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欢颜心事满满地回到家,刚打开门凌波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怎么,才两个小时就想我了?”
“我估摸着你刚进门,李涯有事没事啊?”
原来是为了八卦啊。
她伸头往家里看了看,家里没人:“他们还没回来呢。”
“姐,我觉得那个李涯不像什么好人。”当然,也不看看夏安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她刚准备说她也不喜欢李涯,就看到李涯的身影从厨房里闪出来,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掉到地上。
她强装淡定,对着电话说:“我也刚到家,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你姐了。”
李涯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回了厨房。
欢颜在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听到李涯和妈妈在厨房小声说话,李涯已经管何叶霞叫“妈”了。
她刚一进到自己房间,就感觉有些异样。她整天就在这么小的空间里活动,对自己东西的摆放太过熟悉,稍有变化她一眼就能发现。
枕头的一角折了进去。
她抬起枕头来看了看,又打开衣柜——这是她房间唯一能放置东西的密闭空间了。尽管对方按她原来的顺序摆好了所有的衣物,可她还是一眼看了出来,有翻动过的痕迹。
欢颜也不知道这是否是天赋,从前在虢镇小学的时候,某天课间她上厕所回来以后,对同桌说:“你翻我的作业本了吗?”
同桌有些惊讶,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本子上多了一道指甲印啊。”她指着本子上一个很浅的印记说。
同桌立刻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她,太可怕了。
她走到厨房门口。想了一会,还是不知道该叫嫂子还是直接叫李涯,就拽了拽李涯的衣角叫她出来。
“你是不是翻我衣柜了?”她直截了当地问。
李涯不屑地笑了一声,说:“没有。”
这时候何叶霞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我翻的,怎么了?”
“没什么……”欢颜没想到是妈妈翻的,“你要找什么,找到了吗?”
“看看你小时候的衣服还在不在。”
欢颜一声不响地回了房间。她关上门,掀开床垫,再揭开床板上的席子,那个旧旧的本子工工整整地放着,没有被动过。她松了一口气。
自从上次李涯从衣柜里翻出那个本子之后,她便转移了阵地。她环视自己的房间,巴掌大点地方,根本没有秘密可言,别人想找个东西还不容易吗?
她翻开本子,上面的字早已经密密麻麻。她勉强找出一块还算空着的地方,写下了一句话。
“RD,我该怎么办。”
2.
夏安和李涯结婚的事很快提上了日程。
双方父母见面商讨的那天,郁欢颜班里的一个小男孩家长有事不能按时来接,欢颜帮忙照看,一直脱不了身。开始妈妈还打电话催促了她,听她说要迟一会才能赶到饭店时,妈妈说:“那你别来了,一会直接回家吧。”
“老师老师,你将来想干什么?”那个可爱的小男孩问欢颜。
欢颜想说,老师已经长大了,命运早就安排好了她的小半生,那么剩下的后半生,她也不想再做挣扎了。但她还是笑了笑说:“老师将来呀,想做个风筝。”
“为什么呀?”
“因为风筝可以飞得很高啊。”
“可是风筝飞得高了,也会想回到地上的。”小男孩这么说,欢颜的心脏猛烈地疼了一下。
有多久没人提醒过她,风筝最终还是要落地的?
“那老师就做一个呆在地上,不飞的风筝。”
小男孩的家里人接走他时已经天黑了。郁欢颜一个人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很想念虢镇,虽然那里跟A市比差得远,却承载了她所有的好时光。
两家人见过面后,李涯便是郁欢颜和夏凌波的准嫂子了。有了名分,再加上是孕妇,李涯就变得蛮横起来,不再像先前那般对欢颜。
欢颜不知道李涯到底怀孕了几个月,她每次看李涯的肚子,都是平平的。
可李涯偏偏爱折腾,肚子都还没隆起来,就列了一份长长的购物清单。奶粉、婴儿车、尿不湿……李涯的购物清单是列给何叶霞的,但每次最终都到了欢颜手里。
几次购物下来,家里堆满了婴儿用品,欢颜的工资卡却只剩两位数了。
每次买回来,李涯还都要看着她列的清单清点个数。她心里想,孩子还有好几个月才能出生,买那么多,也不怕过期了。后来转念一想,花的是她的钱,李涯当然不心疼了。
爸爸从前提起过一次,夏安结婚后就搬到婚房里去。婚房也是很多年前就准备好的,跟第一个嫂子结婚时没有用到,不知这次多久才能搬进去。
夏安才离婚几个月,又大张旗鼓地再婚,这点让郁欢颜很鄙视。不过欢颜一想到他结婚后会离开现在的家,就可以长时间看不到他,心情便好了起来。筹备订婚宴的这段时间,她很愉快地接受了李涯各种合理和不合理的要求。
这天欢颜给李涯买补品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欢颜!”
