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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踏破千堆雪(3)

他扬扬眉:“为什么要穿情侣装?”从她手里接过那条领带,开始打结。

“这样会给人我们夫妻恩爱的印象。”洛美一边说,一边替他理好领带结。

他抓住了她的手,问:“我们不恩爱吗?”

她没有回答,只说:“下楼吃饭吧。”

早餐是西式的,洛美早晨起来吃不惯这些,将三明治里的腌肉挑了出来,将面包吃下去,吞了一杯牛奶了事。容海正是看着报纸吃掉早餐的,而后两人一同乘车去公司。

照例,他们遇上了塞车。

车塞得水泄不通,洛美见怪不怪,拿起车上准备的早报看,目光在花花绿绿的娱乐新闻里徘徊:“我们住在新海不是办法,每天早上,这段路是必塞的。”

容海正说:“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搬到平山去住了。”

洛美阖上报纸,问:“你真的有信心买下言氏家族的祖宅?”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再加上一点不择手段,什么事办不到?”容海正轻松地说,“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就是钱。”

洛美说:“大不了将常欣逼迫破产,你还有手段逼他们卖祖宅不成?那言家岂不是永远都翻不了身?”

容海正扬眉:“我谋的就是这一步,你等着住平山的言家大宅吧。”

洛美就不再问了。等到了公司,开完行政会议,容海正亲自将她引到她的办公室,并且打开了窗帘。

“看对面。”他说。

洛美往外一望,他们所在的宇天大厦对面便是仰止广场。宇天大厦与仰止大厦遥遥相对,她在楼下就注意到了。这时望去,整个仰止广场尽收眼底。

“怎样?我们和敌人是面对面的。”他指了指隔壁,那是他的办公室,“我们两个是肩并肩的。”

洛美听他说得有趣,不由一笑。容海正问:“中午去哪里吃饭?”

洛美打开桌上的电脑,说:“才吃了早饭又要吃午饭?先去工作吧,免得员工说你偷懒。”

容海正于是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小仙,你进来一下。”

进来位斯文的女孩子,有一双颇有灵气的眼睛,声音也很好听:“容先生、容太太,有什么吩咐?”

“洛美,这是你的秘书,她叫小仙。”

洛美就笑了:“当真是人如其名。”

容海正说:“公司里的事你先问小仙吧,我先回办公室了。”

洛美点了点头,小仙便去抱了一大堆的签呈来:“容先生出去一个月了,所以积下了不少公事。您是他的特别助理,这些都是您要替他过目的。另外,容先生想必也告诉了您,亚洲是您的职权范围,我们在伊朗的输油管道出了一点状况,这是与当地政府谈判的记录。还有,容先生吩咐,要将我们对国内上市公司的控股情况给您过目……”

洛美一下子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阔别数月的沙场,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十面埋伏。

她曾经从中挣脱过了,而且,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地远离这种血腥的搏杀了,可是,她又回来了。

稍稍已生疏的快节奏、久已不闻的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久已不见的一溜小跑的职员、没有一秒空闲时间的时间表……

是的,她又回来了。

中午与容海正在餐厅吃饭,她一边匆匆忙忙地咽着饭,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一份报表。

容海正就说:“别看了,吃饭吧。”

她头也没抬:“我在吃呢。”过了半晌,又问,“我不明白,公司运营情况良好,为什么对银行的负债率这样高?”

“又不是很高的利息。”容海正说,“正好让人看不出我们的虚实。”

洛美埋头继续着,又过了半晌,才抬头说:“言少棣那个人很厉害,你将股权抵押,小心他玩花招。”

容海正就问:“以你之见,言氏家族有哪几个人需要好好防范?”

