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祁昱修初回王城就如此表态而感到无所适从，她身子微微向后侧过，就若隐若现的隐匿在了花枝中，眼眸在粉白相间的桃花里眨了眨。
祁昱修轻咳了一声，反而挑了挑眉：“吓到你了吗？”总算轮到他可以说这样的句子了。
桑苎庄的少公子自个儿先笑了起来，似乎是为了打破这一秒的僵持，他看得明白，慕沉川的表情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相反她有些踌躇，有些焦灼——
祁昱修并非强求且强加意愿的人，他更愿意选择去倾听，去一点点了解你所有的感情。
而慕沉川呢，一直都几分知晓祁昱修倾慕之情，或许他同样是个很善于掩饰的男人，你以为他如茶水清淡可细水流长，他也能不经意间给你一个汹涌如潮，然——他并未说什么，并未做什么，就可以打乱你的方寸。
慕沉川摇摇头，桃花就掩映在唇角：“祁哥哥总是叫人觉得，自己不够好。”她的话语淡淡然，心头哀叹一声，这是句大实话——遇到祁昱修，你就会发现这世上诸般女子，怕都是配不上他的。
祁昱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脸上保持着笑意：“我不想困扰你，只想得到你的‘知无不言’。”他浅意深表，爱慕之情如同月光轻纱叫人无从追寻，祁昱修所求并非慕沉川回应，哪怕是如此静静看待等候，做一个为此的知心者，也足以。
或许贪心的不是慕沉川，而是祁昱修。
无论发生何事，不管是否难以启齿，都如此殷切希望，这小姑娘能够不要隐瞒他的全心全意。
慕沉川隔着眼底的花枝花丛看到祁昱修仰头望来，明眸中还能流淌月光的痕迹，她摸到了发髻里的桃花枝，蓦然一笑。
“既然祁哥哥开口了，沉川还当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慕沉川放下手，袖口里那沉甸甸又冰冷冷的东西就倒了出来。
“这是……谢家王爷当初送你的朱樱玉石？”祁昱修顺手接下掂量在掌中，碎裂的痕迹斑驳，边边角角都已经残缺的不成样子，“怎么成了这样？”可别说是这小姑娘不小心给摔的，否则那大佛爷怕是要欺上了门。
“我那二姐干的好事。”慕沉川摆摆手，言语中难免厌恶。
祁昱修一想大概能猜出原委：“破镜难圆，玉也一样，你莫非当我是神仙不成？”男人摇着头叹笑，慕沉川把这摔成了两大瓣儿的石头交给祁昱修，难道还能叫他给修补起来？
“当然不是啦……”她朝祁昱修招招手，祁昱修就凑了上去，慕沉川就着那男人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
祁昱修的神色有些古怪，他蹙眉又舒展，仿佛还有着两分你摸不着看不见的喟叹，他退开一步：“你是为了……”他？
还能是谁。
慕沉川咕咚咽了下口水，慌忙摆手：“别胡说别胡说，我可是个大家闺秀，要面子的呢。”她话这么说着，脸也不知道是被灯花照映还是被桃花映衬，反而红了两分。
祁昱修闻言哈哈大笑，面子？
慕沉川从头至尾就没拿面子当回事过，现在从她嘴里蹦出这两个字眼真叫人觉得好笑又无奈。
男人将玉石塞进了袖口，抬手就拿着扇子指了指星月苍穹。
慕沉川这才反应过来抬起头，她眼睛一睁，竟这刻发现漫天之上有着无数天灯，远远的才看到不少小姑娘携着东邻女伴提裙笑言，放飞天灯如同纸鸢在上。
烛火明灭在九天银河，仿佛万家星火的倒影。
慕沉川看呆了，花树底下的祁昱修轻咳了声，慕沉川立马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把这男人给忘了，还真是有些——
可她抱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那人也不知是怎么的，又或者是从哪里就这么变出了一盏天灯，烛火恰好燃在了灯芯，恍然之间就将两人都映照的脸色通红。
男人将天灯交到了慕沉川的手中，一树桃花都衬出了朦胧且梦幻的错觉。
哈，慕沉川扶着枝干站起身，她举着天灯就拨开了花丛，想要找个适合的放飞点儿。
祁昱修笑颜不减，缓缓踱步就着那小姑娘不断挪动的位置，还真是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踩个空儿摔下来：“我听说，你住在叶朴轩，哎，小心些。”他无意的唠嗑，也更注意慕沉川的动作。
“对，谢家王爷的‘编外’府邸。”慕沉川没什么要隐瞒的，全王城大概已经把她说成了金屋藏娇，她拉下耳畔的花枝朝着祁昱修就挑起了嘴角，“你要不要夸奖佩服一下我呢？”慕沉川说笑。