“……紫薇姐?”欢颜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朝着声音的来源眯着眼看了半天,才看清是夏安的前妻。
说来也巧,她和夏安离婚后一直再没和夏家人碰过面,在夏安再婚的当口,居然让欢颜给遇见了。欢颜不好意思的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紫薇的真名究竟是什么。因为她长得跟林心如有几分像,又娇小柔弱,欢颜便一直叫她紫薇姐。
看来离婚并没有让她的生活乱了套,她剪短了头发,烫了精致的卷。只是瘦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更单薄了。
紫薇姐很温柔,一直迁就忍让着夏安,过去欢颜一直搞不明白她不离不弃跟着夏安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过去问不出口,现在也不必再问了。
“工作忙吗?”她们两人并肩走了一会,还是紫薇姐先打破了尴尬。
“还是老样子,不过我还蛮喜欢跟小孩子在一起玩的。”
“叔叔阿姨身体还好吗?凌波呢?”她把家里的人问了个遍,唯独没有提到夏安。
“家里都挺好的。凌波考上A大了,也不常回来。”
紫薇姐笑了笑:“总感觉她还是个小孩子,总要人操心。”
“军训的时候天天打电话哭着说要回家,受不了自己洗衣服,受不了脖子晒黑了,受不了学校的饭菜。现在也不吵着回来了,看样子已经适应了。”
紫薇姐大笑,凌波那副被宠坏的小孩样子完全可以想象得来。
聊完了凌波,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想了一会,欢颜还是决定告诉紫薇姐实话。
“紫薇姐,夏……我哥要结婚了。”
紫薇拢了拢头发,垂着眼说:“我知道。”
欢颜有点意外,紫薇继续说:“夏家的少爷大婚,整个A市都知道啊。”
听上去像讽刺,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郁欢颜父母从前的小饭馆如今已经发展成了A市本土最大的酒店,只不过除了夏安和紫薇姐结婚那次,欢颜从来没去过自家酒店。甚至有不少工作人员只认识夏安和夏凌波,并不知道夏家还有个二女儿。
欢颜尴尬地笑了笑。
“他以前是挺不务正业的,酒店的分店快要开业了,我爸准备交给夏安打理。”说完这些,欢颜在心里嗤笑自己,她告诉紫薇姐的这一切明明都是断断续续偷听来的,父母和夏安并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可她却描述得像自己和这个家息息相关,她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这些年也苦了你了。”紫薇姐摸了摸欢颜的头发,“他也该收心了。”
欢颜并不排斥紫薇姐,但也并不了解她,所以她们两个人也没有多少共同话题。她们很快道别,欢颜刚走出几步,紫薇姐就叫住了她。
“欢颜,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她突然打起官腔来。
紫薇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告诉了欢颜:“夏安这个人……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我跟他接触得不多所以……”欢颜有些为难。
“我知道。叔叔阿姨不是给我们俩买了一套别墅当婚房嘛,我们当时并没有搬进去。夏安的理由是我们俩都不会做饭,在家里住着方便。”紫薇顿了顿,接着说,“可是我一个人去过那栋别墅,里面像是有人住过的样子。”
“啊?”
“是啊,我当时也很惊讶。”紫薇点了点头,“我还在他口袋里发现过家政公司的发票。房子里没人住,怎么会需要人打扫呢?我不知道他平时都在外面忙什么。”
“你是说夏安他在外面有人了?”
“我跟你哥在一起有十几年了,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我进去的时候房子里有很明显的烟味,而且绝不是一个人抽烟留下的。”
欢颜越来越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他在外面有……男人?”
紫薇姐被逗笑了:“你想什么呢?我只是不知道,夏安平时都在忙什么。”
夏安没有工作,平时被爸爸安排在酒店里工作。他却到处乱晃,从不按时上班。
紫薇姐看欢颜一副疑惑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也是瞎操心,明明跟我都没关系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3.
欢颜一回到家就看到父母和夏安夫妇围坐在客厅里。
爸爸示意她先别回房间,有话对她说。
“欢颜,下周五你哥和你嫂子结婚,你到时候开车到学校把凌波接一下。”
妈妈瞪了一眼爸爸,说:“让夏安去接呗。”
“夏安这段时间忙着筹备婚礼已经够累了,就让欢颜去吧。”爸爸转过来对欢颜说,“车钥匙就在茶几底下,你到时候记着拿。”
“欢颜没怎么开过车啊。”妈妈还是不放心车。
“上次我没在的时候,不就是她开车送凌波的吗?你就放心吧。”爸爸有点生气,“难道结婚当天新郎不去接新娘,还要去大学里先把小妹接来吗?”
妈妈没再吭声这么多年来,欢颜能感觉得来,爸爸对她有些许难言的愧疚。但大多时候为了迁就夏安和妈妈,他很少能像今天这样当着一家人的面站在欢颜这边。
欢颜突然想到凌波不久前跟她抱怨过大学居然还有作业,有点想她,就躺在床上给凌波发了条短信,等了许久都没有收到回复。算起来,凌波已经一个礼拜没跟她联系过了。
她看了看表,十一点多了,可能已经睡了吧。
而此时的A大女生宿舍五号楼里,夏凌波正瑟瑟发抖地蹲在走廊里发短信。宿舍里已经熄灯了,手机又只剩了一点点电,她只能借用楼道里的公共插座充电。
“徐学长,今天你说的那本关于经济学的书,我在图书馆没有找到,明天你能帮我找找吗?”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复。她赌气锁了屏幕,但又忍不住去看,过了几分钟,手机终于振动了。
“臭丫头,这么久都不联系你姐,玩儿失踪啊!”原来是欢颜发来的。
夏凌波空欢喜了一场,她并没有心情回复姐姐的短信。她已经忘了自己保持同一个姿势已经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腿有些颤抖的时候,终于收到了想要的回复——“好的,明天见”。
“嗷……”她猛地站起来,因为腿麻又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夏安结婚的前几天李涯回了自己家,家里终于清静了不少。
郁欢颜是越来越担心凌波了,打电话过去不是不接就是随便敷衍两句就挂掉,发短信从来都不回,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婚礼那天早上,欢颜听妈妈的话化了点淡妆,从茶几下面拿了车钥匙,就出发去接凌波了。
有过一次上路经验,第二次就不那么紧张了。在等红灯的时候,并排停在她左边的车是一辆婚车。原来选在今天结婚的人还不少呢。
她突然想象起自己穿婚纱的样子。
那种大摆的婚纱穿着不太方便吧,抹胸的穿着也很难受。韩剧里的女主角穿的都很好看,她们肯定是有专人设计的。她们就连睡醒的妆容都那么精致。要不穿那种短婚纱吧,最近好像也挺流行的。她的腿长得很直,穿短的婚纱应该会很漂亮。手里的捧花也要精致,一小捧就够了。让谁当伴娘呢?陈墨吧,伴娘一个就够了吧,不够的话,就让凌波充个数。凌波毛手毛脚的,也许会搞出点乱子,那就不要凌波了,定陈墨吧。这样一来伴郎就只有一个了。还得走一截红毯,到时候让郁爸挽着交给新郎。
新郎会是谁呢。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冉冬的脸。她手里拿着捧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明明还是一张没有褪去稚气的脸,却穿着笔挺的西装。他两鬓还挂着汗珠,像是从哪里跑着来婚礼现场的。结婚这么重要的场合,他还拿着他画画的那沓白纸。他抿着嘴笑着,她也笑了,她想说还是黑色短袖更适合他。
“喂!你傻X啊!还让不让后面的车走了!”一个胖子走过来敲了敲郁欢颜的车窗,她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就已经绿灯了,旁边的婚车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赶紧道歉,挂上档就准备走,可没有踩稳离合,车子一下子熄了火。她在驾驶座上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重新启动车子,却发现自己急得出了一头汗。
接下来的路上,冉冬的脸不停地出现在她眼前,导致她差点蹭上一辆宝马。
她到A大门口停好车,刚解下安全带,一抬头就看到凌波的身影,她和一个男生说笑着正从校门外往里走。
那个男生不是别人,正是徐晚风。
郁欢颜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拿出手机给凌波打电话。凌波看了看屏幕就直接把手机塞回了包里。
这家伙平时就是这么不接电话的?!
