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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江阴之行

江阴地处齐国南部,物产丰富,百姓富庶。从京都前往,马车仅需两日。

考虑到此去随行太子,又为公干,吕金枝便将卫川留在了京都。卫川委屈万分,趁她收拾行李时蹲在墙角嘀咕:“过往主人带着属下,从不离身。如今有了太子,便处处嫌弃,出去游玩也不让跟了……嘤嘤嘤……”

然后他被吕金枝拎着耳朵丢出去:“说过多少次了,不是游玩!是公干!”

待她爬上马车,卫川又哭哭唧唧地趴在院墙上招手:“此行百里,卫川不在身边,主人千万记得要将卫川的那份也吃好喝好……”

吕金枝甚是无语,干脆拉上帘子,眼不见为净。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作响。

温良景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心思却飘到别处。昨日被宫里的事一耽搁,他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备好的簪子也没能送出去,但箜梧殿中这么一闹,吕金枝似乎离他越来越近,愿意远离大皇子,也愿意认真对待这门婚事。

怀着喜悦的心情,温良景悄悄地看了一眼正趴在窗户边百无聊赖的吕金枝。清晨的太阳柔柔地照上她的脸庞,令她的鼻尖和脸颊都泛着光,他头一回发现,原来她的睫毛这样长,眼睛这样亮。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她所有的美好都只能由他一人欣赏,温良景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见笑声,吕金枝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赶紧举书遮脸,连声喟叹:“精彩!精彩!这一段写得实在是太精彩了!”

吕金枝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五蠹》上:“太子,你的书拿反了。”

“……”

吕金枝叹一口气,继续望向窗外。不用想也知道,他此时肯定在回味她昨日的窘态。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过去她跟太子对阵,向来是你抹我一脸泥巴我还你只王八,好歹你来我往有输有赢,但昨日那一跪一哭,她已经彻底落了下乘。

又没办法让他跪回来,委实憋闷。但转念一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吕家的前程。若是个男子便罢,完全可以继承她老爹的衣钵,继续把持朝政,可偏偏是个女儿身。

吕金枝郁郁地望着马车外的一干随从,口中嘀嘀咕咕,哀怨不已。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后头的一个侍女不大对劲,其他人皆是步伐整齐,唯独有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十分吃力。

探出半个身子辨了一辨,吕金枝惊恐地缩了回去,再辨了辨,惊呼:“刘小姐?!”

温良景一听,也跟着探出头来。待看清车后之人,慌忙吩咐车夫:“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刘舒本想低头遮掩,但两旁的侍从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朝她投来疑惑的目光。眼看装不下去,她只能望一望前方的马车,忍着脚痛,趔趔趄趄地走到太子的马车旁。

刘舒一身婢女打扮,苍白的脸上布满细汗,想是从未经受过这般颠簸之苦,一路走来,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温良景神情错愕:“刘小姐怎会在此?”

刘舒艰难地擦一把额上的汗,眼中泪光闪闪,却只咬着嘴唇,只字不言。

温良景看她不说话,叹息一声:“孤派人送你回去吧。”

“万万不可!”刘舒作势欲哭,“我在家中只是庶出,母亲知道我不能嫁给太子,就打算将我嫁给青州的巡抚做填房。青州巡抚已年近四十,舒儿是万万不肯的,太子若执意送我回去,无疑是逼我走上绝路……”说着就瘪起嘴,抹起了眼泪。

吕金枝抽了抽嘴角,当日寿宴一舞,刘舒早已名动京都,去刘府提亲的人只怕正排着队呢!刘夫人怎会放着这么多青年才俊不要,将她嫁给一个可以当她爹的人?做得这般楚楚可怜,分明就是想博取同情,让太子心软狠不下心,好带她同去江阴。

吕金枝望着温良景的后脑勺想,他智商正常,应该不会上当吧?但事与愿违,温良景朝吕金枝一望,转身便道:“既是如此,你先上来吧。”

吕金枝:“……”

难得的二人世界变成了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马车摇摇晃晃继续前行,温良景看一看梨花带雨的刘舒,又看一看一脸烦闷的吕金枝,清了清嗓子。

吕金枝忍了又忍,见有人出声,终于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太子还真是怜香惜玉啊!总共带了两个婢女,又唯恐咱们不胜脚力,干脆一股脑地全带到马车上装着。”她看了看车头的方向,“也不知道拉车的马儿怎么想。”

温良景知道她不高兴,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

刘舒擦擦眼泪,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语气低三下四,神色我见犹怜:“打扰到吕姐姐是舒儿的不是,请吕姐姐不要怪罪太子。”

吕金枝只觉得这刘小姐不仅字写得好,演技更是炉火纯青。前几日还在邱府的后花园对她疾言厉色,今日到了温良景面前,立马装得楚楚可怜了。她端庄一笑:“刘小姐哪里话,太子是我的未来夫君,我怎会怪他?我不过是心疼马儿,思忖着此去江阴百里,若是累坏了马匹,我们该如何前往?”

