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猎人在大多数情况下,于梦境之中进行的,其实是一场折子戏。扮演角色,融于梦境的布景和片段,也许没头没尾,但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厉害的梦魇猎人,甚至可以改头换面,以假乱真。
比如庄淑娴,扮演帅哥的时候,风流倜傥,扮演妖姬,则颠倒众生。
比如朝来可以扮演李想亲切没大脑的室友,皎皎隔壁班爱笑热心肠的同学,也可以扮演小雅同班不好好学习的太妹。
濯弦对朝来的人设很服气,他就想不出,为什么对付黄领哥,非要扮太妹。
朝来露出个黑道风云的笑容来:“从他连校草都不放过这点来看,也许刺激性特殊性的角色会更容易引起他的兴趣。”
不好好穿校服,臭美矫情,逃课抽烟,看上去并不好相处,而且还早恋,有一个帅哥男友,整天秀恩爱,一点儿没正形,骄傲,浑身是刺,但是好看。
朝来几乎是在对上那个怨毒眼神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这种人设。因为有难度,所以显得更刺激,对于黄领哥这样的人来说,会更有吸引力的。
濯弦恍然大悟,表示佩服。
还有一句话朝来没忍心说,那就是——这样的太妹的漂亮小男朋友,同样也很有吸引力的。
“没事,以后你也要习惯角色扮演的。”朝来熟稔地转着手里的打火机,“以后甚至还包括女装。”
“走吧。”濯弦脸一黑,拽拽朝来的校服,把她露出的肩膀盖好。
来到约定的校门口,朝来懒猫一样弓起腰背,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来,叼了一根烟点上。
濯弦看着诡异地燃烧出一段火苗的烟,毫不怀疑只要把它甩出去,就能引燃一片。
“你今天绷得很紧。”他捏了捏朝来的肩膀,“欲速则不达。”
“嗯。”朝来应了一声,示意他集中精力,“那家伙过来了。”说着,她挑衅地看了看黄领哥,然后将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一道银光从濯弦的眼前划过,他一把拉住朝来的手腕踹到自己的兜里,走到朝来前面看着黄领哥:“你找我干什么?”
“我有点事情想要和你们说,方便的话,跟我来一下。”黄领哥开门见山。
“有什么事就这里说吧。”朝来皱眉,依旧是一脸嫌恶,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黄领哥这一次却没有流露出怨毒,而是颇为自信地一笑:“你们有两个人,我只有一个人,借一步说话,有这么害怕吗?”
“开什么玩笑?姐会怕你?你这样的小鸡仔,姐一脚就踹断你的命根子。”朝来冷笑。
濯弦倒是给朝来递过来一个眼色,这个玩意如此胸有成竹,看来前路必定艰险。
朝来伸手揽住了濯弦的脖子,把手藏在濯弦背后,对不远处的小雅和甯心知打了一个“小心”的手势,对黄领哥一丢烟蒂:“带路吧。”
黄领哥走出校园,激着朝来:“没想到你还真敢来。”
朝来一边随口应付,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场景。
这一路虽然布景粗糙,但也能大致看出是学校附近的居民区,黄领哥带着两个人一路走到一栋老房子前,说了一句:“这是我家,我给你们看一件东西。不敢的话,你们现在走也可以。”
“呵,你还不见得有我高,我怕你?”朝来面子上冷笑,心里却安稳了不少,这个黄领哥段数不高,演技拙劣,应该真的是个普通人。
所以是这么一个普通人,无意之间被入侵了梦境,得到了梦魇?
这是一间看着有三五十年历史的老屋,两层,破破烂烂,大门的门框上甚至还挂着各种蜘蛛网,肉眼可见不少蜘蛛们活泼忙碌,一派生机盎然。
咔哒。关门的声音响起。
朝来转过头,她发现她看不到小雅了。
“甯心知,你在吗?”朝来心中招呼,可甯心知也没有回答。
濯弦一愣,显然他也有了同样的发现:“这……刚才好像感觉不太对,我们进入了……”
“这是另一个人的梦境。”朝来悄声道,“或者说,是这货的梦境。”
“我知道。”濯弦搓了搓脸,“我还是很受不了这种好像刷完锅不洗手的黏糊糊的感觉。”
朝来无奈:“你以前明明说跨越不同梦境像是穿过保鲜膜。”
两个人意见相同,就在刚才房门关上的一瞬间,梦境世界的镜主已经换成了眼前这个黄领哥。
难不成他还是个天赋者?可以把人从一个梦境拉入另一个梦境?还是这货是个潜伏的梦魇猎人?甚至——魇师?