郁欢颜一下子来了气,接着又打了一通。凌波本来准备再塞进包里,只见徐晚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就乖乖地接了电话。
“你在哪?”欢颜语气里带着愠怒,说话便不客气起来。
“在学校啊。”
“最近都忙什么呢,总联系不上你。你哥今天结婚你知道不?”
“他结婚关我什么事?他第一次结婚我都去过了,这次就不用去了吧。”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说话不经过大脑思考。
“我开车来接你,你赶紧收拾收拾。爸让我十一点之前把你接到饭店。”
凌波一下子慌了神,她带着担心的眼神看了看徐晚风,对着听筒说:“你别来接我,我自己打车过去!”
“少废话啊,我已经快到了。”
凌波突然放下电话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了就停在不远处的自家车和坐在车里的郁欢颜。欢颜眼看着被戳穿了谎言,但她还是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对于凌波这样的小姑娘,她还是应付得过来的。
凌波没有急着过来,她固执地跟徐晚风站在一起,眼睛还时不时地瞟过来。徐晚风个子太高,他只能俯着身子跟凌波说话。他不知说了什么,凌波突然激动了起来,两个人争论了一番,然后凌波拉过他的手腕朝郁欢颜走过来。
她刚在心里默念千万别让徐晚风上车,凌波就过来打开了后车门,用命令式的语气对徐晚风说:“上车!”说完她也跟着钻进了后座。
郁欢颜没说话,她把包从后座上扯过来,扔到了副驾驶上。
“你怎么上来了?”她看着后视镜里徐晚风的双眼问。
还没等徐晚风开口,凌波先急了:“他是我的客人,是我学长。是我叫他上来的,你不能赶他下去。”
“咱现在是去夏安的婚礼,又不是去游乐场玩,不是说加一个人就能加一个人的。”
“怎么不能加啊?不就是加个座位的事儿吗?酒店是咱们家开的,我连个客人都不能带来了?”
欢颜没再跟她犟嘴,摆出一副“随你便”的样子。
“学长,你不要介意,我姐她就是这个样子。你知道的嘛,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暴躁。对了,你把安全带系好,我姐她开车不怎么稳……”
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才上大学几天,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欢颜想一脚刹车下去让他俩撞上前座的椅背,但想了想又作罢,她开车技术确实不好,万一这一刹车耍不到别人,自己再从挡风玻璃中飞出去,那就不好了。
一路上郁欢颜始终感觉到徐晚风在盯着她看,但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
4.
夏安的婚礼办得很气派,但最重要的部分郁欢颜都没有去看。
宾客还在陆续来的时候,她先去了新娘化妆室,李涯穿着婚纱,因为怀着孕,就只化了淡淡的新娘妆。
让她不得不赞叹的是,婚纱真是神奇的东西,不论谁穿着,立刻变得光彩照人。
她看着镜子里的李涯说:“真漂亮。”
李涯也一改平日跋扈的态度,像个小女生一样反问她:“真的吗真的吗?我眼线没有晕开吗?”
她不喜欢李涯,可她无法拒绝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她搀着李涯走出化妆室的时候,才知道李涯的父母并没有来婚礼现场。那婚礼的时候,谁把她的手交给夏安呢?
欢颜本来想去看一看婚礼,但最终还是退回了化妆室。她看着散落了一桌子的化妆品,突然来了兴趣。她平时很少化妆,但不代表她看到这些东西不心动。
她对着镜子,给自己化了个完整的妆。她的手法也并不纯熟,眼线画得有点歪,远看像只熊猫。
化完她的心情又突然低落了下来,到底给谁看呢?她回头看了看关着的门,没有动静。冉冬并不会推门进来。她伸了个懒腰,趴在化妆台上睡着了。
5.
不知过了多久,郁欢颜感觉头撕裂一般疼痛。她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哪里。
她睁开眼,面前的人把她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镜子里的自己。她眼角有泪痕,妆也花了一大半。奇怪,怎么又在梦里哭了,可她并不记得自己梦到过冉冬啊。
“我们的欢颜怎么哭了,这样可不漂亮了啊。”
没想到这房间里真的有别人!郁欢颜倒吸了一口冷气,猛地站起来。
她回头,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他长得白白净净,双手插口袋,但五官长得十分惹人讨厌。
“你要干什么?”郁欢颜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门口,门紧闭着,不知道有没有反锁。
“来看看老朋友,怎么,不欢迎?”
男人一步步靠近她,她一步步后退,知道他距离她鼻尖只有几厘米的时候,她一下子认出了对方。
“李星宇?!”
他变化很大,跟多年前一点也不一样,难怪她用了这么长时间才认出来。他变得很瘦,瘦得……有些可怕。欢颜惊恐地盯着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抖。
“你这妹妹可当得不称职啊,你哥哥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你竟然躲在这里睡觉。”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让郁欢颜觉得恶心,她一步步往后退。
“别过来!”
