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绷紧的下巴和微抖的眼尾,就能发现他隐隐压抑的不爽。
深夜的寒风肆虐。
辜冬裹紧了自己的围巾,哆哆嗦嗦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他。
“你的意思是,你是……”她声音有些不稳,但还是坚定地问出自己的疑惑——
“我爸?”
下一秒,她的声音消散在夜色里,空气仿佛凝滞了,黑斗篷男子没有任何反应,辜冬几乎要以为他没有听清楚。
她想了想又急切地开口:“我是说你和我之间是不是有某种血缘关系……不然我怎么会……”
记得你。
“不是。”
黑斗篷男子松了手,一下子退出辜冬几步远,语气如同结了冰。
如果辜冬能看见的话,就一定能透过他绷紧的下巴和微抖的眼尾发现他隐隐压抑的不爽。
辜冬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失落,但是下一秒她就自我打气重整旗鼓:“不是也没关系,虽然我猜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这个……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比如我可以——”
“预言?”他淡淡打断她。
辜冬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你知道对不对?我的身份、我的能力,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说到最后,她呼吸急促起来,这么久以来缠绕着她的疑问已经近在咫尺,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黑斗篷男子此刻并没有交谈的欲望,他的视线从辜冬脸上移开。以她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立即回到自己身边,经过二十年尘世的洗礼,她身上原本被自己精心熏陶的能力已经渐渐生疏,这不该是狩猎镰刀应有的状态。
现在的她,距离全盛时期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静了静,冷道:“三天后的这个时候在图书馆等我。”
“哎!可是……”辜冬试图喊住他,却只来得及看到他黑色斗篷的一角消失在不远处的建筑楼前。
辜冬有些懊恼,揉了揉冻僵的脸颊往回走。
可是……我还没有搞定那个讨人厌的傅筠来傅馆长啊……
经过这么一连番的事件,辜冬回寝室后睡了足足一整天,周一早上到点起床时她怎么也爬不起来。她哼哼唧唧让室友先去教室不用等自己,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的她险些迟到。
她踩着点到了教室时,关系不错的室友早早占了前排的位置朝她招手。
“辜冬,这边!”
辜冬意外,上下打量她:“今天怎么这么好学了?”
室友笑得狡诈:“说什么呢?我不是一直勤奋好学嘛!”
辜冬搁下书坐在室友身旁:“一看你就居心不良。”她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嘟囔,“我还是好困,老师来了再叫我。”
将将进入梦乡,室友眼睛一亮,拿手肘戳了戳一侧的辜冬:“来了来了!快看快看!”
“看什么啊……”
辜冬打着哈欠抬起头望向门口的方向,视线凝固的那一瞬,她脸色僵了僵,一下子清醒过来。她揉揉眼睛,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立在门外的那个长身玉立眼神疏离傲慢的男人可不是傅筠来?
他嘴角边噙着一抹笑,好一副儒雅斯文的样子。
辜冬听着他身旁校长慷慨激昂地说着话,什么好不容易才将傅教授请来给他们授课之类的,默默无语。
室友看辜冬一脸茫然的样子,扬扬得意地凑过来说:“怎么样?是不是很帅,还不感谢我让你一饱眼福?这可是我早早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这才占据了前排的黄金宝座,保管我们能从各个角度欣赏傅教授的脸……咳咳,听他精彩的讲课。”
“他来这里干什么?”辜冬又惊又疑小声喃喃。
室友没听出辜冬语气的怪异,解释道:“当然是来上课啊!人家傅教授可难请了,好不容易被调来我们市里,原本打算去另一所大学授课的,也不知道校长是怎么说动他的……校长棒棒哒!”室友一脸崇拜。
辜冬这才明白过来,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问自己是哪所学校的了,敢情这就是他给自己仰慕他的机会?!
