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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刘家被贬

这一日还算安稳,大皇子来过之后便再无人登门。

太子将事情处理完回来已是下午,吕金枝担心大皇子登门的事瞒不住,早早就将事情和盘托出,太子不仅没有生气,还觉得心里美滋滋的。

说来这两兄弟也是倒霉,明明是上一辈的冤孽,偏偏要在这一辈来了结。早年若不是乐丰皇帝先娶了端敬皇后,紧跟着又和贤贞皇后伉俪情深,也引不出这难消难解的嫉恨。但一想到温家情史中还有吕严这根搅屎棍,吕金枝又觉得……天意弄人啊天意弄人。

好在范通那边已处置妥当,第二日进宫,无论刘舒要他如何赌咒发誓,他就是咬定那些首饰是献给吕金枝的贺礼。

至于五万两银子的事……

“刘小姐前一阵被山贼掳走,确是老夫派出的官兵护卫不周,小姐就算有意怪罪,也犯不着捏造这等子虚乌有之事啊!”

书香世家的刘氏遇到油腻腻的巡抚大人,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这一局制胜的关键就在于谁更不要脸。

吕金枝毕恭毕敬地跪在一旁,冷静地看着二人间的唇枪舌剑,看戏之余,还有空侧一侧身躲过几滴飞溅而来的唾沫星子。

刘舒气得咬牙切齿,一度激动地请求陛下彻查秋税的账目,吓得范通以头捶地:“哎呀呀陛下,彻查老臣是小,牵连到太子殿下是大。众所周知,此次的秋税是太子殿下亲自督收,刘小姐纵然气愤,也不该往太子的头上扣屎盆子啊!”

乐丰皇帝本是调查那盒子首饰的事,见刘舒却意欲把火势引到太子身上,顿时黑了脸:“够了!你们吵嚷了半天,朕也听明白了,范爱卿确实说过这盒子首饰就当作提前献给吕金枝的新婚贺礼,这一点诸位没有异议吧?”

范通和吕金枝连连摇头:“没有没有。”递银子的那日,范通确实说过这话,但前头还有一句“小姐办事辛苦”,陛下却装聋作哑,权当没有这事儿了。

见着一旁的二人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刘小姐急道:“陛下……”

皇帝充耳不闻,只是用手掌轻轻地拍打着龙椅:“既然都无异议,那此案就此了结,待会儿朕会昭告天下,还吕氏清白。金枝,你可以回家去了。”

吕金枝喜上眉梢:“多谢陛下。”

温实骏停下手里的动作:“刘氏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吕金枝与范通对视一眼,一起退了出去。出得殿门,范大人便两眼含泪地望着身侧的千金大小姐:“方才老夫发的可是断子绝孙的毒誓啊!吕小姐,倘若我范通有一日当真到了那步田地,还望小姐……”说着竟扯起吕金枝的袖子蹭了一把鼻涕,“望小姐平步青云之时不要忘却老夫的一片忠心。”

吕金枝抽着嘴角默默地将袖子扯回来:“范大人放心,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好好照顾你家中的老母亲!”

范通掬着一把泪水:“谢谢小姐。”

“客气客气。”搀扶着满目悲凉的范大人下了阶梯,吕金枝笑盈盈地道,“对了,范大人,在江阴的那日,你曾说那五万两银子的事儿当是欠我一个人情,今日到陛下面前作证,又立下如此毒誓,这人情我就当你还了。但你这一盒子首饰却害得我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这个账又如何算?”

范通腿脚一软:“这……”

吕金枝仍旧笑意盈盈:“你在税银上动的那些手脚,我可是没落着一分好处,今日陛下袒护,虽侥幸逃过一劫,但你这账可就不能这么算了。”

巡抚大人的八字胡瞬时撇到了嘴角,脸也皱了,手也抖了:“老夫实在是没料到那天刘舒也在外头!是老夫大意了……要不,待我回了江阴,再派人把那五万两银票悄悄地送到您的府上?”

“这个时候还想着往我这儿送东西,你是嫌我这儿麻烦还不够?”

“那……”范通眼睛一亮,“老夫回到江阴,替小姐办个粥棚,施粥三月,如何?既能惠民,又能替小姐挽回挽回形象。”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只是,三个月是不是太短了点?吕金枝深吸一口:“三年。”

“三……三年?”为难的话还未说出口,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吓得范通周身一颤,“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夫还要赶回去看看家中的八个儿子安好不安好。”说罢也不等人回话,撂开身侧之人就往宫门口狂奔。

下一刻,雷声隆隆,大雨顺势而落。雨点顺着耳际漫进吕金枝的脖颈,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莫非,范通的誓言真被老天爷听到了?”