“跟我还这么见外?以后,咱们可就是亲戚了。”
“谁跟你是亲戚!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再这样我喊人了!”郁欢颜翻了个白眼。
“我可什么都没干啊,你喊人干嘛?”他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动作。
“这酒店是我家开的,你不许乱来我告诉你!”
“以后,也有我的份啊。”他笑了,“我姐要是生了儿子,你这亲生女儿,就可有可无了嘛。不对,我记错了,本来就可有可无嘛,不然谁会把自己的骨肉送给别人呢?”
他居然是李涯的弟弟!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陈墨说过的,李星宇和他姐姐,都是虢镇有名的流氓。她伸手要扇李星宇耳光,却被李星宇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看,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同学。”李星宇开着玩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你还要动手。我是不是得做点什么,才对得起你啊。”
李星宇慢慢靠近她,手轻轻拂过她的耳朵。她用另一只手打掉了李星宇的手。
“把你的脏手拿开!”
“你不喜欢这样啊?那这样呢?”李星宇继续耍无赖,他的手又搭在了郁欢颜的脖子上,动作极其暧昧,他却用了大力气。
郁欢颜的脚被他抵着,一下也动弹不了。
“你还在想着你的小情人?他早就飞到天国去啦!”
欢颜气得发抖,再加上他提到了冉冬——他也配提冉冬?!她看准了,对着李星宇的锁骨咬了下去。
“啊!”李星宇终于被惹怒了,他大叫了一声,但并没有松手,顺势掐住了欢颜的脖子。他怒视着欢颜,眼神变得恐怖极了。
“你以为过去的事,我都忘了么?”李星宇突然压低了声音问。
她突然很想朝他的脸吐口水。
“我今天一直再没见过她,她是不是生我气了……”这时候有人推开了化妆间的门,紧接着门口传来一声惊叫。
李星宇松开手,欢颜扶着墙干呕了几声。凌波和徐晚风冲了进来。
徐晚风用力推了李星宇一把,但李星宇身体很壮实,并没有动。他扯了扯领带,不屑地说:“你他妈也有资格动我?”
“姐你没事吧?!”
郁欢颜一下子倒在椅子上,惊魂未定。徐晚风和夏凌波这才看到,欢颜脖子上有两道被掐过的痕迹,红红的,一大片。
她低声问:“谁让他进来的?”
“他、他是伴郎啊!”凌波说。
“你认出他了吗?”
徐晚风茫然地摇了摇头。
“算了,没事。”
她打算站起来,却被徐晚风按住了肩膀:“什么没事!说!”
“你真没看出来?”她又问了一遍,“不过李星宇变化确实挺大的。”
“他是李星宇?!”
“没错,他就是‘鬼镇’的魔鬼。”欢颜把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有气无力地回答。
夏凌波在一旁听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听明白。她急了:“你们俩在说什么呀?什么‘鬼镇’?”
“就是你姐待了整整十一年的地方。”
“十一年?”凌波有点不明白,她闭上眼睛算了算,欢颜是十七岁那年被爸妈接回家的,至今七年,“你剩下六年是在哪里?”
徐晚风接了凌波的话:“其实你不知道,你姐那六年在……”
“我清楚还是你清楚啊?那时候太小,都没有记忆了。”郁欢颜抢在徐晚风说出实话前,拦住了他。
讽刺的是,徐晚风是为数不多知道欢颜身世的人之一,与她最亲近的妹妹却不知道。
徐晚风的研究生导师恰好是夏凌波的任课老师,再加上开学那天徐晚风的出手相助,夏凌波便时常缠着徐晚风去图书馆上自习。
徐晚风却经常向凌波打听郁欢颜的情况,却发现,欢颜在家里,恐怕过得并不开心。
“我姐是我爸战友的女儿,他们老两口去世了,我爸才把我姐接到我家来抚养的。”
“啊?”徐晚风有些惊讶。
“你们是老同学你不知道吗?”凌波看了他一眼,“怪不得我姐说跟你不熟呢,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爸妈让我在家里最好不要跟我姐提她的父母,让我像对亲姐姐一样对她,不然她会伤心的。”
徐晚风苦笑,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送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却费尽心思又领养了一个女儿,对领养的视如己出,却对亲生女儿冷若冰霜。七年前何叶霞和她的丈夫夏海川来虢镇匆匆领走欢颜的时候,他还以为他们是爱她的。他不知道,如果他们没有领养凌波的话,夏凌波这个名字是否就属于欢颜?转念一想,欢颜一生下来便挂在了养父母的户口下,所以大概她从来就没有姓夏的机会。
他突然想起那日午后,她转过头对他说:“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夏夏。”
他当时还在吃冉冬的醋,现在想来,也许是欢颜对那个家能做出的,仅有的反抗了。
夏安在婚礼上喝得烂醉,据说站上酒桌大笑,谁都拉不住,最后差点当众脱裤子。
欢颜并不奇怪,比起夏安丢的那些脸,脱裤子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欢颜洗了把脸,随便找了张桌子。在堆满残羹剩饭的酒席上盛了了碗汤。喝完抬头才发现徐晚风一直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你干嘛?”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怕李星宇再找你事,帮你防着点他。”
“他肯定跟着去闹洞房什么的了。”她环顾四周,“凌波呢?”
“凌波被你妈妈叫走了。”
“好吧,你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
郁欢颜站了起来,徐晚风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徐晚风的头发长长了些,再加上他戴着的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像早年间港片里的翩翩少年。
“我送你吧。”
她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他们二人沉默地走在人行道上,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他们脸上,一阵风吹过来,像极了虢镇的风,就连欢颜的思绪也一同被吹回了虢镇。
6.
“欢颜,不对劲!”放学路上,陈墨突然一下子蹦到欢颜面前挡住她的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怎么了?”欢颜心虚,不敢直视陈墨。
“下午冉冬走过来的时候,对你笑了!”
