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慕沉川以为她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缩影，她张了张口：“大哥，三姐不在了，你不难过吗？”她这个问题问的很突然也很有意思。
所有侯府的人，顾夫人也好，安国侯也罢，慕依琴和丫鬟奴婢都眼泪连连惋惜痛苦。
可是，慕云鸿的眼瞳中没有半分的悲伤，仿佛死去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一个陌生人。
慕云鸿想也没想，他坦坦荡荡脱口而出：“顾夫人的女儿于我，有义但无情。”他和慕涵瑶之间有的也不过是一个名头的“兄妹”，除去这一点根本毫无兄妹之情，他常年在外，从不理家中事务，更别提不是同一个母亲的孩子。
慕沉川呆滞了片刻，慕云鸿的话叫她心底里起了不少的波澜，这个男人倒是光明磊落不怕别人闲言闲语，而且，说的好。
“那二姐成亲了，你可开心？”慕依琴嫁给了三皇子，平步青云，安国侯府掰回一局似乎是个好选择，可慕云鸿也没有流露出欢欣的与有荣焉神色。
慕云鸿眉目一垂：“同父同母，有情却无义，她嫁给了好人家，作为哥哥的心中，为她有所欢喜便够了，将来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便都是夫家的人，”慕云鸿的话如同侃侃而谈，有一些感慨却不至于伤春悲秋，他在说事实，说一个不需要他多言的事实，“皇亲国戚，她有她的路走，我也有我的桥过。”
慕依琴，生为慕云鸿的同胞妹妹，成亲嫁人，作为哥哥确实欢喜，但入了皇家门便是皇家人，将来如何，都与慕云鸿毫无干系。
慕沉川突的笑了起来，她有些想为这个大哥鼓掌，又因为他如此疏淡的感情而唏嘘两分。
慕云鸿虽是慕家人，却毫无慕家的打算。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安国侯府上。
慕云鸿歪着脑袋也微微一笑，他的眼神微垂有着淡淡的眸光：“今日我只是来看看你。”他说的斩钉截铁，那个传闻中犹如蜕变一新的四妹，究竟是如何在安国侯府里支撑着活下来将所有的局面都打的七零八落，他来见一见，那个令慕依琴和慕涵瑶都吃了亏的四妹。
慕沉川。
慕云鸿对这个小妹的印象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就像一只小兔子，脑中笔笔划划的也不过是那些委曲求全和欺凌忍让，更多的是沈婉那个所谓夫人的眼泪，一双眼中总含泪水，而慕沉川呢，大眼睛眨一眨就好像倒影出了周遭的万千桃花。
“现在看到了？”慕沉川转了个圈儿，“大哥可要进屋一叙。”她对慕云鸿没有什么厌恶感，相反还有几分想要亲近的探讨。
“不了，”慕云鸿回话迅捷，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他抱拳拱手，“我只是来看你，这几日还要去拜访诸位城中的旧友，随后便要启程回任地，”慕云鸿把时间和事情安排的满满，他退身而去还是顿了顿身，“四妹，你要好自为之。”他意有所指，更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一个人，落落拓拓，潇洒自如。
留下慕沉川看着慕云鸿的背影孑然，他走的头也不回，仿佛到了这一刻，安国侯府名存实亡，一盘散沙。
慕云鸿毫无家族兄妹之情，慕依琴嫁入皇家，慕涵瑶已死，而慕沉川，慕沉川傍着贤王大爷。
分道扬镳。
这是慕沉川突然之间冒上心头的词，是谁的手在指引这样一条不归路呢，慕沉川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谁在主导所有的分离和死亡，可安国侯府不是善类，那些成了皇亲贵族的人还在为了自己的地位互相拼杀。
战争，还远没有结束。
可慕沉川微微一分神，这边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她是你大哥？”蓝衫不知道是不是在一旁看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动静，如今才从转角的桃花后缓缓而出。
慕沉川被这大护卫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走路不带声，不过鬼怪就是猫：“是，蓝护卫没有见过我大哥吗？”老实说，她慕沉川都没印象，今日一见只觉得有趣和新鲜。
蓝衫垂目想了想：“慕云鸿常年不在王城，上一次见他已是多年前，听说他在边关地区政绩斐然，也不知是真是假。”
