的逆臣，更不屑于用什么鬼魅魍魉又见不得人的阴谋来篡权夺位。
这个男人，有时候叫你觉得正派的可怕。
便是姬詹如此下定义的缘由，他信任自己的皇兄，更信任谢家王爷。
就算——就算咱们顺应着那些疑神疑鬼老臣子的猜测，得，谢非予迟早要将北魏拿捏在自己的手中，那按照姬詹的想法，在当年先帝驾崩之事，那男人早就可以大权在握的夺取江山了，何必多此一举，轮到现在的笔下来削羽翼不成。
慕沉川就眉开眼笑的哎呀哎呀着，伸手在那少年肩头好兄弟似的拍了拍：“我倒是对殿下你刮目相看了啊。”十七殿下姬詹，虽然这一年多来容貌没什么大变化，但是整个人越发显得沉稳冷静了。
“那是你从来不了解本宫，”他哼哼着还嫌弃极了的肩膀一倒就甩开了慕沉川的手，眼前校场上的热闹景象大概也叫人觉得恍如隔世，“现在的后宫也没有以前热闹了。”他口中下意识的落出了这么一句。
那些原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或许好、或许坏，但是一个个的都成了寿皇宫里的半柱香、一幅画，从此深宫内苑越发的冷清寂寥了。
“这就是半个月前选秀三百个小宫女的理由，嗯？”慕沉川倒是突然想起来了，最近宫里倒是在大肆选秀，她会知道这情况还是因为四意打探消息的大嘴巴，说着周围的那些小姐们呀一个个的都花枝招展了起来，原来户部张罗着要遴选美人。
姬詹就耸耸肩：“哎呀，本宫难得有机会见一见这民间选美，那是环肥燕瘦、秀外慧中，什么都有，可叹我那位皇兄，自从蓉妃走后也没有什么心情宠幸后宫了。”也不知道那九五之尊算不算得上深情，只是极少再踏进那些美人的宫殿，所以这一次也是为了皇家开枝散叶着想，难得那些老古董也算是会动点又花又巧的心思。
“你知道，这事儿是谁提议的？”姬詹献宝似的凑上来。
慕沉川很老实的摇摇头，按照惯例应该由户部提交文书，得到九五之尊的应允后再下放到各级的都统衙门里去。
“顾太傅，”十七殿下神秘兮兮的还在那挤眉弄眼，“你也想不到吧，你说那个老古董整天板着一副面孔生人勿进的样子，花天酒地、人间极乐那些事儿跟他是绝缘的，谁成想，”他嘻嘻一笑，“居然还关心起皇兄的生活‘性福’了。”
一个一本正经的臭老头儿，突然说陛下啊，您承担着北魏血脉的传承，不该沉湎于过去的旧情恩爱，而应该为姬氏皇族开枝散叶啊。
整天郁郁寡欢，不再宠幸任何妃子，看起来简直就是胡闹、荒唐，后宫这么多的美人就没有一个入得了您的眼吗，就算没有，那熄了烛火还不都一个样子！
后宫站得住脚的女人，哪一个背后不是有权有势，您要安抚臣子、安抚百姓，要那些文臣武将还能为自己所用，要制衡朝廷、要平衡后宫，就先从这下半身做起吧！
扑哧，慕沉川的确没忍住笑了起来，一方面是联想那个糟老头子说这些话时是不是当真脸不红心不跳，再者想一想那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给老臣子指着鼻子教育该去讨好妃子繁衍子嗣了，敢情这北魏的帝尊就是个生育机器啊。
这世道好轮回啊，慕沉川仰天大笑，惹的姬詹都没憋住，贵为天子的确可以横行无忌，听起来这天下的主却在床上总不得自由啊，想来当初德妃失势、蓉妃得势，也绝不是什么恩爱尽消，而是那背后的权力早已决定了一切。
慕沉川就看到姬詹眼角眉梢都快闪出泪光了，她连忙清了下嗓子：“将来小殿下您也是身负重任，可是要坐享齐人之福的。”姬詹身为皇弟，乍一看还挺是玉树临风的，说王城里没有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暗恋，那是假的，作为十七皇弟，日后定然也要封王拜相，家中王妃妾室指不定还得双位数。
到时候，哭的可就是这位十七殿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