冉冬路过欢颜的座位,朝欢颜扬了扬嘴角。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独特的打招呼方式,既能一下子明了,又能不轻易被别人发现。
“我都没看到,你怎么就看到了。”
“他看着你笑的,怎么可能看不到!他从来都不笑的!”
“没有就没有!你是不是对冉冬有意思,才老盯着他看的?”
陈墨一下子蔫了:“好吧,可能是我看错了……”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会,陈墨终于忍不住又提起了冉冬:“不是说冉冬学习不好吗?怎么进了咱们班以后,他都没有再留级了?”
“不知道啊。”欢颜偷偷笑了,她想,至少跟她有一点点关系吧。
“明天是周六,来我家写作业吧?”陈墨问她。
“恐怕不行……”
“上礼拜你就说不行了,你在家写和在我家写是一样的嘛,写完咱俩还可以吃我妈做的凉面!”
她不敢告诉陈墨,她和冉冬约好了去他的小木屋里一起写作业。她想叫上陈墨一起,可又怕冉冬不愿意。
“我妈最近管得严,周六我都不怎么出门的。我去求求她,我周日来你家。”
“好吧。”陈墨撅起了嘴,“马上要考试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郁欢颜没有听懂:“什么怎么办?”
“你上虢镇一中吗?还是你爸妈会接你回去?”
虢镇一共只有一所小学,一所中学,可这唯一的中学不叫“虢镇中学”偏偏要叫“虢镇一中”,好像后面还会跟着虢镇二中似的。听上去都有些可笑。
她早就把郁爸郁妈不过是自己养父母的秘密告诉了陈墨,陈墨有些担心她小学毕业后会离开,回A市上初中。可在欢颜看来,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父母送她来这边的时候,并没有说“我们会来接你的”之类的话。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她想继续留在虢镇吗?想回自己家吗?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候冉冬突然从她们两个身边擦过去,带起一阵风。她想叫住冉冬,可又碍于陈墨在,最终还是没叫他。
“你怎么不跟冉冬打招呼?”陈墨用胳膊肘撞了撞欢颜。
“为什么我要跟他打招呼?”欢颜反问她。
“他是从你那边走过去的!”
“你今天怎么一直在提他,那我过去跟他打招呼,然后告诉他,陈墨暗恋你,她说十句话,九句话里都有你……”
“你小声点!”陈墨涨红了脸,追着欢颜要去挠她痒痒。
周六郁欢颜告诉郁妈她要到陈墨家写作业,然后一路往冉冬家走过去。赶到冉冬家里时,却发现冉冬家院子大门紧闭。她有些异样,冉冬家租客很多,平时从来不关门的。
她扒着门缝往里看,却只能看到空空的院子,还有冉冬画画时坐的板凳。她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听到里面有些许动静,她赶紧敲门。
手指关节敲疼了,她就改用手拍门,拍了有一分钟,才有一个年轻女人打开了门。
“我……我找冉冬。”她声音小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女人没理她,把门全打开,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神经病,大白天关什么门!”
她跑到小木屋旁,小木屋的门也紧紧关着,窗帘拉得很严实。他一定在里面。
她又开始敲小木屋的门:“冉冬,你生病了吗?我是郁欢颜!”
没人回应。她转头发现刚才给她开门的那女人透过屋子里的窗户朝她翻了个白眼。
她没再敢大声叫冉冬,也不敢敲门了,只好坐在小木屋门外等着。等着等着,她手撑着脑袋,靠着小木屋的门睡着了。
冉冬其实一直在房间里。
那天放学时他听到陈墨和郁欢颜在聊天,陈墨问郁欢颜会不会回去上初中,他默默地跟着她们身后,希望听到她说“不会”,可她想了好久,最终说了“不知道”。
反正虢镇这破地方,大家最后都是要离开的。家里条件好的,都会让自己家孩子去A市上高中,只有那些无药可救的,才会留在虢镇一中浪费时间。他比同班同学大了两岁,成绩也不好,就算去了A市,也没有学校会要他吧。再说了,爸爸也不会接他过去。可欢颜就不一样了,欢颜本来就是A市人。
她要走就让她走吧。反正他关上门,就可以不见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冉冬慢慢把小木屋的门打开一条缝。欢颜还在熟睡中,门一打开,她往后一靠,骨碌骨碌滚进了小木屋里。
欢颜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先笑了出来。冉冬仍不理她,生气地坐到床上翻书。
她倒不介意,欣喜地跑过去问:“你哪来的画板?”
他用木板和木条给自己钉了个可以立起来的画板。不过并不像电视上的实用,只要他把画纸夹在上面画画,画板就会倒。他只能画好之后把画夹在上面。本来是想给欢颜看的,没想到她自己发现了。
“我今天得写慢一点,我答应了陈墨明天去她家写作业,万一今天都写完了,明天她就不高兴了。”她带着试探的语气问冉冬,“我能叫陈墨来你家玩吗?”
冉冬本来不打算跟欢颜说话,但看她一连说了这么多,还是没下狠心冷落她:“可以。”
“那我明天给她说一声去,以后咱们三个一起玩!”
冉冬仍然满怀心事,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初中准备在哪里上啊?”
“除了虢镇一中,我还能去哪?”
冉冬突然眼睛一亮,心情大好。他放下手里的书,从桌子上拿起那个硬皮笔记本,拉着郁欢颜坐过来:“给你看我新画的画!”
“你肯定偷偷学过画画,不然怎么会画这么好?”冉冬新画的那幅画,是一个小孩正在放风筝。
“没有,我哪来的钱学?”
“那你就是天才。”郁欢颜说。
“我都是想象的。”
“瞎说,你画的你妈妈也是想象的?”
冉冬缓缓点了点头,说:“我从来没见过她。”
冉冬的妈妈一生下他便离开了虢镇。妈妈给他起名叫冉冬阳,他小时候问邻居的老爷爷,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邻居老爷爷告诉他,他是在冬天清晨出生的,名字的寓意就是冬天冉冉升起的太阳。
“可我觉得我见不到太阳,就自己改名叫冉冬了。”
欢颜拿过那个本子,翻开崭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一定要天天开心”。
7.