同样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里意思大相径庭。

听吕金枝提到“未来夫君”四个字,温良景心里甜滋滋的,方才的拘谨一扫而光,而落到刘舒这里,却变成了赤裸裸的炫耀。

刘舒脸色一僵,眼泪又夺眶而出:“吕姐姐思虑周全,都是妹妹的不是,巴巴地跟来,反倒成了殿下和姐姐的负担。”她委屈地朝车头一望,起身道,“妹妹下去便是。”轻轻将帘子掀开,一旁的温良景却半分没有要拉她的意思,只将眼睛盯着吕金枝,笑得意味不明。刘舒抬着一只脚,跨也不是,不跨也不是。

倒是吕金枝看不下去了。这位娇滴滴的刘大学士之女明明是他请上来的,此时人家要走,他又不阻不拦,只看着自己得意地笑。他得意地笑……莫非是想看我如何接招?吕金枝深吸一口气,若真让她屈身走路,日后传出去,本小姐继“猛虎”之后势必又要落个刻薄之名。

罢了罢了。她抓着刘舒的袖口将她扯回去,继续拼演技:“姐姐不过说说而已,妹妹这又是何必?难道刘妹妹千金之身,还没有一只畜生尊贵?”

温良景抖抖眼角,直觉她这一句说得甚是霸气。

刘舒目光盈盈,望望太子,又看看悉心劝慰的吕金枝,抬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舒儿自知累赘,不愿连累殿下和姐姐。”

话虽这样说,但臀下却丝毫未动。

吕金枝眼睛一眯。这个刘舒!劝也劝过,留也留了,给了台阶又不愿意下,难道还想老子求你不成?她一时耐心全无,抄着手倚靠在身后的窗门上:“既然刘妹妹一定要自轻自贱,那我这个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此话一出,刘舒果然一转话锋:“吕姐姐莫要动怒,是妹妹小气了,妹妹不走便是。”

吕金枝早料到她是假意推脱,懒得搭话,干脆转过脸,盯着马车外一排排倒退的松树。

半晌,刘舒的声音软软地传过来:“此去江阴百里,殿下和姐姐又没带婢女,舒儿愿为奴为婢,只求报答殿下万一。”

吕金枝更是连身子也转过去,只当没有听见,专心欣赏路上的风景。这是她头一回离京,对京外的景色很是新奇,与其跟居心叵测的刘小姐拼演技,还不如看看车外的景致来得惬意。

磕磕绊绊地行了两日,第三日晌午,总算是到了江阴。

都说江阴的巡抚为官老道,所言果然不虚。巡抚大人范通知道太子受罚到此,不便招摇,便只亲自带了一队官兵相迎,一顿溜须拍马后,既未请太子过府,也未着急办公,而是将太子一行领到了早已布置过的驿馆里,安排丫鬟仆从小心地伺候着,又端来酒菜,好吃好喝地陪着,既不失周到,又显得低调。

温良景对此甚是满意,大手一挥,便招呼两位婢女一起坐下。

范通斟酒的动作稍稍一顿,悄悄觑了眼太子身边的两位女子。一位明眸皓齿,一位皎若秋月。他心道,如此姿容,又能与太子同座,定不是普通的婢女,赶紧让人添碗加筷,又替吕金枝和刘舒各斟上一杯。

刘舒垂首一笑:“有劳巡抚大人了。”

范通笑出满脸的褶子:“远来都是客,姑娘客气了。”说着看向一旁的太子,“敢问太子殿下,这两位姑娘当如何称呼呀?”

温良景看看吕金枝,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姓吕,范大人就称她吕姑娘吧。”

能跟着太子入座,又碰巧姓吕,范通眼角一跳,颤颤巍巍地朝她望去:“莫非……莫非这位就是首辅大人之女,未来的太子妃?”