“喂，这么不相信，你就去一趟，亲自看看。”慕沉川倒是俏皮的挑眉，那个人可是自个儿的大哥，虽然没什么血缘亲疏，可从蓝衫嘴里听到对一个陌生人一星半点的赞美之词，怕也是比登天还难，这蓝衫就和他的主子谢非予一样。
嘴上从未有饶人之处。
“慕小姐这抱不平有些没头没脑，”蓝衫淡淡一笑，“他可没把你当亲妹妹。”这话确实，慕云鸿突然跑来说是要“关心”自家这位妹妹，那是谁都不会信的。
这个人，怕是比安国侯有能耐的多，他低垂着眼眸脑中倒是回想着慕云鸿的话和表态。
也许，是时候该查一查，慕云鸿这个男人这几年都在做什么，既然不为慕依琴大婚而来，那么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来看望慕沉川，又是否有其他用意。
慕沉川看蓝衫神色凝重两分，她嘿嘿一笑：“我也没把他当哥哥，慕云鸿感情疏离无半点人情味，不敢要这样的哥哥。”她还能看明白。
蓝衫愣了下却又有些想笑，某种奇怪的坦然释然的笑：“慕小姐心思灵敏，在下也是有所领教。”怎么说呢，慕沉川这小姑娘心思活络不说，你看着她好似和你言笑晏晏毫无杀伤力，可她眼神心思里都有着三分收敛的防备。
她对周围的人都有着若即若离的防备和疏离，你看不到可是能感觉到她那没心没肺的感情。
“你这是在说我‘表里不一’？”慕沉川还笑着，恩，这个词现在对她来说可是个不小的褒奖，她可不否认自己也有当个笑面虎的能力不是，跟在谢非予身边，你若是个善良无辜的圣母花儿，那才真个儿是活不下去。
老实说，慕沉川是看明白也想明白了，谢家王爷身边，个个都得学的一手好本事。
否则，人言可畏，风言风语都能化成刀子要了你的小命。
你得强，言语不能欺、神色不能辱；同样的，你也得弱，催眉且曲膝，折腰事权贵。
“慕小姐心里怕是欢喜的很。”蓝衫早就看穿慕沉川这个女人了，在安国侯府的那些筵席里蓝衫就明白，慕家四小姐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自家王爷还会将她“留”在身边。
就好像在看一颗种子，究竟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这是蓝衫的想法。
慕沉川摆摆手跳着脚提着小裙子就往回走，还一脸“哎哟，这就被看穿了”的表情。
“慕小姐，”蓝衫还是出声叫住了她，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有意无意都不对，所以摆着手倒是表现的挺不在意的口吻，“不知道慕小姐是否听说过天怙城？”
“天怙城？”慕沉川有些懵，“从来没听说，怎么，这个地方很有名，还是，你觉得我应该知晓？”慕沉川的回复也有点意思，她连续的反问好像要将那蓝衫一军。
蓝衫摇摇头：“不知便好。”
“神神秘秘，看来我若是知晓，那就得摊上大事儿了。”慕沉川不在意，蓝衫的言行都出自防范于未然，实话实说起码贤王府的人不会给你乱扣帽子不是，“今儿个你不用陪着你家主子？”蓝衫这忠心耿耿的护卫不是一刻不在谢非予身边就不舒服斯基么？
蓝衫轻咳一声：“王爷命属下来照看慕小姐。”
“照看我？”慕沉川眼珠子转转，她退了两步回来，后背都快要撞到了蓝衫的身上，她仰着脑袋向后看蓝衫，眼睛一眯，还笑嘻嘻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够了解你们这一家子，说不定会以为你想要监视我……”她啧了一声，“或者，监视我那位大哥。”她指指已经看不到慕云鸿人影的方向。
“慕小姐聪慧。”蓝衫不和慕沉川打哈哈，他颔首不言了。
果然——慕沉川挑眉，谢非予这个家伙还真是有些天算人算，是早就知道慕云鸿来了王城，所以特地留下蓝衫想看看他们这对兄妹相见之时，究竟会说些什么话？
谢非予似在防范慕云鸿。
慕沉川点着脑袋想了想，不知道若是方才说了什么犯忌讳的话，会演变成什么样子，更让她觉得起两分好奇的是，为何谢非予会对慕云鸿这个人如此感兴趣。
因为在慕沉川看来，能让谢家王爷注意到的，也绝非泛泛之辈，这意思是说，自己那位大哥果然有什么“小九九”？
慕沉川可不想搀和安国侯府的任何事，她惦着脚拍拍蓝衫的肩膀表示“本小姐不计较”，蓝衫脸色还是僵了僵，虽然和慕沉川认识了这么久也对她平日里不拘小节的言行很习惯，不过一个小姑娘非要这么大咧咧和男人们称兄道弟的吗？
他看着阳光下慕沉川娇小又显得有些瘦弱的背影，那些牢狱之灾似乎并没有让她的身心留下更多的“沟壑”，甚至还没有吓退她站在你跟前的心胆，或许，蓝衫想了想，慕沉川骨子里有着的灵魂，叫你任是欺她辱她，她也不会畏畏缩缩的躲在角落里，她有那么一点胆大妄为又我行我素，哪怕单打独斗也不想叫你当真占了自己的便宜。
有些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