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定州北风已经徐徐渐凉，武胜关附近早就没了人烟，当初蛮子南下叩关，为了稳妥起见，大量村民都被迁至周围的城池之中。
夜半时分，明月高悬于空，流动的浮云也是清晰可见，震耳欲聋的厮杀声，终于随着还存些温度的北风，渐渐消失在远方，毕竟再强悍的部族，也并非铁打铜铸。
这一个多月以来，盘亘在延绵山脉中的雄关，就像一个来自上古的洪荒巨兽，不断吞噬着周、蛮两朝的兵卒，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早就超过了五万。
为了不引起瘟疫之类的恶疾，每逢战争间隙烽火暂罢，双方都极有默契的收回自家战死的儿郎，来不及埋葬，很多甚至连姓名都留下，便被焚化成灰。
马革裹尸，青山埋骨，这些都只是属于名臣大将们的，千古风流。
“伍长，你说这场仗还要打上多久？”
武胜关上，一个年轻的小兵正啃着冰冷的窝头，他本是徽州人士，因为父亲早年从军，待到年迈，没有力气再舞刀弄枪之后，便由他顶替了上去。
周勃的定州军，虽然不管是战力还是名声，都远远不及当年北域的天驱，但好歹也是顶着大周虎贲的名头，当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些牵制天驱的意思。
所以不管钱粮俸禄，还是每到岁末发放的例银，足以让一个三口甚至四口之家，都过上殷实的日子。
“这个我还真说不准，不过看蛮子这架势，恐怕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拿下我们武胜关的。”
老卒坐在年轻的小兵身旁，头上的城垛足以帮助他们抵御射来的冷箭，他用力咀嚼着嘴里的窝头，虽然又冷又硬，但嚼上片刻就能吃出玉米棒子的香味来，在此时此地，说是人间美味，也未尝不可。
老兵抬头望了望天空，明晃晃的月亮上似乎还能看见斑斑点点的坑洼，满天繁星不断闪烁着，看得久了就像是那些熟悉的眸子，在对他顽皮的眨啊眨。
他们这一伍，满编应该是有十人，但这一个来月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其他的人要么是被流矢射穿了脑袋，要么是被巨石砸的粉身碎骨。
不过略感庆幸的是，他们去的都还算是爽利，没有吃到太多苦头，比起那些肠穿肚烂，求死而未死的人，要好上了许多。
老卒的眼眶微微有些湿凉，带着嘲讽的笑了几声，“他娘嘞，听说慕容数一可是蛮族的头等大将，西域六国联军，都被他杀的屁滚尿流，南宏烈北慕容，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堆出来的名头！”
年轻小兵撇了撇嘴，三个窝头下肚，勉强算是驱散了一些他的饥饿。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明白，这点口粮还是那些战死的袍泽留下来的，要一点点慢慢的吃，太快了他怕忘掉那些再也看不见的面容。
“我还是觉得咱们的老北辰王，比那什么慕容数一要厉害许多，他的名气再大不也是一辈子都只敢在漠北横行霸道，还是等到咱老北辰王不在了才敢南下？”
老卒使劲的在小兵的脑袋上揉捏了几下，“你小子在哪听的这些门门道道？”
“不过话说回来，在咱们大周吃兵饷的丘八，谁不念着点北域和天驱的好？整整三百多年呐，愣是没放一个蛮子南下，他们替咱把脑袋都留在了北边儿。”
“现在老北辰王没了，蛮子打过来，咱们这些大周的爷们自然是要顶上去的，不杀上几个北蛮，到了地底下都不好意思跟之前的兄弟们打招呼。”
小兵的年岁并不大，即便是这段时间见识到了，拿人命往里填的攻防战，但老卒的话仍旧只听得他懵懵懂懂，不过他隐约明白了一些道理。
比如就像高白所说，江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放到这里也同样适用。
“我可听说雍州那边的天驱新军，已经出兵北域了，真希望那位新封的北辰候，不要败坏了天驱的名声才好。”
年轻小兵满脸都沾染了炭灰，他认真说话的模样，逗得老卒咧嘴一笑，“你小子可是拿着小卒的饷银，操着宰相的闲心，这位新北辰王怎么样，跟咱们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我倒是听说周勃将军今晚兴许会有大动作。”
年轻小兵眼前一亮，急忙小心翼翼将仅剩的几个窝头包裹起来，放进自己的怀中，然后带上头盔就趴在城垛上远远眺望。
只见关内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聚集起了大批兵士，正排好了队列整装待发，那为首的两人，一个手持长槊，一个背插双戟，端是威风凛凛。