洛美放下报表,说:“旁支派系不足为虑,他们掌握不了大权,在董事会说不上话。要担心的就是言少棣、言少梓、言正鸣、言正英,还有一个是王静茹,她虽然是个女人,但言正杰当年非常信任她,她手中抓了不少实权。”

容海正说:“言正鸣不足为惧,他畏妻如虎,主要也是因为他的太太是夏国江的独生女儿,所以才显得财大气粗。只要他和夏家大小姐离了婚,就成了一只病猫了。言正英是只老狐狸,最信奉明哲保身,以他的个性而言,只要我们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他就会不战而逃。硬骨头就只剩了言少棣、言少梓和王静茹。言少棣是嫡出长子,家族目前的掌门人,是心腹大患;言少梓是言正杰最喜欢的一个儿子,给他的实权最多,也是个令人头痛的家伙;王静茹那个女人最工于心计,要对付她着实不易。”他踌躇地望向洛美,“你有什么好办法?”

洛美说:“一时之间,哪有什么好办法。”

容海正笑了一笑:“先吃饭吧。”两人又说了些闲话,容海正却想起一事来,“哦,对了,晚上部长请客,你记得早点下班回家换衣服。”

洛美点了点头,吃完后两人上楼回各自的办公室。洛美因为刚刚接手,格外忙,到了下午五点钟,才匆匆忙忙地回家去换晚礼服,陪了容海正往部长家里去赴宴。

部长显然与容海正有很深的交情,而且与洛美也算是熟识,过去交际场中常常见的,所以开玩笑问:“海正,你怎么挖常欣的墙角?”

容海正只是笑,正好舞曲开始了,部长于是邀请洛美。两人且舞且说笑,部长又是极爱开玩笑的人,十分恭维洛美,又说:“如果我年轻二十岁,我是一定要去和海正竞争一下的。容太太,其实现在你如果不嫌我老,我也愿意去竞争的。”

洛美是惯于这种场面的,答得也十分俏皮,两人说笑起来,引得舞池里人人都瞩目他们。

与部长跳完了舞,容海正终于接过她,恰巧是一支慢舞,洛美说:“正好,刚刚的探戈转得我头晕。”

容海正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跳舞呢。”

洛美无声地笑了,因为头确实有些晕,就靠在了他的肩上,两人慢慢地跳完了这一曲。容海正见她的脸色不是很好,问:“是不是饿了?我给你拿点吃的,好不好?”

洛美也觉得是饿了,就点了点头,容海正于是去餐桌那边,洛美却叫住他,问:“你知道我要吃什么?”

容海正笑笑,举起盘子:“水果沙拉,以及双份的朗姆黑提冰淇淋,对不对?”

洛美不由得一笑,容海正取了食物回来给她,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又替她去拿了一杯果酒,洛美说:“谢谢。”容海正就用手指着她,她一下子想起在法国时他的话来,忍不住扑哧一笑,别的人或在跳舞,或在谈话,纵有人看见了两人的情形,也觉得新婚夫妇,该当如此亲昵,并不多理会。

洛美吃完了东西,容海正与熟人聊天去了,她便自己去放下盘子。因为刚喝了杯果酒,胃有些不太舒服,所以她顺步往喷泉那边走去。

喷泉池后有极大几株扶桑,将一架白色的秋千掩在其内,外面的光都被扶桑花挡住了,一丝也不能漏入,只有一地的月色如银。洛美觉得格外有趣,就坐到了秋千上,冷不防刚坐稳,后面就有人推了一把,秋千立刻高高地向前荡去,她吓了一跳,只笑:“你不要闹了。”满以为是容海正,谁知秋千往后一回,让她看见了架边站的人,正是言少梓。

她脸上的笑顿时都僵住了。自从医院那天后,她是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现在看他站在那里,月光朦朦胧胧的,令他的整个人都裹在一层淡淡的暗色中。秋千的惯性仍在荡向前、退向后,他就在她的视线里斜过来、晃过去。她的脑海里,也只剩了一片灰蒙蒙的影子,在那里随着秋千一起一落。

“容太太。”他开口,语气平和得听不出什么,“好久不见。”

洛美只觉得手心里濡着冰冷的湿意,像是有条小虫子在那里钻着,也许是出了汗,也许是抓着秋千索太紧。

只听他说:“你与容先生的婚礼,并没有通知旧朋友一声,所以没能去向你道贺,真是失礼了。

洛美听他说得客客气气,于是也十分客气:“哪里。”

言少梓终于从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月光照在他脸上,眉目并不十分清楚,但目光仍旧锐利如斯,他说道:“刚刚一见,差点认不出来。容光焕发,到底是新人。”

洛美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秋千索,淡淡地说:“那当然。女人一生,就是要嫁个好丈夫,不然,丢了性命都有可能。”

他点头道:“很好,终于说到正题了。你认为洛衣的死是有人做了手脚?”

