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职工食堂里传来哗啦哗啦的炒菜声，张文光和几个同事坐在圆桌旁，特惬意地抿口小酒，然后闻着炒菜的香。
平常很少来这儿吃饭，因为贼贵，只有谁家孩子家长有点背景，校里领导会带着来吃，不仅省钱，还能增收。
不过今天日子特殊，好歹要过来爽一爽。
李俊凡和易安就坐在几个男老师对面，尴尬地看着这群中年男人诉苦。
什么“你走了才是福呀”，“谁愿意伺候那些兔崽子”......各种平常不会说的话往外蹦。
李俊凡在桌下捏捏易安的手，心里特怕她俩吃完这顿就被灭口。
听着同事的安慰，张文光一边点头一边微笑，笑容略有些苦涩。
突然他的目光划过对面的两个女老师，他好像想起些什么，不禁眯了眯眼，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他就要离去，可以不管之后洪水滔天，他的语气和目光有些放肆
李俊凡心头一紧。
易安不满地皱起眉头。
“李老师，生活不易，不是吗？”他笑了笑，“每天都是留级，开除，开会，恶毒的小比崽子，毫不关心的家长！”
他，一边咬着牙挤出这几个词语，一边抖着腿，眼中是尽是阴郁之色。
周围突然沉默，不敢去触碰中年的男人的霉头，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李俊凡吓得赶紧夹扣菜塞进嘴里，然后再夹一筷子放易安碗里。
“哎！说这些干嘛！老张你都马上可以脱离这个泥潭了......”几秒后，几个男老师过来打圆场。
“是啊，来来来，喝酒，今天晚上老砸不管了，让他们自习！”
两个女老师被这气氛再度隔开了，那天晚上所有人都给张老师敬了酒，就仿佛他是退役的战争英雄。
但李俊凡觉得不是，她扫视着这些老师，只觉得他们都不过是风暴中的救生员，只是有些时候，连自己都救不了。
无助而又孤独，却还要去拯救落水的孩子，哪怕他们自己早就已经把救生衣扔了。
“不知道张老师以后怎么办。”一直吃饭也不去敬酒的易安突然开口。
“诶？”李俊凡歪歪头看着她。
“张老师刚在学校旁边买了套房，和他老婆拼命付了个首付，结果现在工作没了。”易安没有再说下去。
李俊凡面色一愣，看向抱着同事大哭的男人，顿时悲从中来。
良久，她叹口气，把酒杯满上，走到张老师身前，拍拍他的肩，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一口气把酒干了。
酒很冲，冲的李俊凡直流泪，一脸痛苦的神色。
这痛苦甚至持续到李俊凡回家。
实在拿不动钥匙，她只能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张满是警惕的小脸探了出来，在发现敲门的人是李俊凡后，小脸瞬间化作惊喜，但闻见她一身酒气后，小脸又垮了下去。
李俊凡看着顾寒多变的神色，心里仿佛往干涸的土地中泼了一瓢水，醉意都消了一大半。
当看见桌上居然还有几盘菜的时候，醉意全没了。
心脏往里缩了一下。
“你晚上去哪儿了？”男孩不满地问道。
“和同事吃饭。”李俊凡扶着椅子坐下。
“男的？”
李俊凡想了想张文光，然后点头。
顾寒很落寞的“哦”了一声。
听到这样一声，李俊凡慌了，赶紧解释说：“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做晚餐，我只是去参加一个男老师的欢送会，他今天走了，你知道，我在办公室是个新人，这种聚会必须去参加，不然他们会说我不合群......”
当看见顾寒的神色好一点后，李俊凡才慢慢地收住了嘴。
看着少年清丽的面庞，再看眼满桌子的饭菜，她双手环住少年的脖子，将他埋进自己的胸口。
“谢谢你，顾寒。”
“快，快吃饭啦！”顾寒赶紧推开女人，脸偏朝一边，面颊通红。
“嘻嘻。”女人醉了，调戏般地看着男孩脸红的模样，然后再度抱住了他。
但这一次，顾寒没有再推开，因为女人居然在颤抖，他想抬头看一眼她是否在哭泣，但刚抬头又被按了下去。
顾寒没在动，任由女人抱着自己。
“小寒。”
“嗯？”
“你知道姐现在心里特难受，真的，张老师被开除了，就因为他没让那群混混带走那个孩子，明明以前还怪我过于关心，结果自己才是不肯放手的那一个。大概所有当老师的人都有一个梦吧，梦想自己能够指引孩子们的人生道路，梦想数十年后可以桃李天下，这个梦我做了十年，从中学起就从没有放弃过，但现在，梦该醒了......”
“你喝醉了......”
“你听我说，”李俊凡打断他，“其实越醉的人脑袋越清醒，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拯救谁，但现在才知道我自己早就把救生圈都丢了，我谁都救不了，无论学生，还是你，还是我妈妈......”
她真的喝多了，说话都有些竭嘶底里，愤怒遮盖了平常的柔弱。
“至少......你救了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老师吗？”
“为什么？”顾寒问。
“因为我中学时喜欢上了我的老师呀。”
顾寒心一跳，人设差点崩了。
“但他拒绝了我，那个时候我超伤心的，但也是从那时起我就想当老师了。”李俊凡说完，松开了手，放开顾寒，这这样低头瞪着他。
看见她这个样子，顾寒知道，关键的来了。
“如果他知道我现在当了老师，一定会很生气吧，一定会像当初一样骂我，”李俊凡幽幽地说，“每个老师都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当老师，就跟家长不想孩子走自己的老路一样，所以你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去当老师，知道了吗！”
语气异常严肃，顾寒赶紧点点头。
“嘿嘿，那就好。”
她睡着了，脸上还有泪痕，顾寒看了她很久，然后抱着她把他放到了床上。
帮她盖上被子后，顾寒走到她的梳妆台前，熟练地找到卸妆油，倒了点在棉块上，温柔地帮她卸妆，最后再用毛巾沾点热水帮她把脸擦干净。
她每天都早起化妆，然后外出上班，感觉像是上战场戴装备的士兵，每天回家后又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天，再开始卸妆。
你永远不知道，妆容背后藏着多少心事。
顾寒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空。
心想这一刻，张老师也许正在家一个人吃饭，遭受妻子的责备；刘思语还在默默补课，为了看不见的将来；周南那小子也许被职场同事刁难，然后辛苦一天，晚上却还在画漫画，不愿放弃梦想；夏银呢......
无数的人脸一下子从脑中蹦了出来，熟悉的陌生的，还有很多忘记了名字的。
他们就和这个睡着的女人一样，每天夜晚独自静静承受一切，到了白天又带着夜晚的心事外出工作。
顾寒幽幽一叹，轻轻摸了摸女人的额头。
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