温良景没有说话,只端起酒杯浅浅地品了一口。

巡抚大人向来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瞧着太子此番动作,赶忙咧嘴笑道:“哎呀,老臣有眼不识,自罚一杯赔罪。”他端起酒杯,“还请吕小姐日后在首辅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哪!”

吕金枝爽快陪饮:“好说,好说。”

“那另一位……”范通放下酒杯,看向右手边的刘舒。太子也顺眼望去,考虑到刘舒是躲婚出逃,不宜暴露人前,便道:“这位是孤的婢女,亦舒。”

巡抚大人立马长长地“哦”了一声,再无下文。都道吕家有女猛于虎,有她坐镇,太子自然是不敢享齐人之福。既说是婢女,那便真的是婢女无疑了。还是讨好这位权倾朝野的未来太子妃要紧。

范通一面想着,一面站起来继续给吕金枝斟酒。

而无人察觉,刘舒正垂着脑袋咬着唇,手指狠狠地挠着桌下的条凳。

刘舒的父亲官居五品,虽跟吕严的正一品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也同是内阁的辅政大臣,同样对朝中的政务有着决策权。奈何吕严行事霸道,不仅处处压着她父亲,就连她的亲事也要争抢。一路上看着太子对吕金枝含情脉脉,此时又将自己说成一名普通的婢女,刘舒心里不平衡了,甚至有些扭曲了。

为免将阴郁的情绪暴露人前,刘舒起身道:“大约是乘车的缘故,舒儿没什么胃口,就先行上楼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范大人觉得没必要在意一名婢女。

吕金枝觉得文人就是娇气。

只有温良景似乎看出了点端倪,微笑着道:“既是如此,你便先去厢房休息吧。”

刘舒垂首行了个礼,转身上了楼。

没了插不上话的婢女,桌上的气氛似乎更活跃了些,三个人推杯换盏,聊得好不开心。

众所周知,每年的税收是众官员敛财的大头,此次太子督税,以范通的老练,能不先趁机在桌上探探口风?方才有婢女在场,许多话不能明示,此时仅剩三人,反倒让范通放松不少。

他殷勤地给太子夹了口菜,笑出两颗大金牙道:“蒙朝廷信任,老臣才有幸担任江阴的巡抚,不瞒太子,此地富庶,每年的税收甚为可观!陛下给太子殿下这样一份差事,足以证明太子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了。”

温良景哂然一笑:“哪里哪里,孤对税务一事一窍不通,这段时日还要仰仗范大人多多指点才是。”

范通放下筷子,拱手道:“太子客气了。往年的税务都是由地方官员核对后上报,今年殿下亲临,老臣自当以殿下马首是瞻。具体如何上报,还是要请殿下示下。”

温良景不解:“孤对地方税务并不清楚,不知范大人所说的‘示下’是何意?”

范通嘿嘿一笑:“殿下有所不知,税收的账目向来视灾年、平年和丰年而定,灾年略少,丰年可翻上一倍不止,至于平年嘛,也就是持中的意思。今年殿下亲临江阴,福泽万民,不知殿下认为,今年是丰年还是平年呢?”

温良景更为不解了:“百姓种地,茶商种茶,皆是靠天吃饭,丰年或是平年,那都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孤又如何能定论?”

范通眉心一皱,这个太子爷,是当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他再而一笑:“哎呀!我的殿下,您是天子之子,又贵为储君,您的意思可不就是老天爷的意思嘛?陛下罚殿下来督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陛下想给殿下一个发财的机会。殿下若将丰年的账目报成平年,这匀出来的银子还不都是陛下给您的恩赐?”

温良景神色恍然,执筷的动作却稍稍顿住,眼睛定定地盯在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范通见他恍然的神色,继续说道:“殿下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只要太子一句话,老臣必将把此事办得滴水不漏,不仅让殿下赚得盆满钵满,还让收上去的税银比往年多上一成,届时殿下风光回京,陛下开怀,百官也必定无话可说。”

温良景依然将目光聚在一处,似笑非笑地拿起杯子:“敢问巡抚大人,这多出来的一成税银从何而来?”

自然是底下的人少拿一点,多吐一点出来嘛。巡抚大人呵呵一笑:“我说殿下,这个就不必说得那么明显了吧?”

温良景却眼睛一眯,不依不饶:“孤奉命督税,又是受罚,自然要弄清税务个中的环节。多出来的从哪多的?少了的又去了哪里?范大人不说明白,孤如何能懂呢?”