濯弦有点紧张,不由得又拿出仙草喝了一口。
“小心一点。”濯弦对朝来说,“我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很怪,就好像进入了一个封闭很久,里面的食材都已经发霉的老冰箱里,很冷,而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那种视线感不止一个。”
“视线感……”朝来左顾右盼,到处都是脏乱的垃圾和蛛网灰尘,并没有娃娃或者照片这样可以产生视线感的东西。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刚走过这条黑黑的小走廊,便进入了一间油腻腻的餐厅,一头是厨房,一个女人一边往橱柜上糊报纸一边唠唠叨叨;一头摆着一张餐桌,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唏哩呼噜地吃着稀饭。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吃死你算了!你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一年多来一分钱拿不回来!还要我养着你!你是不是男人了!我嫁给你还不如嫁给一头猪!猪都比你省粮食!”那个糊着报纸的女人一边骂一边舀着碗里的糨糊,橱柜斑驳油污,她不想着清理,却只想用一些过期报纸来遮挡掩饰。
被糊上报纸的橱柜看着更加丑陋,女人极其败坏地甩了糨糊碗,丢在水槽里,骂骂咧咧,内容与之前并无两样,而那个男人,却一言不发,一直在扒着饭。
那女人似乎被这份无言激怒,声音骤然提高许多倍,骂的内容也更加五花八门,捎带着男人的祖宗爹娘,最后还把屎盆子扣到了儿子身上:“要不是你我能生出来那么一个废物?!你们爷俩就都是垃圾!我就生活在垃圾堆里!”
朝来吓了一跳,附在濯弦耳边悄声问:“这莫非是黄领哥的父母?”
“长相来说,是的吧。”濯弦觉得至少那个女人的五官和黄领哥长得很像。
两个人的交头接耳似乎触怒了黄领哥,他剜了两眼,咬牙道:“我在楼上等你们,不敢来就别来了。”说着,咚咚咚地跑上了二楼。
朝来蹲下来,想要仔细看看这楼梯有没有什么古怪,可一声刺耳的叫骂声打断了她的动作,朝来顺着声音看,是那个男人打翻了碗筷,稀饭咸菜淌了一桌子。那女人叫骂着收拾着东西,塞入垃圾桶,狠狠地踩了两脚,然后转过身去拿别的东西。
“啊!”濯弦吓了一跳。
刚才他们都没有发现,那女人的背后插着一把刀!
整个刀刃几乎没入身体,只露出一点寒光和刀柄,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可那女人却好像没事人一样,还在精力十足地骂人。
“这个也一样。”朝来拽了一下濯弦。
吃东西的男人起身转过来,心口位置被划开长长的刀口,几乎可以看见里面腐烂的脏器和骨头。
“他竟然这么憎恨自己的父母。”朝来皱眉,致命伤口是梦境里最典型的恨意象征,代表憎恨、暴力倾向和死亡意图,“从这伤口的老旧程度来看,都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了。”
濯弦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连个词都组不出来了。
朝来拍了拍濯弦:“你观师兄一贯注重病人的生长环境和原生家庭这件事情,还是很正确很必要的,有这么一个家庭环境,指望刚才那位长成阳光帅哥?见鬼去吧。”
“没事,我就是吓一跳。”濯弦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厨房里的两具行尸走肉,“他们看不见我们。可你没有隐身。”
“可能因为他们在这个梦里已经死了。”朝来皱着眉看着面前的楼梯,“或者说,在黄领哥心里,他们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可能看见别人的。”
濯弦哑然,换句话说,在黄领哥心里,他的父母,存在感和厌恶感就像是这老房子里的蜘蛛网一般。
通往二楼的楼梯吱吱呀呀响,好像黄领哥踩过的余波还没有平息,楼梯两侧堆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朝来一抬脚就碰倒了一摞,都是一些小男孩喜欢的画册,里面夹着铁皮青蛙发条火车之类的小玩具。
背后插刀的那位老妈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
这个家,无论是摆设还是气氛,都的确是个垃圾堆,就连这些童年的小回忆,都这么残破。
“这里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散发着一种闻不到的气息,让人觉得头昏脑涨。和黄领哥拍我那一下感觉很像……”濯弦直觉素来很准,他一把拽住朝来,停下脚步。
“感觉有点像是某种迷魂阵似地,效果不是很强,但会减弱人的警惕性。”朝来环顾四周,看着那些灰尘滚成团,滚到附近的蜘蛛网里,捏住了鼻子,“一个家竟然能脏乱差到蜘蛛结网——等等,刚才你肩膀上的白色黏着物,是不是蜘蛛丝?”
