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哪?
我环视周围的环境:高大的树木一个挨一个地并列排在我两旁,黑乎乎的,光线根本透不进来,我的视线也无法向外延伸。我望向天空:天际被层层的树枝和树叶遮掩,也完全进不来光,仿佛将我置身于无法挣脱的牢笼。不断钻入耳中的只有乌鸦的沙哑的叫声,如同地狱深处的小鬼在招魂。
这是哪里?是小镇的山头吗?
不对……山上根本没有这么密布的森林,我也从未听说过在山上能听到乌鸦的叫声。
那……这是哪里?不是在小镇里吗?但自我有记忆开始,我一直在小镇以拾荒为业,从不曾离开。
乌鸦那沙哑的叫声越来越清楚,听起来仿佛在向我靠近,等我反应过来时,前方黑暗的树林中已经飞出一大群乌鸦,他们径直向我冲来。我闭上眼睛,禁不住惨叫一声,声音一直延续到所有乌鸦的羽毛拍打过我的面庞。待再次睁开眼睛时,我还看到几片黑色的羽毛漫漫飘到地上。
我蹲下身子,看着那漆黑色的羽毛,一动不动。少顷,我举起双手,紧紧地扣住头部,就像是在防止乌鸦群对我的第二次攻击,实际上,我是在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尽可能地回忆起自己之前的种种经历。
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记得我好像……
对了……
我是在跟踪。
我跟踪那个流浪汉,一直到了山头,并躲在蝗神庙外偷窥他的每一举动……
后来……又发生过什么?
忘记了……忘记了……
我记得我好像看到……
看到……
我看到他屁股底下有个簇新的垫子,看到他从杂草堆中掏出一瓶矿泉水,还看到他拿出梳子给自己梳头……这一切的一切都异常的诡异,我更加坚信,他绝对不是一个流浪汉。
好像……还看到了什么……
梳子、长发……
对了……对了……
我、我看到他……我看到他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
想到这里,我半蹲的身子不由得瘫倒在地,内心感到了透底的冰凉,我抱住身子,蜷缩在一起,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
恐惧……恐惧……
我周围的森林里,乌鸦还在肆无忌惮地嘶叫,它每叫一声,我的整个身体都随着颤抖一下。
一阵冷风吹过,无数的树叶飘落下来,我感到有几片搭在了我的后背上,但我始终没勇气将他们拿下来,我的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在漆黑的森林里颤抖。
冷静……冷静……
在看到他把自己的头拿下来之后,我又看到了什么?
我现在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森林里?
我不记得小镇周围有这样大的森林啊。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这段记忆……我到底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我感到脑袋发胀,头部剧烈的疼痛,额头青筋绷紧,脑中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
正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的,还有脚底踩碎枯黄的落叶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响,有人正向我靠近。
虽然内心充满了恐惧,但我依然壮起胆子转动浑身僵硬的身体,慢慢地将身子直立起来,双目迟疑地向前方看去。
是……是那个家伙……
那个流浪汉正向我走来!
他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没有头部!但他手中却提着一个狞笑着的头!
二
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从干草堆中坐起。
是梦。
又是梦,我最近做过的奇奇怪怪的梦实在太多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将粘在身上的干草拂去,这时我才发现,因为噩梦,我全身都被汗湿透了。
我看了看窗外的太阳,已经艳阳高照。
我叹了口气,走到毡房的墙角,将全身黏糊糊的衣服脱下,接着揭开地上的一层干草,从里面拿出一套衣服—我唯一的一套换洗的衣服,尽管它与身上的这件一样,都已经被磨得看不出本色,但它是干净的。
之后我把被汗液粘在身上的干草捏起来,扔在了地上,随即麻利地穿上了那套衣服。
走出门外,我来到离破毡房大约十几米远的一条小溪旁,蹲下身子,将小溪中清澈的水捧起,拂在自己的脸上。
十一月的天已经感到透骨的凉,更何况我把凉水捧到脸上,但当溪水接触我的脸颊,并沿着鼻梁和双腮划到脖子里时,我竟然丝毫没有因寒冷而打怵,只感到了一股惬意。
噩梦的阴影直至此刻才完全挥发殆尽,我又捧起一摊水,送入嘴中,干涩的喉咙顿时传来一股清爽。
我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水面,翠绿色的水中一个无精打采的、蓬头垢面的人影正与我对视着。看到这一幕,我禁不住伸出手抚摸着脸部,水中的人也重复了同样的动作。
良久,我在地上坐下,脱掉脚上那双臭气熏天的鞋,将黑漆漆的双脚伸入水中。
冰冷的溪水刺激着我的脚部神经,但我依然强迫自己把脚放在水里,使我的头脑冷静下来。
我需要把截止到目前所有发生的事件总结一下。
昨天晚上的奇怪经历,我至今历历在目。身处在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环境,又目睹了极其恐怖的景象,难怪我会在下山后做噩梦。
但是……
恐怖的黑夜已经过去,现在再回想一下昨晚的事,我觉得可能只是自己吓自己。
我本来就害怕山头的蝗神庙,再加上自己偷偷摸摸地去窥视别人的秘密,必然有点做贼心虚,所以也许昨晚自己看到的只是幻觉。
可是,幻觉会那么真实吗?