她转头看向傅筠来,他恰好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辜冬脸上扬起笑脸,想着偷偷伸手和他打个招呼,毕竟和他认识,还有过送他去医院这层关系,也不能太冷漠了不是。
谁知傅筠来的视线轻飘飘从辜冬脸上掠过,当什么也没看见。
气得辜冬好一阵咬牙切齿,尴尬地放下手。
好生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
“大家好,我叫傅筠来。”
待校长走后,傅筠来走上讲台,他声音低哑迷人,加上苍白的脸色,更添一份矜贵。
班上并没有静下来,还有不少人在小声说话。
傅筠来也不在意,狭长好看的眼睛扫过那几个说话的男生,语调没有起伏:“我和大家有半个学期的时间相处,你们配合,我们自然能相安无事。不配合也没关系,直接滚出教室,或者取消成绩就行。”
“好,现在开始点名。”
气氛凝固住,没人再说话了,因为他样貌凸出的那点好感也被他赤裸裸的威胁震慑住,大学不比初中高中,老师们大多是客客气气的,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在这么多同学面前丢了面子,谁都不好看。
不知点到第多少个名字时,被点到名的女生大胆地提问:“傅教授怎么会突然来我们学校上课?”
傅筠来静了静,放下点名册,侧头平静地望向她:“因为有想找的人。”
他不经意的一句撩人让好几个女生都羞红了脸,有了第一个提问的就有第二个:
“是谁呀?我们学校的吗?我们班的吗?”
“是喜欢的人吗?”
台下的辜冬不满地翻了翻白眼,轻轻“嘁”一声,只觉得这人真是讨厌,对自己那么苛刻,对班上的漂亮女生就柔声细语的。
傅筠来的余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唇畔微微弯了弯。
“辜冬。”他念出这两个字。
好几双眼睛都望向辜冬的方向。
辜冬愣了愣,她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连着他的上句话不得不让人遐想,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干、干吗?”
傅筠来没看她,垂眼重新拿起点名册,声音里毫无情绪。
“辜冬。”
辜冬明白了,她气势弱下来,恨不能拿书把自己整个埋起来。
“……到。”
她感觉自己不经意间又一次被傅筠来摆了一道。
虽然不爽,但辜冬不得不承认,傅筠来看起来年纪轻轻的,但的确知识渊博,很多冷门的历史学知识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一一说出典故来,他的一堂课抵得上原本那位老师的好几堂课。
下了课,傅筠来并不拖堂,直接走出了教室。辜冬想追出去,一群好学的同学却明显比她动作更快,通通围住了傅筠来左一句右一句问个不停,辜冬只好作罢。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后,辜冬被熟悉的老师喊去办公室帮忙整理资料,一进去才发现傅筠来并未立即离开,他和几个老师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看到辜冬进来,他瞟了她一眼,并未有过多反应。
辜冬心里还有气,在医院突然消失再加上刚才的事,她没打算理他,帮老师整理完所有资料后便打算离开。
而傅筠来也起身,和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作了别,跟在辜冬身后。
一直下了楼梯,他还跟在身后,辜冬忍不住了,转身斜着眼睛看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傅筠来低眉看她一眼,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辜冬:“……”
她还是不服气,又几步追上傅筠来问:“喂,前天晚上你去哪里了?”
傅筠来停住脚步,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辜冬憋住气,又问:“我去急诊室找你,怎么都没见到你?”
“你找我干什么?”傅筠来问。
辜冬眼神闪烁了一下,瘪嘴:“怕你病太重,要做七七八八的检查,付不起医药费呗,还能是什么?”
傅筠来扬起半边嘴角紧盯着她的眼睛,并没在意她的满嘴跑火车:“哦?这么担心我?”
“对呀。”辜冬干脆地承认。
傅筠来看着气鼓鼓的她,突然笑了笑:“我去了趟洗手间,可能在那里面待的时间长了点。”
“是吗?”辜冬半信半疑。
见她这副样子,傅筠来抬手在她头顶敲了一记:“走吧。”
辜冬恹恹的:“去哪儿?”
傅筠来说:“吃饭。”
辜冬掀起眼皮看着他没回话。
傅筠来眯了眯眼:“不去?”