入冬后本极少有这样的大雨,今日这雨却下得天要塌下来一般。豆大的雨点在琉璃瓦上汇成一股股水柱,又从瓦檐的凹槽中喷洒而下,落到地上,再汇成一条条小河,流向矮处。

吕金枝捂住脑袋,瞅准不远处的屋檐一头扎进去。尽管躲得及时,仍还是淋了一身湿。抖抖身上的水珠,又望着檐下的流水愣了会儿神,蓦然想起刘舒已经在里头好一阵,也不知是不是遭了陛下的训斥。

正想得出神,徐公公撑着伞从殿门口跑过来:“吕家小姐要出宫?老奴的伞先借给小姐用一用?”

哎呀呀,正是求之不得。吕金枝笑着接过来:“徐公公怎的没在殿里当值?”

徐公公的眼睛笑成一条缝:“陛下有些话想跟刘氏单独说说,将老奴也给轰出来了。”

斥人时还不忘将宫人清出来,陛下也是给足刘氏颜面了。吕金枝望望明光殿紧闭的大门,又望望屋檐上淌下来的水柱:“多谢公公的伞,下回早朝,我让我爹给您还回来。”

徐公公撇嘴:“一把伞而已,哪里劳得首辅大人奔走?”

正说着,明光殿的大门忽然开了。北风乍起,门内之人一身藕白色的罗裙被吹得飘然欲飞,刘舒面无表情,步履缓慢地从殿内踏了出来。

徐公公低笑一声:“哟,出来了!老奴还要回去当值,先失陪了。”

吕金枝点点头,也跟着抬脚欲走,余光一瞥,却见着刘舒直愣愣地走进了雨里,方才还飘逸的长裙被水一浇,立时贴在了身上,又行了几步,头发和衣裳都开始淌水了。

莫非,在雨中行走更有诗意?

有诗意个屁!

吕金枝调转枪头,撑着伞奔过去:“你们文人都是些什么臭毛病?这么大的雨也不撑个伞出来,淋出风寒效仿林黛玉?”

刘舒也不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看她,一直平视前方,步伐均匀地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是陛下训得有些狠了?吕金枝将伞遮过去些,安慰道:“陛下说你几句,你也不必这么高的心气儿吧?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又是何必?这回没扳倒我还有下回,我跟太子还有三个月才大婚,你有的是机会。”

此话说完,刘舒总算有了些反应,且反应还有些过激。油纸伞被她拍翻在地,刘舒骂了一句:“神经病!”

大雨无情,这下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吕金枝看着纸伞越飞越远,难以置信地将眼神收回来:“你才有病吧?”

跟前的人却再不理她,抬脚继续不急不缓地前行,直至消失在雨幕里。

冷死了。吕金枝正打算去追被吹到墙角的纸伞,太子殿下忽然从宫门处拐了进来,见她瑟瑟发抖地站在雨里,忙撑了伞往她头上一举:“这么大的雨也不撑把伞出来,淋出风寒是要效仿林黛玉?”

吕金枝怔怔地望着太子,这一句怎么这么熟悉?随太子走出几步,她问:“你方才过来,见到刘氏了没有?”

温良景一把拉过她的手捏了捏:“浑身都湿了,手还这么冰,竟还有空管别人?”

吕金枝将手放在嘴前使劲哈气:“我这一身湿,正是她干的。她不仅自己不打伞,还不准别人打伞,你说气人不气人?”

温良景想抱住她帮她暖一暖,但此时是在宫里,不宜太过亲昵。他四下望了一眼,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加快了步子:“气归气,当务之急是回府换身衣裳,打击报复的事改日再议。”

温暖的体温渡过肩头,渗入背脊,真是浑身都舒畅了。吕金枝脸颊微红,也不抗拒,只管没头没脑地跟着太子。今日没有早朝,太子入宫是特地来接她回府的,宫门口早已备好了马车,马车上还添置了手炉,可谓是贴心至极。

前脚刚回到吕府,后脚陛下的圣旨就到了。圣旨上澄清了吕金枝收受贺礼一事,同时将那盒子东西退回了吕家。

吕严眉开眼笑,又让秦管家从库房拿了袋银子给传旨的李公公,惹得那公公很是欢喜。将银子偷偷地塞进袖子里,李公公连声贺道:“恭喜首辅大人,恭喜小姐沉冤得雪。小姐与太子殿下乃是天造地设,经此一事,日后定当事事顺遂。”

吕金枝抿嘴一笑:“公公真会说话,不如留下来喝杯茶水再走?”

李公公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老奴还有公务在身,还要再去一趟刘府。”

“刘大学士家?”

“正是。”李公公走近一步,低声道,“小姐还不知道吧?陛下降旨将刘大学士派去通州做知府,即刻上任。”

这倒真叫人意外。要知道,从内阁大学士调任到了地方做知府,就等于远离了权力的中心,运气好,混个几年还能回来,运气不好的话,一辈子就耗在那个位置上了。

李公公谄媚地退后一步:“陛下替小姐扫清了这块绊脚石,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吕家父女对视一眼,忙噙着笑容到门口送客。早上从明光殿里出来,吕金枝就觉得刘舒的反应有点古怪,这道圣旨一下,倒是与当时的情形对上了。只是奇怪,刘舒的检举又并非诬告,陛下怎么就动了真格?