这……巡抚大人疑惑了,太子此次督税,莫非不是为了赚钱?吕金枝见范通一脸为难,太子又步步紧逼,心下焦炙。人家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装个什么劲儿?此事不摆明了收点拿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吗?非要跟江阴的整个地方官员较真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赶紧出来圆道:“范大人,今日既是为太子接风洗尘,咱们就不谈公务。来,”她举杯,“感谢范大人盛情款待,我吕金枝先敬你一杯。”

范通心下一松,赶紧转脸笑道:“吕小姐客气,来,喝酒,喝酒。”

这一通口风探得是心惊肉跳,太子看起来油盐不进,大有要借此惩治贪腐风气之意,若不是吕金枝出来打圆场,此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酒足饭饱之后,范通见太子始终一脸正气,便找了个回府办公的由头遁走了。打算回去再摆一桌,跟底下的一干小弟商议应对之策。若太子肯清清闲闲等着分钱便罢,大家都愿跟太子一条心;若当真要断了大家的财路,那也无妨,大不了跟底下的人商量多吐一些;若他还打算回京参上一本……哼!那就别怪自己不得人心!

正想到关键处,身后忽然传来吕金枝的声音:“范大人,范大人留步!”

范通听见叫唤,赶忙收起狠绝的神色,满脸堆笑:“不知吕小姐有何指示呀?”

吕金枝笑得一脸老成:“不敢不敢,不过是想提点提点范大人,方才太子在席上的话,大人切莫当真。”

范通神色一滞:“吕小姐的意思……”

吕金枝回头四望,确定周围没人,笑着道:“如范大人所言,陛下既给了太子督税的差事,便是想给太子一个发财的机会。虽说圣意如此,但明面上总归是担着个受罚的名头,太子畏惧悠悠众口,有些话不便明言啊!”

范通呆滞的神色逐渐露出喜色:“小姐的意思……太子并非要与我等作对?”

她神情微嗔:“巡抚大人想哪去了?太子根基维稳,拉拢大人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与大人作对?”说着莞尔一笑,轻轻拍一拍巡抚大人的手背,“我来就是想告诉大人,税银一事,大人往年是怎么办,今年还是怎么办。”

范通一听,喜出望外:“得小姐此言,老夫就明白了。”

水至清则无鱼。太子整天在东宫读书写字,难道还真以为这些人当官是为了造福百姓?狗屁!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打江山时,尚还需粮饷来招兵买马,若不给底下的人点甜头,人家凭什么拥护你追随你?

吕金枝见范通喜上眉梢,脸色一正:“不过,明白归明白,范大人应当知道,朝中上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太子,为免被抓到什么错处,大人行事切不可招摇,一切该说的说,该做的做,即便在太子面前也要如此。”

范通见此,立刻诚惶诚恐,连连称是。

吕金枝继续说道:“另外,大人必须要拿得出一份过得去的账目,让殿下过得了目,在朝中交得了差。”

范通嘿嘿一笑:“还请小姐放心,老夫为官多年,定不会给小姐和殿下惹麻烦。若日后上头当真查出什么端倪,一切也皆是老夫的不是。”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吕金枝会心一笑:“那就祝范大人招财进宝,步步高升?”

范通更是笑得合不拢口:“承小姐吉言,承小姐吉言!”

目送范通的马车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吕金枝总算松了口气。此人任江阴巡抚多年,早就将此处的官场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太子若想在此时整治贪腐之风,绝对讨不着好。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要是强行跟他作对,就等同得罪了江阴所有的地方官员。好在自个儿在家中耳濡目染,对官场之事甚是熟练,给范通吃下这样一颗定心丸,总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吕金枝得意地拍拍手,径直上了楼。

范通这边是说通了,太子那里还需要再说道说道,否则明日到衙门一走,温良景还不气得跳脚?哎,真是替他操碎了心。

吕金枝一边摇头,一边轻轻拍打着太子殿下的房门:“殿下,你在屋里吗?”

屋里一阵乱响,却无人答话。

吕金枝再敲:“殿下,是我,金枝啊!”

屋里又是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其中夹杂的,似乎还有床架晃动声。明明有人,却不出声,是何道理?吕金枝望着紧闭的门板愣了愣神,满心揣测:莫非是被范通气着了,又在发脾气?她默了默,站直了道:“殿下,你再不开门我可踹进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立刻拉开一条缝。温良景气定神闲地站在门缝里,面上却并无怒意,好似刚刚听见敲门声一般。他若无其事地道:“哦,金枝啊,何事?”