“你请客吗?”辜冬试探,见他没否认这才开开心心地说,“去去去!当然去!”
傅筠来带辜冬去的那家饭店离学校不远,人却不多,好在味道不错。
吃饭的时候,辜冬又聊起了“闹鬼”那回事。
辜冬扒一口饭,抬眼打量傅筠来的神色:“你真的不知道那鬼到底是谁?”
傅筠来眉眼淡淡,随口否认:“不知道。”
辜冬有些泄气,说不上是失落还是高兴。她历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觉得傅筠来与那黑斗篷男子之间是有某种联系的。他多次出现在傅筠来的图书馆,而他与自己约见的地点也是那里。
最重要的是,前晚他与傅筠来都出现在了医院。
“不过,闹鬼的传闻是我放出去的。”傅筠来说。
“哦……啊?!”辜冬的眼睛倏地瞪大,“你放出去的?为什么?”他的话一下子打乱了她的思绪。
“你没觉得现在的图书馆和以前的图书馆相比,有什么变化吗?”傅筠来搁下筷子,平静地看向窗外。
“变化?”辜冬想了想,“馆长换人了?”
傅筠来眼睛一眯,嘴唇抿了抿,没理她。
“来图书馆的人变少了?”辜冬随口说。
“乐得清净。”傅筠来说。
辜冬一噎,顿时无话可说。
那闹鬼的传闻其实很巧妙,是个不起眼的小道消息,辜冬也是凭多年浸泡论坛的经验才找到的,对于常年泡在图书馆的人来说,并没有过多影响。
所以说,真的是这样吗?一切都是巧合?傅筠来出于私心放出闹鬼的信息,致使来图书馆的人流量变小,也阴错阳差使得自己查到这里。而那黑斗篷男子正好顺势藏身于图书馆?按这么说,好像除了自己外,没有人能亲眼看到那个黑斗篷男子,之前“闹鬼”的说法好像的确不能成立。
这么一捋,好像还挺合情合理。
但是,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我这么信任你,连闹鬼的实情也告诉了你,你不该回报我点什么吗?”傅筠来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了擦手指,抬眼看她。
辜冬还没回过神:“什么?”
“图书馆里的工作清闲工资也不多,所以好几个人到我跟前说要辞职。”傅筠来说。
“然后?”辜冬夹起最后一筷子菜塞到嘴里,心满意足地咽了下去。
“我同意了。”傅筠来说。
辜冬没跟上他的脑回路,拧了拧眉头:“你同意什么了?同意他们辞职?”
傅筠来皱眉,有些嫌弃她反应迟钝:“同意你来图书馆兼职。”
“哎?突然这么好?”辜冬一愣,随即一喜,傅筠来突如其来的转变正中她下怀。
“不过话先说好,兼职试用而已,没工资。”傅筠来微一挑眉。
“小气。”辜冬小声嫌弃。
“不想来?”他口气不太对。
“没有没有,要来的,当然要来。”辜冬眉开眼笑,“我这么能干,当然能做好这份工作咯。”
“嗯。”傅筠来眉头松了松,不以为然道,“做不好也没关系,随时走人就行。”
辜冬撇撇嘴,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朝他做了个鬼脸。
夜晚,握有钥匙的辜冬早早和门卫打过招呼,找了个看书扩充知识量的借口,理所当然地留在了这里。
傅筠来懒得搭理她,也懒得问她为什么大晚上不走,选择早早回房休息了。
于是,辜冬便一个人坐在阅览室里,翻出不能外借只能在馆内阅览的书籍看了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灯“啪”的一声灭掉了,四周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辜冬抬起眼帘,视线里再度出现了那道黑斗篷身影,战栗的熟悉感又一次涌遍她全身。
长夜漫漫,他很忙,并没有过多时间花在辜冬身上,所以,他与她每晚的碰面时间只有短短十分钟。
等他不是很有耐心地给她讲完调息要领后,她好奇地问:“你教我的是什么?”