见到李公公走远,吕金枝拉过吕严:“爹,刘家被贬是你撺掇陛下干的?”

吕严背着手将她一看:“这回我可没做什么。”

那就奇了。刘舒告上衙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惹得陛下不快,她的父亲也顶多就落下个教女无方的罪名,怎么就严重到被贬出京都了呢?

吕金枝猜测道:“莫非是刘家想嫁入东宫,前后两次闹到陛下面前,惹怒了陛下?”

吕严却拂着胡须摇头一笑:“刘家的确闹得陛下很是头疼,但贬黜内阁大臣可是朝中的大事,陛下行事断不会如此任性,依为父看,这里头可能还有更深的原因。”

初冬的第一场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吕严稍稍拢了拢身上的袍子,回身往屋里走:“刘氏此次到衙门告状,名头上虽是告你收受贿赂,但实际上,却与皇后串通一气,意图将火势引到太子的身上。都说我吕家权势滔天,他刘家若要跟吕家作对,陛下不仅不会打压,还会乐见其成,若是跟太子作对,那可就不一样了。”

吕金枝倒抽一口凉气:“爹的意思是说,刘家很可能已经转投了大皇子?”

吕严掀起外袍,缓缓坐上了身后的太师椅:“如今陛下最宝贝的就是太子,他刘家若单单只是想往东宫塞个侧妃倒没什么,若是还有更大的图谋,陛下必当杀鸡儆猴。”

所以……刘家被贬出京都,竟是这个缘由?

古往今来,但凡跟夺嫡争储沾了边的臣子都没什么好下场,刘家仅仅是被贬已算万幸。

说起来也是唏嘘,争太子妃这件事上,刘舒虽算对手,但与吕金枝交手的几个回合都没讨到便宜。而储位之争这件事里,刘家也仅仅才出手一个回合便败下阵去。这到底是何等倒霉?!

见吕金枝久久未曾言语,吕严侧目瞄她一眼,正好瞄到她在叹气,将身子坐起来些,吕严问:“怎么?你同情刘家?”

她怅然地望着房梁:“同情说不上,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当日长公主寿宴上的一舞,刘舒名动京都,他日去了通州,京都便再无此等才貌双绝之人了。”

吕严听罢一笑:“你倒还学会惜才了。要不爹再去陛下面前求个情,将她弄回来送到太子府里?”

吕金枝连连摆手:“那还是让她走吧。”

吕老狐狸笑容一收,点头道:“这就对啦!对手就是对手,她的才貌在旁人的眼里是才貌,在你这里就是危机,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不过是刘家咎由自取。爹曾说过,与人相处当保持一份善意,但与对手相较时,万不可心慈手软。”

“是是是。胜负往往就在一念之间,一念之差就可能万劫不复。”这些话她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为免再扯出什么长篇大论,吕金枝赶紧开溜。她可忙得很呢!回来的马车上,太子曾向她讨要定情信物,说什么旁的女子会给心仪的男子送些荷包玉佩,到他这里却什么也没有,吕金枝摸着良心想了想,此前确实是她疏忽了,为了补偿太子,她得好好想想要送他点什么。

刘家启程去了通州,首饰的案子也告一段落,朝廷贴了告示,捉拿前几日在衙门口造谣生事之人。百姓见到真相大白,不仅不再跟风诋毁吕金枝,还对她报以几分同情,转头数落起刘舒的不是。可见流言这东西也是有风向的,百姓们的嘴也是会见风使舵的。

不过这一切吕金枝都不知情,这场雨下了三日,她便在屋里窝了三日。

卫川趴在房梁上,有时见到她在作画,但一天下来,满屋子只剩凌乱的废纸。有时见到她在刺绣,但绷子上那么大一块丝绸,她总能精准地刺中自个儿的手指头。当吕金枝拿起刻刀准备做个木雕时,卫川终于忍不住从房梁上翻下来:“主人,针扎在手指上顶多一个小孔,这刻刀一刀下去,您手上的一块肉就没了。要不,还是再考虑考虑做点旁的什么?”

前两回的作画刺绣已经让她大受打击,好不容易想起木雕这个东西,又被卫川的冷水迎头浇下,吕金枝垂头丧气地将东西一扔:“我觉得‘心灵手巧’四个字可能跟我没什么关系。”

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卫川觉得主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但不会的东西可以学啊!一道金光打上天灵盖,卫川将两手一拍:“记不记得雨花街上有个卖泥人的老叟?主人去跟那老叟学学,捏对泥人送给太子也不错。”

吕金枝皱眉:“泥人这东西会不会太寒碜了点?”

