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做噩梦,噩梦的内容千奇百怪,但吓人的效果却是有志一同。
梦见死人,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梦境元素,有的人看完恐怖片以后就会做那种饿殍遍野的可怕的梦,也有的人因为自身经历有阴影所以梦境里也无法摆脱。
云朝往一战成名的那个病例,就是来自一个小小少年的噩梦,噩梦里那小小少年蜷缩在父母的尸体中,经历了所有人类可以想象的可怕事情,噩梦周而复始,无法停歇,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准时到访。那是一次无关梦魇的噩梦,但云朝往凭借着天才的想象力和对人心世情的把握,让小小少年渐渐放下了心防,最终解开心结,背负伤痛,继续前行。
这种亲身经历过死亡,见到过死法恐怖的死人的人,做噩梦才会非常具体和细节,甚至能够记住一些本人都已经忘却,却深深刻在潜意识里的事情。
眼前这些尸体,就符合这种状况。
尸体被动物撕咬,而后又被昆虫居住,眼下已经破败不堪,加上这环境本来也非常不适合防腐降温,尸体目前的腐败程度,如果真的是在现实里看见,光凭气味就可以杀人于七步之外了。
南海蝴蝶在尸体附近盘旋着,说明镜主就在附近,可它毕竟是低等D级梦魇,不会说话,只能徒劳无功地在附近盘旋,现在因为耗尽体力,彻底落在地上,帮不上忙了。
“我又不是法医,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伤口!”庄俊逸分辨不出来,气得跳脚。
朝来看了看没有任何反应的观人定,立刻对师兄的态度心领神会,招呼濯弦:“来看看怎么回事。”
噩梦里尸体是常见元素,朝来受朝往影响,涉猎广泛,也学过一些简单的法医常识,至少什么是巨人化,什么是致命伤口之类,她完全分的清楚。比如,最靠近朝来的这个人,应该是死于失血过多,另外一个则是头部和脖颈的伤势很重。如果有解剖条件,又能及时验尸的话,不能排除这个人是先摔断了脖子的可能。
只是这些朝来没有打算说出口,因为这次云家的猎人们都默认,是属于沈濯弦的拜师测试,要尽可能观察沈濯弦的实力水平和脾气性格。
濯弦果然不负众望,没有袖手旁观,忍着见到人类尸体的不适感蹲下来,学着朝来的样子一一检查。有的用刀尖翻动了一下伤口,有的用刀柄按了按肚子,还有一个干脆伸手捏了捏,还托了一把头掂量掂量,很专业地抬头道:“这里好像是断掉了。然后我想想,这么多的血,但是动物啃咬的伤口附近血迹却没有那么浓,可能是先放了大量的血,然后死掉了,肉已经不新鲜,隔了很久才有动物过来,这样尸体的血循环已经停止了,所以伤口附近不显得那么……狰狞。和杀鸡放血是一个道理,如果放血放得比较干净,那么后期处理的时候,也不会见到太多的血。”
朝来扶额,濯弦的专业方向好像不是法医,还是厨子。
庄淑娴毫不吝惜赞美和认同,频频点头,转向观人定,一脸的坏笑:“嘿嘿,不错吧。”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好像是濯弦并不是朝来发现的,而是她庄淑娴挖掘的一样。
之前那个极力反对,认为观人定此举太过粗糙进展太快的,不知道是谁。闻人谕翻了一个白眼。
“这是空中飞人先生的记忆?”濯弦努力思考,“南海蝴蝶还在,这个梦也没有结束,说明他还活着。这些事故又是他经历的记忆,这是不是表示,空中飞人先生其实也受伤了,然后这会儿正好在睡觉,或者说,昏迷?”
“咳,这样也可以解释,南海蝴蝶的虚弱了,因为空中飞人先生现在自己的状况也不太好。”朝来忍不住露出微笑,干咳两声才掩饰过去。
“那个,我记得他说过,要是外出出事了,尽量不要离开事故现场,这样可以方便搜救的……”琳达不是很确定,但还是努力思考着。最开始还一脸戒备的白领女郎,眼下却努力保持自己的头脑清醒,提供任何一丝一毫帮助,她甚至没有再疑问这些梦魇猎人,而是拼命地想要帮忙。
朝来心中叹气,这个琳达,应该也是很喜欢很喜欢空中飞人先生的。她眨眨眼睛,努力把眼眶里的温热憋回去,心中祈祷所有两情相悦的人,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众人环顾四周,这一片植被茂密的树林从一侧高高的山脊匍匐而下,环境看上去比刚才重叠的部分更为复杂。这辆车看样子是从那高高的山头滚落下来的,但附近没有一点儿滚落的痕迹,就好像这辆车凭空出现在这里,这种情况,是梦境独有的奇幻迷局,源自镜主本人的记忆。
“我突然想起来点儿什么。”濯弦看了看那辆车,走过去想要打开瞧瞧,但很显然这辆车只是梦里一个不起眼的道具,他拉了几次,都没有打开门,濯弦也只能贴着玻璃往里看,“刚才闻人师兄说会有别的梦魇,会不会藏在这种地方?”