黑斗篷男子一静:“能帮助你提升能力。”
辜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学会了之后是不是就能变得跟你一样?能飞还能有一件这么拉风的斗篷?”
黑斗篷男子上下打量她:“资质太差,不能。”
辜冬默了默,有些泄气。
想了想,辜冬托着腮看着他,眼睛里盛着柔软的笑意:“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黑斗篷男子说。
辜冬来了兴致,双手调整了下姿势,撑着下巴:“那我给你取一个吧!”
黑斗篷男子微一挑眉:“说说看。”
辜冬笑弯了眼,满肚子小主意:“小锄头怎么样?又或者……小钉耙?”
这些名字都和小镰刀很配哎,她又默默将最后这句话咽了下去。
“难听。”
见黑斗篷男子兴致缺缺,辜冬继续说:“说起来,你是不是给我起过一个叫‘小镰刀’的外号?还怪可爱的,你为什么会给我起这个名字,有什么缘故吗?”
黑斗篷男子睨了一眼絮絮叨叨的辜冬,不禁开始怀念起他的小镰刀不能说话时的样子。
果然还是那个样子的她要可爱得多。
“你不是说你想知道自己是谁吗?”黑斗篷男子不是很耐烦地打断她。
辜冬无辜地点点头。
“那就好好练习,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可是,没有名字不是一件很难过很孤独的事情吗?”辜冬说。
她有些无法理解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会如何在这个世上存在,在她看来,名字是存在过的痕迹和意义。
黑斗篷男子一顿,没有回话,十分钟已到。
他轻飘飘地悬空而起,衣袍无风自动。
“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在他半个身子穿出墙壁的时候,辜冬急切地开口问。她定定地注视着黑斗篷男子,心跳有些不自觉加快。
“取魂。”黑斗篷男子说。
“取魂?取魂是什么?”辜冬的眼睛亮了亮,“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想去?”黑斗篷男子尾音微微向上扬。
辜冬忙不迭地点头。
“之前的你的确可以去。”黑斗篷男子淡漠地说,“但现在的你在没完全恢复能力之前,不行。”
辜冬垂头丧气:“……哦。”
看出她的不情不愿,黑斗篷男子仿佛笑了笑,他转身停到低着头的她面前,带着皮质手套的手在她头顶轻轻敲了一记。
“听话,小镰刀。”
辜冬心尖一颤,飘忽不定的眼神凝固,倏地抬眼看着眼前的他。
“早点恢复,回到我身边。”他低声说。
话音刚落,一种奇妙的感觉密密匝匝戳中了辜冬的心脏。
“……好。”辜冬乖巧地说。
相处的时间总是短暂,黑斗篷男子离开后,辜冬又默默在心底过了一遍他教授的要领,细细感悟了一番,然而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任何变化。她也不泄气,呼口气搓搓手,打算先回去。
离开前,她跑到楼下傅筠来的房间门口敲敲门:“傅教授,你睡了吗?是我,辜冬。”
里头黑漆漆的,也没点灯,估计他早就睡下了。
“那我先回去啦,傅教授。”辜冬说。
里头依然没回话,辜冬想了想又说:“还是谢谢你,谢谢你愿意让我来图书馆兼职,我会努力的,争取不给学校丢脸!”
回复她的依然是一片沉默,辜冬也不在意,关了走廊的灯,掏出手机照明,离开了图书馆。
辜冬打了车返回学校,途经的街道旁设了个灵堂,彻夜亮着灯,里头人影绰绰,是在守夜。
辜冬随意扫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她的余光似乎看到什么眼熟的东西,又急急看过去。
“哎,师傅停一下。”辜冬喊。
车速慢下来的那一刻,她看清了那张印有奠字的大大的黑白照片。她的心脏悠悠一沉,全身不自觉地开始发冷。
照片上咧嘴笑着的男孩她有印象,正是那天她在医院电梯里见到的男孩。那时候她还对那男孩的妈妈说过,没关系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对啊,没关系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时候,男孩全身弥漫的是温和的白色微光,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可现在,他死了?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