连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居然在那佛爷身边呆了这么多的时日还没有被拔了舌头砍了脑袋，明明大不敬的事做了那么多，而谢非予呢，虽然人人都说那谢家王爷不好招惹，端的是如同恶鬼罗刹的心性，是，你得承认，他要你死，你自不可活，可偏偏——
慕沉川心底里早已深深察觉，这男人绝不是什么心胸狭隘的小人，相反——
他的胸襟气度，言谈阔论都叫你觉得深不可测，也难以自拔。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慕沉川还能活在谢非予眼皮子底下活了那么久的原因吧。
“作为知交，我着实很佩服你，”祁昱修点着头，看慕沉川终于放开了手心，那盏天灯闪耀着烛火晃动就在万千桃花的衬托下缓缓上升，仿佛带走了什么殷切期待，“连堂堂贤王当年的‘光辉事迹’都不了解，你就能如此胆大妄为。”祁昱修眉头蹙着的时候显得有些忧虑。
慕沉川拍拍手：“光辉事迹？你是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她看到祁昱修点头，“我只是很好奇当今陛下的想法。”
“哦？”祁昱修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在你看来，陛下对王爷抱着何等意愿？”这个问题若是放在了朝廷大臣之中，怕也是要关起门来悄悄耳语，你是在说九五之尊的闲话还是在说北魏贤王的闲话呢？
可如今，两个小老百姓就跟唠嗑家常一样，没有了防备和试探，更能随心所欲的畅谈。
慕沉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他俩一定是相爱相杀咯。”
“什么？”祁昱修险些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慕沉川哎哟喂了声，瞧自己嘴太快什么词都往外蹦，小姑娘蹲身坐在树干上晃荡腿，裙摆随着微风起伏有致：“我的意思是……看起来好似那佛爷对陛下的事劳心劳力，自然不全是。”只有傻瓜才会认为谢非予所作所为是全心全意为了九五之尊吧，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个道理谁都懂。
你越是站在高位，越是一人之下，就越要理解的透彻。
“他可以为江山，可以为社稷，甚至可以为黎民百姓，唯独，不能为陛下。”慕沉川折下手边桃花。
祁昱修通身一震，他张了张口却只能这么抬头看着慕沉川，有那么一瞬几乎带着仰望的心情与姿态——
他可以为江山，为社稷，为百姓，唯独不能为陛下。
呵，祁昱修心里竟因为这样一句话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潮几乎要压抑的人难以喘息又不得不大笑起来。
谢非予这样的人，竟能叫一个小姑娘给看个透彻？
不相信，也不得不信。
诚然如同慕沉川所说，祁昱修站在如今的地位和身份去看待九五之尊与谢家王爷，君臣之义，君臣之嫌，这句话若当真是谢非予的写照，不，定然，谢非予对陛下的防备出于自我的考虑，但对北魏江山，谢家王爷说一句俯仰无愧天地，以局外人的角度怕也是无人可以置喙。
他的嚣张跋扈，他的独断专行，竟让慕沉川简简单单一句话就点了个明白，哈，有意思。
“所以，你心存疑惑，你在为那高高在上的王爷抱不平。”祁昱修已经听出了慕沉川的言下之意。
那分明让谢非予用尽了心思的全天下，却都在防备着这个男人，尤其是真龙天子，若是一朝失足，极可能不得翻身。
慕沉川这次没有回答，她好似沉沉叹了一口气。
“你从未了解他，”祁昱修听到了，他给了慕沉川一个结论，“也从未知晓谢家王爷的始末，你没有体会过站在那个男人对立面的人，在思考什么。”所以你暗自不平，暗自抱怨，“你没有身为他的友、他的敌，可想过那些权势尽失之人，可想过那些生命尽丧之人？”
祁昱修的话还是那么温温和和，他不怨也不恼，只是心平气和的想要和你聊说一下，关于那个男人，慕沉川，你只看到了一面，而凭借你的二三点知晓就去评判一个人，那太有失公正。
你的抱不平未免毫无凭据。
“因天下不知，而陛下知，谢家王爷，是如何可怕的一个男人。”祁昱修“啪”的一下握紧了折扇，仿佛眼神都在这一刻突然锐利了两分，不知是不是因为脑中想到事、思到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