是夜，周勃座下大将赵宏博出兵十万，再次夜袭慕容数一大帐，制造起了混乱之后，韩擒虎率领两万骑兵，趁着夜色绕过了战场，直奔耶律仁康而去。
话说天驱在拿下了衮州之后，一千五百荡寇营游骑手便分散了出去，在其主力方圆百里之内清剿蛮族斥候。
起先蛮族守将根本没将荡寇营游骑手放在眼里，可经过了一场场小规模的厮杀，原本被南宫野调走了大半兵力之后，就为数不多的蛮族斥候，几乎损失殆尽，他们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这群白衣白马，在北域境内来去如风，肆无忌惮。
“你说我们派出的斥候只返回了两人？袭杀他们的可是天驱？”
耶律仁康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甲胄，在行伍之中面色凝重的询问传令官。
“回禀将军，我们的斥候不过往前推进了不到百里，就跟天驱的白马骑兵遭遇，对方的战力极强，我们的斥候不是对手。”
传令官的脸上也是难看到了极点，他追随慕容数一征战多年，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白马骑兵？看来他们遇到的是天驱荡寇营的游骑手，”耶律仁康喃喃自语道。
再次走出家族后，他对雍州的动静就格外关注，天驱改制的事情又并非机密，幽狐、关宁、垒壁三大兵团，甚至连其下属建制，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对于荡寇营自然也就不怎么陌生。
可耶律仁康不知道的是，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慕容数一交给他的这五万精锐，都是其真正的嫡系，大多都参与过漠北的战事，较之南宫野亲率的神武卫也是不遑多让。
“武胜关方向可有战报送来？”耶律仁康想了想，又朝传令官问道。
“现在暂时还没有战报，不过我远观烽火，双方交战的规模跟前几日相差无几，由慕容将军亲自坐镇，南人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传令官也是久经战阵，登高观望之后，凭借烽火稀疏，很快就能推测出交战人数的多少，这也是作为优秀传令官最基本的能力之一。
“不对，不对，我们行军的速度并不快，现在也不过只有五六十里地而已，战报不可能这么久都没有送来！”
耶律仁康思索片刻，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前有天驱荡寇营清剿斥候，后方战报又迟迟未到，怎么看这里面都透着股子阴谋的味道。
“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就地扎营，所有兵将一律食不卸甲，再遣斥候出营，二十里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来报，顺便让呼延彰过来。”
“遵命！”传令官感受到耶律仁康似乎有些焦虑，答应一声便急忙退下。
片刻之后一个大汉策马而来，抱拳施礼后，耶律仁康亲自上前，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只见那大汉听罢，脸色惊疑不定，最终却没有多说一句，只是点点就转身离开。
不得不说耶律仁康的嗅觉极其敏锐，由曹满山率领的五万天驱，正向着他们极速行军。
在目送徐良远去之后，刘定方谏言他们务必加快行军速度，一定要在徐良到达云州之前，彻底堵住慕容数一的退路，否则一旦徐良北上的消息败露，势必引发那位蛮族战神的追杀。
到时候徐良这区区两万人马，别说是直扑上京了，就连自保都不一定能做到。
可就在他们出发了不到两日，就收到了幽狐谍子的密报，耶律仁康竟是统领五万兵马后撤，观其行军路线和速度，很可能会跟徐良在云州相遇。
刘定方当机立断，一边跟曹满山商量，无论如何要将耶律仁康拦截在半途，一边令幽狐联系周勃，请求其出兵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这才有了赵宏博明修栈道深夜偷营，韩擒虎暗渡陈仓，以两万骑兵追赶耶律仁康。
天祝元年十月十三，第一次雍蛮之战终于正式拉开帷幕，两千关宁重骑正面直冲耶律仁康的五万大军，身后四万垒壁军紧紧跟随，两万关宁轻骑横向切割，试图冲散蛮卒阵型。
不料耶律仁康早有准备，蛮族阵前遍布拒马沟壑，极大程度的限制了关宁重骑的冲锋，曹满山临战变阵，令垒壁军以斩马重刃开路，生生的为骑兵们杀了一条冲锋的血路。
随后赶到的韩擒虎，正想抄了耶律仁康的后路，没想到一个蛮族大汉忽然从茂盛的芦苇荡中杀出，将其横腰拦断。
于是一个战场上，两处兵马展开了疯狂的厮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