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出租车汇入整个城市混乱的车流中时,有人正站在极高处俯瞰着下面的世界。
头顶精致的吊灯将这间宽阔的办公室照的犹如白昼,屋内沉静的空气和窗外透着慌忙的世界仿佛被分割成了两个天地。
一动一静,迥然不同。
王鹰站在办公桌后面,习惯性抬了下自己的眼镜,如往常一样尽职地向自己的上司做着汇报:“已经确定了敬容小姐回来的时间,还有陪她一起回来的同伴——”
“哦,你说周敬容交的那个男朋友?”
落地窗前的那个背影收回了覆在玻璃上的手,开口道。
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低下头认真挽起了袖子,露出来一段修长的小臂。
这道身影和矗立在城市制高点的摩天大楼看上去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他明显地过于年轻。
白色的衬衫勾勒出单薄的线条,衬出了少年特有的清瘦,光滑的后颈掠出一道优美的弧度,沾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光从背影上看,他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二岁。甚至还要比这个年龄更小一些。
相比起这个地方,这个人似乎更应该出现在大学校园里某棵梧桐树下,身上带着青春所特有的光合作用,从头到脚都干净的一尘不染。
但无论是年轻人还是他的助理,两个人站在这个房间的姿态都相当自然。毕竟由夏末到现在,他们已经磨合了好几个月。
年轻人轻声道:“也算调查费没白花。毕竟这笔钱走的不是公账,而是我的私人账户。这么多年我在周家拿到的压岁钱还不到周敬容的一半,结果到头来还得花在她身上。还真是应了那句投资界轮回发展的鬼话。”
年轻人的声音清朗一如他的背影,只是透着一种和年龄不大相称的冷漠。
“雇人在国外调查敬容小姐,您真觉得这么做有必要吗?”
话说出口王鹰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口吻带有一点儿质疑的语气,这不是一个下属该说的话。
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难以再收回来。索性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已经知道了年轻人除了略有些毒舌之外,倒是不怎么爱生气。
果然,年轻人只是带着点儿厌烦的口吻道:“当然有必要。周敬容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我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几乎是两眼一抹黑。相比起来,我这边的情况我尊敬的叔叔婶婶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自打我从学校搬回家之后,每天对着那两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低头不见抬头见,王鹰,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
从学校的四人宿舍搬回自家几百平的别墅,叔叔婶婶又住隔壁,两家并不在同一套房子里,有什么难熬的。
这种烦恼对于出身一般家庭的王鹰来说无法想象。
不过让王鹰真正想不明白的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他干脆就一块儿问了出来。
“可是,又为什么要调查敬容小姐的男朋友?”
“很简单。”
年轻人打了个响指转过身来。
那张清隽的面容第一次显露在了明亮的灯光下,夺目生辉。
“一个人会试图隐藏一样东西,只有两个原因。第一,这个东西太糟,会对她造成负面影响。第二,这个东西太好,对这个人来说特别宝贵。然而也可能这两样原因兼而有之。但无论是什么,既然它会影响到这个人的行为,那么就有可能成为这个人的弱点。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原因是,我不相信和周敬容搅到一块儿去的会是什么好人。”
“您这样来形容敬容小姐的男朋友,是不是有些……”
年轻人朝自己的秘书微微挑起了眉毛。
“不合适?王鹰,一个背着女朋友脚踩两只船的人,难道我还要对他在言辞上礼貌有加?就算他找的不是周敬容,这种人也应该努力收获唾弃。不过既然他们情比金坚,就算是收获唾弃也该手牵着手一起沉沦。要是因为我们计划不周而丢下了其中一个,那多不好。”
王鹰默然。
年轻人迈步走到桌子前,拾起了桌子上的一块儿多米诺骨牌,看着那一长溜儿牌中唯一的豁口,神情专注。
“好了,就剩下最后这里了。”
自从听到周敬容要回国的消息之后,他就开始搭建这副牌。如今终于到了这最后一刻。
只要一想到周敬容回来以后,他的日子就又会变得像过去似的那么有趣——他那只一直养在心里的猛兽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不断发出焦躁的咆哮。
这种日子每况愈增,以至于他不得不做出一些事情来缓解这种情绪。
年轻人屏住呼吸,弯下身子,把目光和桌面调整到平行的角度,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夹着牌,把它慢慢放到了转弯处的那两张牌面中间。
哒。
……很好。
年轻微微舒了口气。
牌稳稳的站住了,两边的牌也没有碰到。
他从桌前慢慢直起身子,俯视着这副自己精心构建起来的牌局。
这副牌是他搭了好长时间的作品,从早晨到傍晚费尽了许许多多的上班时间。
不过这些时间并没有白费,因为连贯的S形牌面几乎是满满当当地铺满了整个橡木桌面。
但同样是对于这项宏伟的工程,年轻人和他的下属却有着全然不同的两种看法。
虽然没有员工敢当面置喙,但几乎所有投资部的下属都在暗地里议论,说这位空降来的少爷显然是把人生所有的技能点都加到了那张好看的面孔上。
至于他那张名校毕业证,鬼知道是怎么来的。