虢镇小升初的考试成绩并没有什么用,就算没参加考试,照样能上虢镇一中。
初中班里的人并没有大的变动,除了几个新面孔之外,基本还是小学的原班人马。让郁欢颜很高兴的是,李星宇走了,据说是辍学了。没有了大哥李星宇,班里几个他的跟班也不再兴风作浪了。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亲自任命了班长,是新来的一个男生,头圆圆的,长得很斯文,戴着方方的眼镜。据说他父亲跟班主任是旧相识。
陈墨看着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他,悄声对郁欢颜说:“他要是成绩不好,都对不起他的长相!”
郁欢颜扑哧一声笑出来。讲台上的男生瞥了她一眼,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晚风?晚风徐徐吹过,这名字好!好听、文雅,有内涵。”班主任在讲台边上虚伪地赞叹着,好像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似的,忘了他几分钟前还亲昵地叫他“晚风”呢。
徐晚风第一天就记住了班里大多数人的名字,可过去一周多了,他仍然记不住郁欢颜的名字,每次走过来时都礼貌地说:“同学,请让一让,谢谢。”
一两次还没什么,可次数多了,欢颜也有点上火,怎么每次她站哪里,他就偏偏要走哪里呢?
过了几天,下课休息的时候郁欢颜故意站在教室的过道正中央。陈墨小声提醒:“过来了过来了。”
“同学,请让一让,谢谢。”果然,身后又响起了让人讨厌的声音。
郁欢颜装作不小心,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踩上了徐晚风的脚面。陈墨已经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欢颜仍然面不改色地说:“对不起啊,同学。”
她故意把“同学”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徐晚风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了一眼郁欢颜,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喂喂欢颜!你报仇了!”郁欢颜和陈墨笑成一团。
回到座位上,她的抽屉里多了一个本子。
“喂,你们干嘛要欺负新同学?”本子上是冉冬写的话。
他们已经默认了这种交流方式,在教室里仍旧不多说话,就在本子上写下想说的话,然后塞到对方抽屉里。这样的方式固然很慢,有时候一天只能写一句话,但他们仍然乐此不疲。大多数时候,是欢颜写字,冉冬画画。
“你怎么还在用这个本子?”陈墨走过来时看到了本子的一角,惊讶地说。
“是啊,小学时候钉得太厚了,到现在都没用完。”她承认她这个谎说得并不漂亮,好在陈墨并没有继续追问或抢过去看。
8.
“哟,同学,脚没事吧?”郁欢颜一见到徐晚风,就装作大惊小怪的样子。
已经过了大半个学期,徐晚风再也没叫过郁欢颜“同学”。但这天早上他拄着拐刚进教室,就和郁欢颜撞了个正着。
徐晚风前一天放学的路上,想问题想得太认真,一脚踩进了井里。幸好那是一口废井,井盖被人偷了,井口被垃圾堵得很严实,他只是脚腕轻微骨折。
“请让一让,同学。”他翻了个白眼,本来想叫郁欢颜的名字,却不想,刚有这个念头便红了脸,最终脱口而出的还是那句“同学”。
“徐大班长,你这脚不会是让欢颜踩坏的吧。”站在郁欢颜身边的陈墨也忍不住笑他,“你这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有什么好笑的!”徐晚风被气得不轻,拄着拐艰难地往自己座位上走,走到冉冬的桌子旁却突然停了下来,“冉冬,我记得这是郁欢颜同学的本子,怎么今天在你手里啊?”
冉冬的本子太特别了,特别到只要有人看到就忍不住拿起来翻一下。陈墨已经注意到过太多次,郁欢颜都瞒了过去,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徐晚风发现了。他的声音并不小,郁欢颜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赶紧拉着陈墨出了教室门。
“你怎么就知道她的本子就是我手里的这个呢?”冉冬反问徐晚风。
“她拿着的那个本子一看就是手工做的,不像是外面买到的本子。要不就是你俩同时做了一样的,要不就是你俩在共用一个本子……”徐晚风还没说完,就发现冉冬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突然一阵心虚,不再往下说了。
“徐大班长,你关心同学是好事,但是呢,也别太关心了。”
徐晚风被冉冬呛得无话可说,只能狼狈地挪回自己座位上。
当天下午正在上自习,班主任突然闯进了教室,他先是严肃地扫视了一圈,接着便叫了郁欢颜出去。
郁欢颜正和陈墨传纸条传得不亦乐乎,突然听到自己名字,还愣了一下。
“老师叫你呢!”同桌使劲戳了戳她,她才机械地站起来。
真倒霉,传纸条偏偏让班主任看见了。郁欢走到教室外,班主任却不见跟着出来。她往教室里看,班主任径直走到她座位上,弯腰在她抽屉里翻来翻去。有几本书从抽屉里掉了出来,班主任却并没有在意。
班里人大多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她看向了冉冬,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冉冬刚刚把本子递给了她,她还没来得及看。冉冬想要站起来,犹豫了几番又坐下,他用口型对郁欢颜说“别怕”。
果然,班主任拿着那个硬皮本子走了过来。
“RD,这本子是冉冬的吧,怎么会在你这儿呢?”班主任目不转睛地盯着欢颜,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本子封皮。他每敲打一下,郁欢颜心里就跟着猛烈地跳动一下。
“不是……”郁欢颜涨红了脸,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可老师什么也没说啊。
“你们才十几岁,正好是青春叛逆期,有这些心思很正常。”班主任漫不经心地翻着本子。
虽然上面只是一些日常对话和冉冬画的画,却让郁欢颜羞红了脸,她只想把本子从老师手里抢过来。
“老师我们没有……”
“老师也没有说你们怎么样啊,只是你们有这样的倾向,老师要做的呢,就是正确引导。”班主任指着本子说,“如果你们交流的是学习经验,那这个本子就很宝贵。可是你们学习以外的心思太多了。”
“老师我以后再也不写了,能……把本子还我吗?”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我觉得你乖,以前对你很放心。但是现在看来呢,有可能只是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听话。你现在还小,要学会表里如一地做人。这本子,老师先帮你收着。”
她想辩驳,却不知怎么辩驳,班主任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对她的羞辱一般。她低着头回到了座位,老师又叫了冉冬。这一前一后,偏偏叫了郁欢颜和冉冬,班里人八卦的记忆又被唤醒了。早在三四年前,他俩就曾被李星宇一伙人叫过“两口子”。大家都窃窃私语,看样子是成真了。
郁欢颜难过极了,她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头深深地埋进胳膊里,就连刚才班主任翻她东西时散落一地的书和本子都没捡起来。
这时候有人塞了一张纸条过来,欢颜没抬头,就把纸条扔到了地上。过了一会,又有一张新的纸条出现,她又扔到地上。
反复了几次,陈墨按捺不住了。她帮欢颜捡起了书,又摸着欢颜的头发,轻声在她耳边说:“不要难过了,发生什么事了?”