“但比主人的墨宝和刺绣要好上一些。”

条件反射地,吕金枝龇牙抬脚,吓得卫川原地扎了个马步,眼看着还差一寸就要踢上自个儿的小腹,这只脚又忽然缩回去了。眼下除了这个也的确没有更好的主意。吕金枝勉为其难地挥挥手:“那就它了。”

雨花街离吕府不远,穿过一条巷子,拐两个弯就到了。

摊位前的老叟胡子花白,正坐在后头的矮凳里鼓捣着一团泥巴,木板搭成的摊子上摆着花花绿绿的小人儿,形态各异。

小时候的吕金枝每每路过此处都走不动路,但那时的吕严怕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在外头招来祸事,从不给她银子,她便唯有拉着卫川在摊子前巴巴地看着。后来大了,有了钱,却更喜欢带着跟班打个流氓,戏个地痞什么的。她觉得这东西有点幼稚。

几文钱的泥人哪有宝玉金器好看!

吕金枝白了卫川一眼:“都出的什么馊主意?我竟然信了!还跟着你过来?”

卫川拿起一个泥人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再说了,送礼物这件事不在于贵重与否,而在于心意。瞧殿下被你迷得神魂颠倒那样儿,属下保证,只要是主人亲手做的,哪怕是块烂泥巴他也稀罕!”

“当真?”

卫川虽未有过心上人,但整日伏在暗处观察着人世百态,自认为对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还是能够把握的。见主人一脸怀疑地看着他,卫川更加端正了脸色:“千真万确!”

好不容易打定主意,吕金枝拿出钱袋,刚要掏出银子交钱学艺,闹市中忽然一片喧哗。

回眸之处,路人的尖叫声伴随着飞起的菜叶一路蔓延过来。她不过愣了一瞬,道路的正中忽然现出几匹棕红大马,直直朝自个儿的方向冲撞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忠心耿耿的卫川飞起一脚踹上她的屁股,立时将她连人带银子踹飞出去。飞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的吕金枝一脸难以置信。

待她从狗吃屎的姿势调整回来,却见到自个儿的暗卫一个旋身直飞冲天,轻轻松松地躲过了疾驰而来的马蹄。

来不及找卫川算账,吕金枝大喊一声:“拦住他们!”

卫川立马抄起摊位前的泥人掷飞出去,泥人上的竹签正正插上了前方的马屁股。枣红马吃痛,哀鸣一声,扬起了前蹄,马背上的男子立时如粽子一般滚落在地。

地上的二人疼得龇牙咧嘴,见到身后的罪魁祸首,二话不说,上去就打。

卫川在暗卫营中智商是低了点,但功夫却算得上是拔尖儿,不过几个回合,二人就被打得找不着北了。

吕金枝掸了掸屁股后的脚印,她总觉得,好像漏了一个。果不其然,正当场中的二人被打得满头包时,那个跑了的又回来了。

“都住手!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你们看看她是何人?吕小姐面前也敢放肆?”

吕金枝呼吸一窒,这这这……这不是薛小将军吗?!

薛胤急匆匆地从马背上翻下来,走到吕金枝面前拱手一礼:“吕小姐,这两个人都是叡王殿下的人,方才惊着小姐了,薛某在这里给小姐赔个不是,还请小姐高抬贵手……”

话未说完,吕金枝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拉出人群:“你过来。”

薛胤顺着耳朵的方向一路紧跟,待跟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耳朵上的那只手方使劲一拧,将他丢到冰凉凉的墙壁上。

吕金枝一掀裙摆,抬脚将他拦住:“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位吕家千金素有猛虎之名,又是未来的太子妃,叡王的死对头,他可惹不起。薛胤欠着身子,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甚至不敢看她的脸。

吕金枝有些不耐烦,两指捏着他的下巴,怒道:“说话!”

这下倒是不敢看也不行了,薛胤惊恐的双目对上她一双喷火的眼珠,舔了舔嘴唇道:“薛某说……这两个人都是叡王殿下的人,方才惊着小姐了……”

“上一句!”

“都……都住手……”

“大声点!”

薛胤被她捏着下巴堵在墙角,想动动不得,想逃逃不了,且对方还是个女的!一股压抑和耻辱浮上来,在喉头滚了滚,又被心头的理智压下去,深呼吸两口,薛胤发泄一般地大喊道:“都住手!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你们看看她是何人……”

“打住。”吕金枝松开他的下巴立正站好,也跟着提高了嗓门,“卫川!”

方才还在隔壁街痛揍叡王走狗的卫川听见叫喊,立时脚底抹油,从巷子口飞奔出来:“主人。”

吕金枝指指墙角的猎物:“把他抓起来!带回吕府!”

薛胤懵了。他品级虽低,但好歹也是军中武将,哪能任由一个无品无阶的女子带走?待卫川当真动手朝他身上招呼,薛小将军一边反抗一边理论道:“我是归德大将军之子,骁骑营右军校尉!你凭什么抓我?吕、吕金枝……你这个……啊!你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薛某跟你走就是!”

先前被胖揍一顿的同伙鼻青脸肿地跟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薛胤在叡王的门客中功夫算是了得,连他都被治得服服帖帖,余下的两人顿时了。一人吞一口唾沫,防备着连连后退:“薛……薛兄放心,我们这就去找叡王报信!”

薛小将军欲哭无泪,这可是太子的未婚妻,叡王来了有个屁用啊!