洛美将脸一扬:“我不敢胡思乱想,但她抓到旁人不可见人的把柄,所以才会被杀灭口。言先生,不论怎么说,她是你的妻子,我没有想到,人性会卑劣到如此地步。”

言少梓上前一步,抓住了秋千索:“洛美,说话要有证据!”

洛美说:“是,凡事都要有证据,所以刚刚我也讲了,我并不敢乱说。”

言少梓的脾气本就不好,一下子就扣住了她的手腕,几乎是将她从秋千上拖了下来:“官洛美!我告诉你,我言少梓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去谋杀妻子和岳父!”

洛美既不挣扎,也不吵闹,只静静地说:“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就算你并不知情,但你的家族呢?为了那份总录,他们绝对会不择手段,身为这个家族的一分子,你真的一无所知?”

言少梓咬着牙说:“好,你今天是非要定我的罪了?”

洛美望向他,月亮正穿梭云中,所以月色忽明忽暗,映在他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的,他眼中有什么她看不清。她忽而一笑:“言先生,我能定你什么罪?我不是法官,更不是上帝,至于你有没有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到时候自有报应。现在你最好马上放开我,不然让我先生看见了,只怕他会误会。”

“你先生?”言少梓冷笑着,语气中都是讥讽与嘲笑,“你真是找到了一个良人托付终身,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洛美淡淡地答,“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言正杰与容雪心的儿子。”

言少梓冷笑:“他告诉过你了?但你对他还知道多少?不错,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可是家族上下,绝不会放过这个混蛋!他很有钱对不对?你知不知道那些钱都是从哪里来的?我告诉你,他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最最见不得人的手段压榨来的。而我父亲是被他活活逼死的!他以恶意收购来威胁父亲,气得父亲脑溢血倒在会议室里,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下得了这种毒手,你还指望他待你有几分情义?”

洛美也冷冷一笑:“见不得人?常欣做的事就见得了人吗?大营山隧道塌方,工人死了七个人,受伤的有四十六人,为什么?因为常欣关系企业中赫赫有名的宽功工程公司贪图蝇头小利,擅自改变支架设计结构。事后你们却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你们双手都是鲜血,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

言少梓道:“人在商场,身不由己,过去你也是公司的一分子,你难道就清白了?”

洛美道:“我确实也不清白,所以我才有今日的报应。但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在这世上没谁比谁干净,你根本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我的丈夫。”

言少梓气得狠了,脸上的肌肉微微扭曲,几乎是一字一顿:“好!好!我等着,等着看你的好丈夫会给你什么好下场!”他用力摔开她,转身大步而去,旋即没入了黑暗中。

洛美被他推了一个踉跄,扶着秋千架才站稳。月色还和刚才一样好,在扶桑的花上、枝上、叶上都镀上了一层银霜。花园里音乐声、说笑声一阵一阵地传过来,洛美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外头的人闹也好、笑也好,似乎都是另一个世界。刚刚的对话,她与言少梓是彻底地决裂了,从今后再见面,只怕连今天的虚假客气都会没有了,而他说的那些话,更令她觉得难受。

是的,她根本不知道容海正是什么人,可是他救了她,他在绝境里替她指出一条路,他让她重新活过来,只为了复仇活过来——她心里的苦意涌得更厉害了,仿佛刚刚喝了一杯浓浓的黑咖啡一样,一直苦到五脏六腑里去,苦得她眼里一阵阵地发热,她倒盼望这里真的是荒无人烟的野地,那样放声痛哭一场,心里也是痛快的,可是偏偏隔着花墙外头就是人,她只好极力地忍着,好在是忍耐惯了的,再难再苦她也可以忍下去。过了一会儿,觉得好过了一些,就慢慢走出去。

容海正在和部长聊着什么,见到了她,于是问:“你到哪里去了,这半天没有看到你?”