欢颜本来并没有眼泪,可陈墨这么一问,她倒委屈地哭了起来。只是这会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她刚想说下课告诉她,陈墨就中枪了。
“陈墨,谁让你自习课乱跑的?站到教室后面去!”班主任正在教室外和冉冬说着话,突然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对陈墨厉声说。
陈墨被吓了一大跳,吐了吐舌头就乖乖地站到了教室后面。
欢颜这才抬起头,班主任还在训冉冬。小学升初中的那个暑假,冉冬的个子一下子蹿了十几厘米,和班主任面对面站着,班主任已经要抬着头看他了。
班主任待冉冬并不像对待郁欢颜一般温柔,他了解冉冬的家庭情况,再加上同学们之间流传的风言风语,便一口认定了冉冬会带坏郁欢颜。他厉声呵斥冉冬,不准他再给郁欢颜写任何话。冉冬始终沉默不语,班主任批评了一会便也作罢。
9.
“肯定是徐晚风告的密!”郁欢颜一下课就找到陈墨,她早就擦干了眼泪,只剩下愤怒了。
陈墨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
“他今天早上刚问过冉冬那个本子的事,下午班主任就找我了,哪有这么巧?”
“什么本子?班主任到底找你什么事?”
郁欢颜这才想起来陈墨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
“他、他诬陷我!”她赶紧跳开本子的事。
“什么啊?”
郁欢颜又涨红了脸,她不知该怎么开口。班主任找了她之后,她突然发觉,自己对冉冬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或许,还不止一点点。
“他说我和冉冬……两个人……关系太过亲密。”
“老师都爱瞎说,专门捏造‘莫须有’的罪名。”陈墨安慰她,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跟冉冬,真的没有什么?”
“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啊?咱们三个总在冉冬家玩,你觉得我俩不正常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郁欢颜叹了口气:“就是嘛,你就该相信我才对。”
郁欢颜已经忘记了下午的不愉快,可冉冬似乎并没有。已经走出了校门,郁欢颜喊了他好几声,可他像没听到似的。郁欢颜跑了几步追上他,拽住他的书包带子,似笑非笑地问:“你怎么了啊?”
她自己都想笑自己。她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当回事,所以她不希望冉冬也当回事。
冉冬甩开了她,她又追上去。陈墨看不下去了,上前挡住了冉冬。
“欢颜跟你说话呢!”
冉冬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还是帮忙转达一下,我和她,最好还是保持一点距离。”
“你发什么神经?保持什么距离?现在班主任又不在!再说了,他说的话你也当真啊?”郁欢颜像被人踩到了开关一样,连珠炮似的问冉冬。
冉冬耸了耸肩,继续往前走。
欢颜再问:“冉冬,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冉冬依旧不答。
“你给我听着,你今天走到哪,我就跟到哪!”欢颜窝了一肚子火,终于爆发了。
说完她便紧紧跟着冉冬,陈墨也一步不敢离开,生怕两个人打起来。
冉冬和郁欢颜两个人倔得像两头牛,冉冬绕着虢镇打转,欢颜寸步不离地跟着。天已经擦黑,陈墨早就精疲力尽,那两个人却还在一前一后地走着,像是不知道累似的。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听到身后“笃笃笃”的声音。欢颜一回头,徐晚风正朝这边赶过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双拐,每一步都像撑杆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们三人逼近。
叛徒!郁欢颜翻了个白眼。
“徐大班长,你怎么来了?”陈墨觉得场面太尴尬,就先开了口。
徐晚风无话,从书包里掏出那个硬皮本递给郁欢颜。欢颜先是一惊,赶紧把本子抢了过来。她翻了几页,才想起徐晚风还在眼巴巴地看着她。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我才不会原谅你这个叛徒!”
徐晚风却根本没听懂欢颜的话:“什么错不错、原谅不原谅的,这是我溜进老师办公室给你偷出来的。”
欢颜还要接着说他,冉冬却接过了话:“班长对班里同学的事这么上心,为什么班主任今天没有叫你俩出去呢?”
“冉冬!”欢颜听出了冉冬的话外之意,打断了他。
“看来我多余了,我走行了吧,你俩接着聊。”冉冬把“你俩”两个字咬得很重。
“冉冬!你别太过分!”欢颜气得直跺脚。
“嘘,别说话!”陈墨突然扯着欢颜的袖子躲到了他们紧挨着的墙后面,“你俩,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他们几个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在陈墨的命令下全部隐藏了起来。他们顺着陈墨手指的方向,看到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有几个人正在鬼鬼祟祟地抬着什么东西。
“他们在抬什么?”郁欢颜小声问。
“圆圆的……好像是井盖。”徐晚风扶着眼镜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完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小声骂了句“妈的”。
没想到徐晚风也能骂出这么粗的话,郁欢颜看了他一眼,想笑。
这一带的路灯很稀疏,每隔五十米才会有一盏,灯光还很昏暗。天黑之后基本没有人经过,偷井盖的贼便因此张狂了起来。欢颜倒是听街坊邻居说起过,最近镇上总有人跌进没盖的井里受伤。
“那个带头的怎么那么熟悉呢……”陈墨若有所思地说。
郁欢颜也有同样的感觉,她看着那个侧脸,是谁呢……
“李……星宇?”她还没认出来,陈墨失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在这样静谧的晚上,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
不远处搬运井盖的几个人影突然停了下来,只剩下风吹着树叶的声音了。
郁欢颜赶紧捂上她的嘴,拖着她后退到墙里面。
“他们好像听见了……”欢颜用唇语说。
偷井盖的人探头朝这边看了看,时间静止了几秒。随后那几个人快步朝他们四个走来。
冉冬推着他们三个,盯着偷井盖的人的方向,压低了声音说:“快走!”