硬拼拼不过,只能来点软的,薛胤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灰头土脸地道:“吕小姐,其实家父跟令尊有些交情,小姐不如将我交到令尊手里,一切让令尊定夺,可好?”

今日是他们扰民在先,就算闹到陛下面前也说不过一个理字,吕金枝甚至都懒得接话,背着手就往吕府的方向走。自打刘舒去了通州,她正愁无人指正薛胤,今日他却自己送上门来,若不给他点教训,那简直对不起老天爷的好意。

回到吕府,将薛胤捆起来往柴房一丢,吕金枝挥舞着小皮鞭道:“薛小将军,你好生看看我,是不是有些面熟?”

薛胤瑟缩着挪到墙边:“殴……殴打朝堂命官可是重罪,太子妃也不行。”

吕金枝又是一鞭子抽在他的脚边:“你猜要是刘小姐知道掳走她的人是你,她会不会后悔帮着叡王到衙门告我?”

薛胤惊得一抖:“私押朝廷命官,刑讯逼供,我要见首辅大人!”

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吕金枝抱肘撑着腮帮子道:“当日我化名金公子去你府上,你曾说叡王劫税银的武器都是从别处得来的,别处是哪儿?”

薛胤依然答非所问:“我要见首辅大人!”

她一鞭子甩上身旁的条凳:“见谁都没用!当日我在马车里听得清清楚楚,劫税银的土匪头子就是你假扮的!你若老实招供,或许还不会牵连家人,若是顽固抵抗,我就将你送到陛下面前!当日那么多官兵在场,认得你声音的可不止我一人。”

没想到此话一出,薛胤干脆不作声了。

威逼利诱都没有用,倒是个硬骨头啊!吕金枝咬牙思索了一瞬,拉开房门。一开门,迎头就撞上了她爹。吕严气沉丹田,脸色一黑,揪着她的耳朵便往书房里拖。吕金枝顺着耳朵的方向迎头跟上,痛呼的同时还不忘打了个手势让卫川将柴房的大门锁上。

进了书房,关了门,吕严冷哼一声:“你将他绑来家里作甚?”

吕金枝揉了揉生疼的耳朵:“爹您有所不知,这个薛胤就是上回劫税银的黑衣人,我认得他的声音。当日……”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不对,听吕严的口气,似乎认得此人。

“爹……你是不是知道这事儿?”

“不仅知道,我还认识他爹!”吕严气鼓鼓地往棋桌前一坐,“当年他爹平定边关之时,孤城临险,朝中大臣又只知道贪污揽权,无一人肯派兵增援,薛思远被困了五天五夜,最后还是老夫说服兵部的人去救的。”

吕金枝傻眼:“您既对他有恩,他的儿子为何到了叡王的帐下?”

吕严瞪她一眼:“你以为当日在叡王府摸胸口的事是谁告诉我的?你以为从前你在叡王面前干的那些事儿我又是如何知道的?你又以为,我吕家被温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是凭什么能走到今天?”吕严拍拍她的肩膀,“就因为朝中布满了我吕家的眼线。”

这……这剧情翻转得也太快了!吕金枝痛苦地揉了揉脑袋瓜:“那您让自己的眼线去劫自个儿女婿的税银,是不是有病?”

她被吕严在头上敲了一记。她的脑袋更痛了。

吕严捋了捋胡须,起身往书桌的方向走:“本还想着拿下这个薛胤去要挟他的父亲,就当是送给太子的一份大礼,现在闹得,我该如何收场?”吕家除了私建暗卫营,还在朝中各势力间安插了众多耳目,一来方便行事,二来用以傍身。这些事他原本打算等吕金枝大婚后再告诉她,现在看她敌我不分的样子,似乎不说也不行了。

于是,吕严在书桌后的暗格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羊皮。

吕金枝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吕家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那个,金枝啊,这张羊皮上记载了吕家所有的暗线,你且看看,免得今后再胡乱行事。”

吕金枝接也不接,垂着头站在原地。这些日子以来,她不知折腾了多少事,无一不是被她爹罚了了事,今日好不容易揪住了叡王的小辫子,却依然被她爹拖进了书房一通训斥,她其实很受打击。

都说她吕金枝不可一世,实则是一事无成。其实太子哪里需要她来保护?陛下、她爹,两个大齐最位高权重之人都心知肚明,狼子野心的叡王殿下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迟迟未动,不过是各有各的缘由罢了。

她有些丧气地道:“还是不看了,以后我尽量少惹事便是。”

吕严愣了愣,不大明白她的情绪为何忽然低落,将手中的账册收回来,吕严笑着道:“是不是还惦记着太子的那份大礼?”

吕金枝脑袋一歪,噘着嘴道:“薛胤父子本就是咱们吕家的人,女儿岂敢送太子这么大的礼?”