而可怜的王鹰助理,天天忙得马不停蹄跟在年轻人身后,几乎包揽了大少爷的一切鲁莽指示,然而新成立的投资部每日加班加点,却依然一个项目的进展也没有。
各种各样的报告书已经把房间的沙发堆满了。原本它们应该端庄地在桌面上放着,不过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它们全都被挪开了。
下属们信誓旦旦地说这些报告书很可能翻都没被人翻过。
年轻人一想到自己下属的议论,顿时觉得更开心了,这就是自己的父亲给他找来的工作地点,一个一盘散沙的地方。
简直太好了。
想到这里,年轻人嘴角的弧度就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
他歪了下头,朝身后道:“他们几点到。”
“今天是星期五,我们将在周六的下午去接机。”
王鹰翻看了一下手中的备忘录,抬起头来道:“出发的时我会安排两辆车,您的司机会是我。”
“很好,这么做很妥当。记得把我明天下午的行程全都推了。”
年轻人拍了下手,又发出了一个鲁莽的指示,清朗的嗓音合着窗外的雨气一起在宽阔的房间里飘荡,渗着微微的凉意:“周敬容不是一向自诩为周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吗?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回来实在是委屈她了。通知燕城所有能约到的记者,让他们明天全部都到机场去等着。这也算是回馈她当年为我们搞的那场欢迎典礼了,如果我堂姐不受感动,那可真是白费了我的一片心了。”
年轻人瞥了眼窗外,虽然仍在笑着,但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在这片安静的空气之下,同样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角斗场。从这一点上来说,窗外的世界和窗内的世界是一样的,没有任何不同。
王鹰望了一眼大厦之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从这里远看下去,人群就和蚂蚁差不多。
虽然知道什么也看不到,但王鹰的脑海里还是自动构想出了不久之前某个人拿着东西离开,气急败坏地威胁着要去向上层告状的身影。
虽然对方并不算是什么重要人物,但投资部的总监没有经过人事部同意就直接开除了自己的行政秘书。这件事情今天已经在周氏的整栋大楼传遍了,几乎和流感传播的速度一样快。
“关于张群的事……”
王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避开这个话题:“您是不是有些着急了。就算是想要杀鸡儆猴——”
“你都说了是杀鸡儆猴,那么自然要选在一个合适的时间。”
年轻人平静地道:“周敬容一定会空降事业部。和新成立的投资部不一样,事业部原本就在我叔叔的职权范围之内,那里被他管的就像个铁桶一样,几乎滴水不漏。这个条件对周敬容太有利了。既然我不能把投资部全都换成自己人,那么先除去一颗钉子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再说我初来乍到,给别人留下一点儿莽撞的印象也没什么不好。如今周敬容的归来就像是要往已经快要沸腾的油锅里洒下一杯水,周围的人一定会拿我们不停地作比较。”
年轻人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又轻轻接了一句:“一开始就做的处处漂亮的人,一旦做错了就很容易被责怪。倒不如一个散漫的人逐渐变得上进,只要有进步就会得到夸奖……这是人类普遍的劣根性。”
周家这艘大船,需要尽快决出最终的舵手。
场面不可能永远这样僵持下去,而且他也不愿意永远陪着这群人玩这个令人厌倦的游戏。
所以他要提前做好一切准备。
王鹰尽职尽责地问道:“那么新的行政秘书呢,您准备从哪里去找。”
投资部的行政秘书会呈览一切项目的进度报表给总监看,这个位置很重要。
但无论是从公司里选人提拔上来还是从外面招聘,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王鹰需要尽快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但话还未说完,王鹰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下一秒,一张图片被人传了过来。
王鹰低头看了眼,然后又抬起头来。
“总监……他们把秦峰女朋友的照片穿过来了。”
年轻没有说话,但是手却伸了出去。
王鹰把手机递到了对方的掌心里。
年轻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这是一张显而易见的偷拍图,不过像素过关,所以看的倒还算清楚。
图片上的人是个女性,黑色短发,年龄看不出来,可能二十出头,也可能将近三十,大概在这之间,因为她身上没多少女人味儿,同时又还带着一些年轻的影子。一眼看过去,能看到她的皮肤略显苍白,是那种经常坐办公室的不健康的白,虽然五官还算清秀,但是气质冷漠,眼睛幽深,看上去比一般人的瞳孔颜色要更深一些。
“单纯作为女人来说,她还真跟不上我那位蛇蝎心肠的堂姐。”
年轻人把手机扔回去,同时中肯的做出了评价:“难怪秦峰把她给蹬了。”
兢兢业业的下属习惯性的问道:“还需要我再继续调查一下吗?”
“谁?”
“秦峰的前女友。”
“这就不用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有那个时间,你不如去帮我找一位新的行政秘书。不过现在,我要准备好一个大礼,来迎接我亲爱的堂姐归来。”
年轻人定住视线,吸了口气,然后轻轻伸出手指。
咚地一声,然后房间里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倾倒声。
所有的骨牌应声而落。
看着牌一张牌接着一张倒下,年轻人嘴角的微笑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