洛美笑道:“刚刚到花障那边去了,谁知迷了路,又黑,什么都看不见,顺着小路越走越远,最后才转回来。”

高部长笑道:“我刚才还在和海正开玩笑,说有你这样漂亮能干的太太,他却不看紧些,要当心被别人拐走呢。”

说笑了一回,洛美又和部长跳了两支舞,才和容海正跳舞。他问:“你刚刚去哪里了,我想不是真的迷了路吧。”

洛美就笑笑:“你难道真的怕有人会拐走我?”

容海正也笑了笑。

洛美低声道:“我刚才遇见言少梓了。”

容海正“哦”了一声,问:“他说了什么?”

洛美说:“也没有什么,还不是意料中的那几句话。”

容海正停了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那你跟我结婚,他说了些什么?”

洛美抬眼看他,见他漫不经心,像是随口问问的样子,于是说:“他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整个言氏家族都不乐意见到我们结婚,我想他也是。”

容海正就不问了,后来舞会结束,两人回到新海家里,洛美只觉得累,泡了个澡,然后早早就睡了。一觉醒来,满室星辉,玻璃屋顶上一穹的星斗,挨挨挤挤璀璨似海,几乎如露珠般莹然欲堕,而身边的床却是空的。她心里奇怪,起床来随手拿了外套,一边穿一边往外走,一直走到露台前,隔着玻璃门看见容海正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吸烟,她知道他的失眠症素来十分严重,于是也不惊动他,自己回去继续睡觉。

刚躺下不久就听到露台的门很轻地一响,她闭上眼睛装睡,只听他放轻步子一直走到床前来,忽然伸手过来替她拉上了没盖好的被子,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竟然十分怅然。洛美本来装睡是想要吓他一吓的,突然听到他这样叹息,心里倒是一怔。正迟疑还要不要和他开这个玩笑,却听他轻声唤她:“洛美?”她没有应,他轻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仿佛俯下身来,离她的脸不过咫尺,她的心怦怦跳着,他最后却只在她嘴角轻轻地印下一吻,然后拉过被子,在她身侧睡下了。

洛美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更不知该怎样才好。在巴黎的一幕幕似乎又浮现在眼前,以前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他却是花了极大的心思在哄她高兴,试图让她快乐。

原本以为这场婚姻真的只是一种互惠的利益交换,现在却让她发现了他藏在利益后的另一重动机,如果真的牵涉到感情,那么这场交易只怕就要复杂得多了。他果真会信守当初的诺言与她离婚吗?他是最精明的商人,分分计较,没有收益绝无付出,换过来说,如果付出后没有他理想的收益,他只怕是绝对不肯收手的。那么到时自己还能不能顺利摆脱这桎梏?

第二天吃早点的时候,她见容海正微有倦色,于是问:“怎么?昨天没睡好?”

“失眠,老毛病。”他轻描淡写地说,拿起勺子吃粥,想起什么似的,“我正要问你呢,昨天的早饭你吃得那么勉强,想必是吃不惯,为什么不说出来?这是家里,又不是酒店,想吃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厨房?”

洛美心中一动,倒有什么感触似的,笑着说:“我是要说的,可是忘了,再说今天早上又吃的是白粥。”

“那你得谢我。”容海正说:“要不是我昨天告诉厨房,你今天就没有这白粥吃。”他本来是带着玩笑的意思,谁知洛美认了真,放下餐巾走过去,说:“谢谢。”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俯身亲吻他。

他慢慢地环抱住她,深深地吻着,两人从前也有过亲吻,但都是蜻蜓点水一般,从来不曾这样缠绵相依,洛美几乎窒息——他箍得她太紧了,透不过气。

过了许久,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容海正才低声问:“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洛美仍有些窒息的眩晕,只问:“什么?”

“没有吗?”

洛美还是糊涂的:“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受宠若惊。”他淡淡地说,“你无缘无故,不会这个样子。”

洛美心里一寒,脸上却仿佛笑了:“我们是盟友,你这样不信任我?”

他也笑了笑:“我当然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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