咦?这个榆木脑袋竟然开窍了?吕严轻轻地抚一抚她的后脑勺:“你说得很对,即便你将要嫁给太子,也不可轻易地将身家性命都交托出去,什么与太子争宠夺嫡的叡王,那不过是小菜一碟,咱们吕家真正的对手,其实是温家历代的帝王,包括太子。”

从前吕金枝还未明白过来她喜欢太子这个事,吕严天天撺掇着她亲近太子,如今她觉得喜欢上太子了,她爹又告诫她不可对心仪之人交托出身家性命。

吕金枝很是矛盾,难道她与太子注定是这种相爱相杀的关系?望着房梁叹一口气,她道:“照您的意思,将来太子登基做了皇帝,他就成了吕家的对手?”

“是。”吕严斩钉截铁地答道,“这些年我们吕家一直在暗中保护太子,却从不对皇后一党出手反击,就是因为叡王是横在陛下眼前的一道屏障。只要叡王时时想着要争储夺嫡,陛下才腾不出手来削弱吕家的权势,可一旦叡王败退,不仅太子不再需要吕家来巩固地位,就连陛下也必将把矛头对准咱们。到时陛下与太子串通一气,势要拔去我吕家这根眼中钉,吕家当如何自处?”

吕金枝沉默了。

帝王与佞臣从来都是相互倚仗又恨不能即刻弄死对方,吕家生存的根本就是在里头和稀泥,而自始至终,太子都只是吕家权力登顶的垫脚石,只不过中间掺杂了情感,将情势变得更加复杂了些。

这阵子,她一心想着匡扶太子,却从未考量过吕家的利益,是她失了理智了。

从书房中出来,卫川依然巴巴地守在柴房的门口,吕金枝远远地看他一眼,郁郁地道:“打他一顿,然后将他放了。”

卫川呆住:“就这样?”

吕金枝的眼中毫无神采:“就这样。”

最终吕金枝还是乖乖地到雨花街学了做泥人,而薛胤被胖揍完丢出吕府,立马跑到了叡王的面前告状。为了足够逼真,他特地往头上撒灰,又将衣裳撕得破破烂烂,如乞丐一般爬进了叡王府的大门。

叡王看着自个儿忠心耿耿的跟班被打成这样,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更联想到庆功宴上的巴豆,被贬去通州的心上人,以及日渐壮大的太子,一心觉得吕家就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只有除去吕家,才可腾出手来争储夺嫡。

当夜,偌大的叡王府又是灯火通明,走狗幕僚齐聚。

这一役事关重大,必须要从长计议。再过一月便是吕严的寿诞,依照吕家的做派,势必会在吕金枝成婚前大办特办,动手之时,就选在那一日。

当然,第二日一早,这个消息便吹到了吕严的耳朵里。

吕老狐狸微微一笑:“雕虫小技。”

朝堂之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动静,这回吕金枝却漠不关心。自打被吕严教训过后,她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她那点小聪明在诸位大佬面前不过是毛毛雨。什么也不做,就已经是帮了家里的忙了。

这阵子,太子来找过她几回,但每每相见,她都闷闷不乐。既没有了往日打击对手时的神采飞扬,也没了谈情说爱的兴致,提起痛扁薛胤一事,太子笑得前仰后合,她也只是淡淡地答一句:“我就想揍他一顿,给百姓出出气。”

太子虽察觉出异样,却摸不准她为何如此郁郁,回到东宫,命小文子搬来许多描写儿女情长的话本,研究一个晚上,答案却更叫人丧气。书上说,一个女人忽然对你没了兴致,一是她移情别恋,二则是自己太无趣。

太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孤帅气多金又体贴专一,怎会无趣?至于她移情别恋,那就更不可能了,怀疑她喜欢上了别人,那就等于怀疑自己的魅力!

“妄评乱议,毫无道理!”太子殿下一挥手,“将这些书都给孤拿出去烧了!”

小文子惴惴地上前一步:“是。”

都说邱太师与长公主举案齐眉,乃京都之典范,其中的经验或许可以借鉴。书里找不到答案,太子殿下又将眼睛瞄向了他的老师邱直。只是,此事并非为君之道,更无关学识,温良景多多少少有些不好意思。

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他旁敲侧击地问:“若长公主心中不悦,通常所为何事?”

邱太师被他诚挚的目光射了个激灵,强自镇定地扶了扶顶冠道:“这个嘛,缘由就多了……”

有时是忘记将她绣的荷包戴在身上;有时是出门时未曾知会一声;又或是她做了身新衣、得了件首饰,想叫他品评品评。他说好看,长公主说他敷衍,他说还成,长公主又说他违心,他说难看,长公主反手就是一戒尺。

摸不准啊摸不准!若真有圣人能解此难题,邱太师也想问一问。沉吟片刻,他反问道:“殿下所问,是否有关吕氏?”

温良景恭谦垂头:“什么都瞒不过老师。”

邱直暗暗舒下一口气,起身道:“老夫虽不知她为何不悦,却在哄夫人欢心这件事上颇有造诣,殿下可愿一听?”