吕金枝本想劝他不要在督税这件事上意气用事,见他如此镇定,一时有些懵。再一看他此时的形容,又是懵了一回。只见他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就连腰间的玉带也不知哪去了。结合方才的动静,确实不像是在屋里发脾气,倒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殿下的卧房里进了刺客?”

温良景却两手把持着门板,微笑道:“没有。”

吕金枝觉得古怪,忍不住侧着身往屋里探了探。但门缝实在太小,又被温良景挡得严严实实,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指指他空荡荡的腰间问:“那殿下的玉带哪去了?”

温良景这才反应过来般,慌乱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袍子。

遮遮掩掩又衣衫不整,实在引人遐思。屋里定是藏了什么娇滴滴的女子!吕金枝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刘舒,顿时怒上心头,还不等他答话,便一脚将门踹开,咬牙道:“莫不是在里头藏了什么美人吧?”说完便如一头猛虎般冲进屋里,直奔床榻。

温良景想伸手去拦,却已来不及了。床前的帷幔被一把掀开,太子大呼:“金枝,你听我解释!”

雕刻精美的架子床上凌乱不堪,床单残破,锦被斜卷,战后废墟般的大床正中,果然躺着一名女子!女子眼睑轻阖,轻纱附体,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却不是刘舒。

吕金枝呆了一呆,瞅着女子额上的汗珠:“那个……”此情此景,她着实不知该说点什么。本以为里头会是那个娇滴滴的刘舒,没想到却是一名衣不附体的陌生女子,且看女子的形容,似乎刚与太子行完云雨之事。这个……身为未来太子妃,她到底该不该怒?

吕金枝站在床前呆了许久,温良景也呆了许久。

二人眼珠齐齐望着床上的女子,空气中充满了尴尬。

半晌,温良景一把握住她的手:“金枝,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吕金枝尴尬地别过头,亦步亦趋地往门口的方向挪过去:“咳,殿下不必解释。是我耽误了殿下的好事,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

温良景却死死将她的手腕扣住,拽着她一步一停:“金枝你别生气,这个女子是范通……”

吕金枝继续拖着笨重的小尾巴朝门口走:“笼络上属之事,金枝懂的,懂的……”

温良景继续解释:“此女埋伏在房中许久,一上来就脱孤的衣服,是孤奋力反抗……”

你跟我说这个干吗!惊飞一对鸳鸯,本就窘迫难当,你现在竟还跟我说起行房的细节?!吕金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面死命地扯他钳住她的那只的手,一面道:“殿下……此事不宜说得太细……”

温良景一咬牙:“你想到哪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是孤不胜其扰,将她打晕了!”

吕金枝:“欸?”她放弃抵抗,瞅瞅温良景气急败坏的一张脸,又瞅瞅床上睡得死沉沉的美人,顿时明白过来。意思是:范通起先不知道她也跟着太子前来,为了笼络太子,特地在房中安排了美人。美人十分主动,等温良景一进屋,立时对他动手动脚。太子奋力反抗,恰巧又在此时听见她敲门的声音,情急之下只好将她打晕了?

温良景瞪她一眼,气愤道:“这个范通,不仅贪污税银收受贿赂,还意图用美人迷惑孤,实在可恶!”

吕金枝望着他颇显狼狈的装束,瞬时有些绷不住。堂堂太子竟被一名女子折腾得“兵荒马乱”,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吗?吕金枝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温良景更是恼怒:“你竟还笑得出来?”

吕金枝赶忙将笑意憋回去:“不笑了,不笑了。”她学着太子的模样,愤愤不平地道,“范通如此胆大包天,确实可恶!不过……”说着话锋一转,“眼下咱们在他的地界,万事还需小心为上,等督税的事了结,回了京都,咱们再好好参他一本。”

温良景眼中寒光闪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吕金枝喜出望外,继续接着话茬循循善诱:“那这几日便委屈殿下在督税一事上悉心周旋,否则一旦撕破脸,范通难免狗急跳墙。”

如此一说,温良景立刻勾唇笑起来:“金枝是在担心孤的安危吗?”

你是我未来的夫君,吕家的希望,能不担心吗?她微笑道:“是。”

温良景的眼中更是挤出一汪春水,盈盈的目光朝着吕金枝望啊望:“那孤的床被旁的女子弄脏了,晚上能跟你挤挤吗?”

“不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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