不不不……并不全是幻觉,起初看到的东西应该都是真的,比如那个流浪汉屁股底下的新垫子,再比如矿泉水和那把梳子。
但是之后的事情就……
想到这里,我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矿泉水和梳子的事,因为不害怕,就说是真的;把头拿下来的事,因为太过恐怖,就强调说是幻觉,这不是自己骗自己吗?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会发生那种事吗?难不成那个流浪汉真是个鬼不成?
不不不……与其让我承认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还不如承认自己胆小害怕。
也许……
也许当时只是光线昏暗,也许我在的位置使我的视线朦朦胧胧的,所以才会看错。
所以,真实情况应该是:流浪汉戴的是假发。
正如我之前推断的,流浪汉肯定有某个不可告人的身份,他故意伪装成流浪汉的样子,只为掩人耳目,身上的臭味也是为了避免别人靠近他刻意弄的,而那遮盖住自己大半边脸的杂乱的长发,也肯定是用来伪装的假发。
昨晚我看到他用梳子梳自己的头发,但梳了没几下就把手放在自己头上,把整个头都拿了下来,然后继续梳头。真实的情况应该是,他梳了几下头之后,感觉假发挂在头上不太方便,于是把假发拿下来梳。当时我没看清楚,再加上做贼心虚,所以才导致自己看错。
没错,就是这样。
没有比这个更令人信服的解答了。
想明白这一切后,我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忽然,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一股寒意传遍全身。
我低头看看双脚,这才发现:我一直沉浸在思考中,双脚已经泡在冷水里二十多分钟了。
三
“阿嚏!”
我打了一个喷嚏,接着便感到黏黄的鼻涕渐渐滴到唇边,我拔起地上一把已经枯黄的草,用作卫生纸在人中部分擦拭着。
擦拭之后,鼻涕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我只得再次采集枯草,反复了三四回,我的上嘴唇已经被擦得红肿了,鼻涕才不再流出来。
我是不是感冒了?
尽管双脚已经从刚才冰冷的小溪中离开多时,但我仍感到小腿部位冷嗖嗖的,中午当头的太阳直冲着我洒下日光,我丝毫没感到温暖。我总觉得今天就连太阳的半径都缩短了似的,供热不足,好冷。
也许这正是深秋已至的象征吧。
如今我的心情也变得和这节气一样,跌至谷底。
流浪汉的事,我至今十分在意。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养成了这种近乎偏执的性情:认定了要弄清一件事情,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之前就有好几次因为好奇,想要听清楚旁边人的对话,遭到了殴打。
其实昨晚发生的严重碰壁应该能让我知难而退了,甚至还让我几乎吓破了胆,但我仍然没有想要退缩。
像这种恐怖片中的几乎最俗套的情节,我以前从来不会害怕,但当我亲身体验后,才真正感到了恐惧。虽然之后经过我的分析,那晚发生的事应该只是我看到的幻象,但当时那种不寒而栗,至今都让人心悸。
想到这里,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又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我现在要做的,是再次跟踪那个流浪汉,一定要把他的底细摸清楚。
这次我决定不再等他回蝗神庙的时候再跟踪他,我要跟着他下山,看他究竟在哪里找到食物。而这正是我最好奇的地方。
我知道,这样做被发现的可能会更高,如果流浪汉有一些不可告人的事,那我甚至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如果还是像上次一样,跟踪他去蝗神庙,对解开他的真实身份毫无裨益。
那家伙整日吊儿郎当,根本不像流浪汉。但他每天却能轻易地填饱肚子,肯定有什么秘密!我猜想,也许小镇里的某个家庭与他有某种联系,每天固定地为他提供三餐。我一定要找到是哪家,揭穿他们不可告人之事。
想到这里,我竟然感到内心热血沸腾,好奇心无法再控制。
今晚行动!
那家伙每天固定地在晚上七点左右下山,那么,我就像昨天一样,在毡房里盯着路口,一旦看见他下山,立马跟上去。
我一定不要像昨晚那样惊慌失措了,我要稳定自己的心神。
想明白后,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
制定好“作战计划”后,我才发现身体十分疲劳,这也难怪,昨晚为了跟踪流浪汉没睡好,入睡后还做了噩梦,在今晚采取行动前,真应该休息一下。
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中午一点,恰好是午睡时间。
我站起身,将身上沾着的泥土和枯草拍掉,径直向破毡房走去。一进毡房,看到那“舒适”的干草堆,我的困意就更明显了。
我一屁股坐在上面,接着倒头就睡。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多多休息,为晚上养精蓄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