太子殿下点头如捣蒜:“学生愿意。”

邱太师站到窗前,一扇袍裾道:“简单来说就八个字,做其想做,全其想全。”

也就是说,帮她做她想做的事,成全她未能达成的心愿。温良景默默地将这八个字念了一遍,忽然发现,他与吕金枝相识十余载,竟从不知她心中所想,更不知她想做什么。太子殿下心中甚愧,低头陷入了沉思。也难怪心上人不高兴,实在是他这个未婚夫做得不称职!

心痛之下,温良景又问:“若不知她心中所求所想,学生又当如何?”

邱直淡淡一笑:“那也简单,世上的女子大多逃不出两件事:吃吃吃,买买买。若不知她心中所求,只要带她去做这两件事,大多也可讨其欢心。”

这个容易!太子殿下心中一喜,又对这位老师增添了几分崇敬:“老师与长公主的相处之道被视作典范,果然不无道理。学生佩服,学生佩服得紧!”

邱太师谦逊地摆摆手:“哪里哪里。”哪里有什么相处之道,根本就是长久受虐之后悟出来的!

相比长公主,这位吕金枝也不是省油的灯,邱直意味深长地看看自己的学生,突然心下一痛:天意弄人!看样子,太子将来也要步老夫的后尘……

果不其然,这一痛尚未缓过来,太子已一个箭步跨出了门槛,一边跑一边道:“孤有事先走,老师请自便。”

温良景出了东宫,直奔吕府。

前几回见面都是在吕家的后门,生生把未婚男女的正常相见弄成了偷情,这回温良景吸取教训,直接翻进了吕家的后院。

后院中洒扫的婢女正仔仔细细扫着院子里每一处缝隙,脚边忽然落下个庞然大物,顿时吓得惊叫一声。

温良景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问她:“你们家小姐住在何处?”

那婢女更是扔掉扫帚,一边喊一边狂奔:“快来人啊!有采花贼!”吕严位高权重,又树敌众多,府上的安保工作向来是重中之重,哪怕是女眷居住的后院也时时有府兵巡逻。此举刚好惊动了附近的府兵,眨眼间,尚在发懵的太子殿下周围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吕金枝刚带着卫川从外头回来,才走到大门口,方才那侍女便急急忙忙地禀报:“小姐,家里来了个采花贼,还问奴婢您住在何处,秦管家已经带人去捉了,您等等再进去。”

吕金枝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又望向卫川。意思是,这个采花贼特地来吕府采她这朵花?

这也忒大胆,忒刺激了!几乎不做考虑的,吕金枝手上一挥:“还等什么呀?我这就进去看看。”

婢女眼瞅劝不住,只好胆战心惊地跟上。

一路穿门越院,三人朝后院的方向疾奔。只是越接近,越安静,全然不像是家中进了贼人的模样。

吕金枝将信将疑:“你确定家里来了采花贼?”

那婢女仍然心有余悸:“奴婢确定!”

可如此安静的后院又如何解释?难道我吕家的府兵竟如此不成器,全都被他解决了?吕金枝在院子外停下脚:“卫川,你先进去看看。”

卫川领命,翻上院墙朝里头看了一眼。下一刻,神色凝重地翻下来。

吕金枝急道:“里头情形如何了?”

卫川低下头:“主……主人还是自己去看吧。”

吕金枝更觉蹊跷,提着裙摆就朝后院的大门而去。只见偌大的后院之中人满为患,温良景右眼乌青,依然不失皇室的威仪,仰首挺胸地站在那里。以他为中心,家中的府兵管家安静如鸡,一个挨一个地跪了一地。

吕金枝傻了。

婢女也傻了。

只听秦管家满怀歉意地跪着道:“殿下恕罪,老奴老眼昏花,方才竟没看清来人是太子殿下!”说着又颤抖地往他脸上一瞄,怒道,“殿下右眼的这一拳是谁打的?还不快站出来!”

跪着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恨不能将脑袋贴在地上。

吕金枝赶忙走过去,大喝一声:“都散了,散了!”

待后院里再没有半个人影,吕金枝方领了太子殿下进了花厅。方才的婢女送来一堆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水,外加一个热鸡蛋,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温良景静静地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翻人家院墙,被当成登徒子打了一顿,太尴尬了。此情此景,沉默是金。

吕金枝拿着鸡蛋凑上去:“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定无一人敢说出去。”殴打太子就已是杀头的重罪,哪个不要命的还敢往外说?对于这一点,温良景其实很放心,此时沉默,只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化解这股尴尬之情。

手上的鸡蛋贴上去,温良景痛抽一声,吓得吕金枝手上一顿:“你说你好好的正门不走,翻这院墙做什么?”

凑得这样近,他几乎可见对方闻身上的香气。温良景舔舔嘴唇:“孤急着寻你,一时冲动……”

堂堂太子,一时冲动就翻进别人家,还被人当成采花贼打了一拳,害得吕府的家丁落下个殴打储君的罪名?吕金枝咬咬牙,手上故意加重了力道:“急着寻我作甚?”

温良景疼得龇牙咧嘴,梗着脖子道:“孤特地揣了一兜的银票,本想带你出去逛逛,”他委屈地看她一眼,“眼下这情形,怕是不成了。”

吕金枝好气又好笑:“揣了一兜的银票?你是发财了?”