徐晚风哼哧哼哧跟在他们几个身后,冉冬一把夺下他的双拐扔给陈墨和欢颜,背着徐晚风就往回跑。
他们跑了不远,才发现那几个人并没有追上来。
冉冬终于不客气地把徐晚风放下来,徐晚风也没有说谢谢,两个男生闹别扭似的沉默。
“陈大小姐,你刚才声音也太大了吧?”
陈墨的呼吸还没平缓,她随意挥了挥手:“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我出声了……”
“谁信啊?话都说出来了,自己还能意识不到?”
徐晚风不说还不要紧,一说陈墨偏偏跟他杠上了。她压低了声音说:“那天蒋亮亮上自习课放了个特别响的屁,全班都听到了吧,他自己就没意识到,还认认真真算题呢!”
欢颜都要忍不住笑出声了,可陈墨和徐晚风都一本正经的。
徐晚风也不甘示弱:“他就是怕大家笑话,才装的!”
“装的和真的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全班都开始笑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跟你关系好还是跟我关系好?他后来跟我说过,当时忘了在上自习,把教室当自己家了,就肆无忌惮地放出来了!说明他在放响屁之前,是有意识到他将要放屁了。”徐晚风振振有词。
“你语文都白学了?什么叫脱口而出,就是嘴比脑子快才叫脱口而出。”陈墨说,说完又补了一句,“蒋亮亮那是‘脱肛而出’。”
徐晚风突然咧开嘴笑了:“你的嘴和蒋亮亮的屁股一样。”
陈墨突然大叫了一声,一副要撕了徐晚风嘴的架势朝他扑过去,两个人开始抢夺拐杖。
“他俩才比较像一对吧。”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俩吵架的冉冬说。
欢喜冤家。这是欢颜才知道的词语,她不知道用在他俩身上是否合适。
“最近井盖总丢,难道就是李星宇那一伙人偷的?”欢颜问。
冉冬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陈墨一脸疑惑:“他们偷井盖干嘛?”
欢颜不禁在心里偷笑陈墨的天真。她正准备回答,冉冬说:“卖钱呀。”
“井盖还能卖钱?谁会买啊?”陈墨睁大了眼睛问。
“存在即合理。”冉冬说,“你就是傻,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着乐呵呵数钱呢。”
陈墨冲着冉冬嘿嘿一笑。
徐晚风探出头往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望了望,喃喃自语:“不知道他们走了没……”
冉冬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晚风一眼,说:“怎么,怕了?”
徐晚风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瞪着冉冬,嘴里发出“噗”的声音表示不屑。
“你咋了?”陈墨又迅速转过头去看徐晚风。
“嘴里空气太多了,得吐出来点。”徐晚风说这话的时候,对着冉冬的后脑勺恶狠狠地“哼”了一声。
“……”
欢颜和冉冬对视,无奈地笑了笑。
“你呢,怕吗?”冉冬问欢颜。
显然跟和徐晚风说话不是一个语气,她能明显感觉得到。她的脸刷地红了,幸亏是晚上,而且陈墨和徐晚风现在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不然会显得很可疑。
可她明明能感觉到黑暗中他灼灼的目光。
“不怕。”她摇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回家?”
“报警。”
“报警?!”欢颜、陈墨和徐晚风异口同声地问。
“不然呢?他们偷井盖是犯法的!”冉冬说,“你们不知道?!”
他们三个愣住了,瞬间空气中一点声音都没有。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嗒嗒”的声音,他们都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敢动。
声音很快消失了。
不是脚步声。
其他三个人都松了口气,可欢颜现在有点怕了。
冉冬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小声说:“跟我来。”
说完他拽着欢颜的胳膊往前走,欢颜打了个激灵,腾地直起身。
“怎么了?”
“没、没怎么。”欢颜说。
她还怕冉冬追问下去,恰好冉冬的注意力被徐晚风的拐杖声吸引了去:“我说你能不能声小点?”
“你来拄试试看?你要是能不出声走到那边,我叫你大爷!”
“……你大爷!”冉冬面无表情,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你再骂一句试试看——”徐晚风说着就要举起拐杖了。
“你烦不烦?还没完没了了?”冉冬不耐烦地打断了徐晚风,“先去前面小卖部报警,然后把她俩送回家,有意见没?”
徐晚风觉得没面子,但又不能闹脾气不理冉冬,就只能答非所问来抗议:“你压低声音,比正常说话声音都大!”
冉冬知道徐晚风这是答应了,就没再说话,领着他们往小卖部走过去。
10.
“先把东西放下!有人叫我名字了。”李星宇警觉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同伴仍然抬着井盖,压低了声音说,“你们都没听见么?”
他踢了一脚胖子,骂道:“死胖子,听得懂人话就放下!现在老子的话都不好使了?”
“妈的,坏老子好事!”人行道上的几个人终于也停下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过去,胖子想追过去。
“你就别去了。”李星宇拦住了他,“虢镇才多大,当老子不知道他们是谁么?”
胖子说:“谁啊?”
“关你屁事!”李星宇习惯性地打了胖子的后脑勺,胖子不高兴地嘟哝了一声。
李星宇察觉到了胖子的情绪:“怎么?还不高兴?下次别把老子带到有路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