濯弦点点头:“蜘蛛也是有幼崽,有母皇的,看来这一回的梦魇不仅恶心,可能数量还不少。”
“不入虎穴焉得瘪犊子。”朝来硬着头皮往里走,“我真想先弄个吸尘器出来打扫一下再说。”
“我来。”濯弦把朝来塞到自己身后,顺手拿了晾衣杆,当做是扫把,拨拉走地上的蛛网灰尘。
两人出现在二楼唯一的一个房间门口,黄领哥就坐在里面写字台前的凳子上,招呼两人:“进来坐。”
朝来继续用万分嫌恶的表情地看了看另外一个凳子,然后将濯弦一把推在凳子上,自己则很干脆地坐了濯弦的大腿,挑衅地瞪着黄领哥。
“走了一路了,喝点水。”黄领哥什么也没有多说,拿来一杯水递给两个人,“你们都喝点,天热。”
朝来接过杯子,看了看黄领哥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低头看看杯子,还没等濯弦开口,就一饮而尽。
“哎——”濯弦的示警眼看着就要脱口而出,却被朝来啃上嘴堵住。
温热的水哺了过来,濯弦感觉到的只是柔软的嘴唇和湿润的舌尖,他只是尝到了舌尖带来的那一点点湿意,那水味道微苦略咸,像是眼泪。
朝来放开濯弦,擦了擦嘴角,用袖子按着嘴角挡住,让大多数的水还是流到了袖子里,然后抬起脸,朝着黄领哥露出了示威表情,可她发现这一次黄领哥没有流露出怨毒,而是更加自信地呲牙笑着,手里打着拍子,似乎在读秒。
是等着这杯加料的水发作?别逗了,药师技能已经绝迹了,这一杯是不可能成为鹤顶红,一口要命的。
朝来眼角余光往这房间里瞄了几瞄,这写字台下面堆了不少的破烂盒子,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黄领哥顺着朝来的视线,把那些掉到脚边的盒子往写字台下踢了踢,用过的方便筷子和食品袋滚落下来,爬出来几只小虫子。黄领哥绕过那几只虫子,起身离开房间,朝着二楼走廊尽头走去,丢下一句:“我在尽头等你。”
那一瞬间朝来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黄领哥。
黄领哥则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走了出去。
濯弦一瞬间也仿佛看见了什么见了鬼的事情,他甚至还揉了揉眼睛。
朝来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看着濯弦:“这么说,你也看见了。那水喝很多和喝一点,难道没有区别?”
“可能还是有的,我只是一瞬间看见了,然后就恢复正常了。”濯弦回答,“我看见的和我知道的不是一样的,这应该是致幻毒药吧。”
“嗯。”朝来笑容完美,充满了官方气息。
“我们是梦魇猎人,有抵抗力,普通人没有?。”濯弦试着猜测。
“没错。”朝来突然抬起头按住心窝,大口喘着气,“有点糟糕了……”
“怎么了!”濯弦一把扶住朝来。
朝来望着黄领哥离去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她本来想唱念作打,用亲嘴儿掩饰她吐掉那杯水的意图——可是到底,他们都沾了几滴水:“这不像是普通的幻觉蛛毒,搞不好和当年的蒍虎美人蛇一样,都变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