开玩笑,当朝储君,还能没点零花钱?温良景抿抿嘴唇,觉得被她这么伺候着,还颇有几分寻常夫妻的味道,不自觉地便嘴角上勾,开始傻笑:“为你花钱,理所应当。孤看你近来心情不大好,就想带你出去走走逛逛,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听到这话,吕金枝手上顿了一顿,丢下鸡蛋,又开始给他上药。这一回不似前头的那样粗暴,仔仔细细地用棉棒将药水抹匀了,还不忘帮他吹一吹,以减轻痛感。

太子不知道,其实她所有的闷闷不乐都与他有关。

吕家向来是温氏帝王的心腹大患,从太祖开始,无一任皇帝不想将吕家连根拔起,包括如今的温实骏也不例外。温良景身为他的儿子,谁能保证他登基之后不将矛头指向吕家?吕金枝之所以郁郁,就是知道寻常夫妻的托心相交在她和太子这里都是扯淡,即便日后成了婚,他们也不得不互相提防,以免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默默地上完药,吕金枝退到一旁:“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温良景见她忽然端正了脸色,急忙坐直了身体:“金枝,你说。”

吕金枝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小心地道:“倘若吕家帮你除去了叡王,众多的皇子之中你便再无对手,若那时陛下要你削弱吕家,你会如何做?”

温良景微微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吕金枝一动不动:“你回答我就是。”

此时此刻,温良景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吕家野心勃勃,温实骏曾多次提醒他要时刻提防着吕严这只老狐狸,尤其是娶了他的女儿,就更要小心吕家父女的里应外合。

温良景沉吟了一刻,诚挚地看着她道:“孤承认,父皇的确说过要遏制吕家,但你爹护我多年,于我有救命之恩,即便他当真要做一代佞臣,孤也绝不会对他出手。至于你,将来你就是我的妻,我会保护你。”

“若陛下一定要铲除吕家呢?”

“孤……”温良景嘴唇动了动,答道,“孤会设法说服他的。”

你看,连你也没有底气回答这个问题。多说无益。吕金枝咧嘴一笑:“吕家没有男丁,衰败是迟早的事。我不过就随便问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是这样说,温良景却看到吕金枝的笑靥之上并无光芒。本还想再说些话来安慰她,吕金枝已转过话题,笑眯眯地道:“殿下稍候,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走进里间,从里头捧出个碗口大的木盒递到他手里,“记不记得我曾告诉过你雨花街上有个做泥人的老叟?这些日子我闲来无事,就找他学了手艺,你看看做得如何。”

温良景轻轻地打开木盒,只见盒子里躺着一男一女。男的戴着赤金的顶冠,黄袍金履,正拉长着脸在生气,女的穿着鹅黄色的衫裙,柳眉细腰,正仰着脸哈哈大笑。两个泥人皆用细腻的黏土捏造,身面平滑,神态动作惟妙惟肖。

温良景眼睛一亮,拿起那个大笑的女子攥在手里。奇怪的是,手中的泥人却并无湿潮之气,也不见干裂,不禁奇道:“怎么是干的?”

吕金枝仰着脸解释:“寻常的泥人不易保存,你手上的这个是送到窑炉里烧过的,严格来说,它应该叫陶人。”

前一阵他才抱怨过心上人不送他礼物,吕金枝未作表态,本以为就此没了下文,没想到她竟偷偷做了两个泥人。温良景激动得无以言表:“这是送给我的?”

吕金枝扬眉:“殿下可喜欢?”岂止是喜欢,简直是视若珍宝。温良景小心地抚摸着两个泥人,笑得像得了什么宝贝一般:“喜欢,怎会不喜欢?日后成了婚,孤要把它摆在床头,天天瞧,日日看。”

幼稚的语调配上迷人的熊猫眼,还是单边儿的,吕金枝觉得此时的太子真是格外喜感,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从前吕金枝使坏成功时就总这样笑,她一笑,温良景就觉得心里没底。将泥人紧张地藏在身后,温良景道:“怎么,送出去的东西你想反悔?”

吕金枝看他一眼笑一回,看一眼,又笑一回,只能捂着肚子艰难地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担心你明日怎么上朝。”

果然没什么好事,温良景的脸顿时黑了。上回吕金枝醉酒,他被挠出三道抓痕,后来在船上表白,又被她推下了湖,这回翻进吕府,竟被吕府的家丁打了一拳。温良景觉得,好像此生所有的窘迫都与吕金枝有关。什么皇室的威严,什么太子的风姿,她总有法子让它荡然无存,实在可恨!

更可恨的是,他竟被这个幸灾乐祸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

趁着吕金枝笑得直不起腰,温良景迅速上前一步,严肃地在她脸上舔了一口,同时生气地道:“敢嘲笑孤,这便是孤对你的惩罚!”

笑声戛然而止,吕金枝默默地擦去脸上的口水:“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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