“也许,所以大家要小心。”闻人谕提醒,“我的翡翠帝江不能冲破,说明真正拼贴了这两个人梦境的,是另外一种梦魇,它可能藏在于这梦境里的任何地方。”
梦魇猎人们时不时抬头看看南海蝴蝶,那只脆弱的生物,看上去和他们一样迷茫,一样在寻找什么东西。
绝大多数人看见的南海蝴蝶,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所以南海蝴蝶死后,思念依旧会淡如烟尘,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变成一段模糊的记忆。有记载的南海蝴蝶记录之中,也有来自他人的南海蝴蝶,但具体什么情况,因为记载古早,梦魇猎人们也难以揣摩,只能随机应变。
濯弦也抬头看着南海蝴蝶:“会不会因为空中飞人情况不好,他在这种危机时候,想着自己喜欢的人,因为濒死体验的感情太强烈所以南海蝴蝶就飞到了琳达的梦里?”
“有可能啊!”庄俊逸点头,“不是说人死前会有各种记忆闪回——”
“那是什么!”琳达突然指着一个地方叫了一声,闻人谕的那只画出来的腓腓就停在那里,用前爪刨着地面,翻开的土堆上,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
朝来走过去,看见地上丢着一个不大的怀表,或者说,项链表,那咔哒咔哒的机械声,代表着这块表是需要上发条的。
梦里当然不存在什么发条不发条的,但这里突然出现了一块表,真实感很强的表,这应该也是记忆的一部分,真实存在着的场景。
猎人们和琳达都满心希望地围过去。
“这下面是空的?我试试。”闻人谕敲了敲地面,在地上画了一个门。奇异的是,在闻人谕搁笔的时候,那扇门就随着地面一同缓缓凸起,从一张扁平的图样变成了一扇可以推开的真正的铁门。
庄淑娴不由分说一脚踹开那扇门,惊喜地喊道:“这里面真的是空的,能进去!”
这是个不算大的坑,高度因为闻人谕的翡翠川控制法术变成了深度,有十米来长,里面的味道潮湿腐朽,可能是个天然的溶洞或者地陷坑。
“这里有个人!”朝来抱起阮琴打出些光来,很快就发现这个并不十分扩大的天坑里,有一个好像受了伤的人,因为坑的高度变成了长度,滑稽地贴在墙壁上,堆成一团,一动不动。
南海蝴蝶在外面扑闪着翅膀挤了进来,摇摇晃晃地,爬到了那人的面前,扑到那人心口,身体没入那人的身体之中,完美嵌合,只留下一点青金色的光。
这个人正是南海蝴蝶的“母亲”。
和南海蝴蝶一样激动的是琳达,她带着哭腔抱着那个人喊道:“是你吗?”
那个人身量高大,一身血污,从琳达的反应来看,应当就是琳达所说的空中飞人先生,他此时此刻双眸紧闭,不管琳达怎么摇晃也一动不动,要不是梦境继续着没有崩塌,简直要令人怀疑他已经死了。
“我们先叫醒他问清楚救援情况,”朝来对濯弦说,“你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吃点?”
濯弦端出一碗热乎乎的汤,走到了那人面前对琳达说:“让他先沾点儿米汤,困在这里这么久,总得先补补力气。”
“咦,这些是什么,一块儿一块儿的?”闻人谕伸手捻下墙上的苔藓和植物,发现后面的墙壁黑灰交错,凹凸不平。
“等等!”朝来看见那些奇怪墙壁,突然一把拉住濯弦,“不对!他如果是在这梦境里昏迷过去,这梦境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和我同学一样是困在这里的——”
“朝来小心有蛇!”濯弦冲到那人身后。
话音未落,一股奇异香气从那人身后逸出,朝来只觉得脑子瞬间变得昏昏沉沉,她一个字也来不及吐出口,便倒了下去。濯弦一脚踢飞那条吐出诡异香气的小蛇,伸出手臂接住朝来,深吸一口气,让那些香气侵入肺腑,很快他跪坐在地上,抱着朝来靠着墙壁,留了一句“我跟着她”,便头一歪,也陷入了昏迷。
变化只在瞬息之间,庄俊逸刚皱了皱鼻子嘀咕了一句“这味儿有点熟”,朝来和濯弦两人就已经沉睡,等庄俊逸反应过来,他已经半点味道都闻不到了。
“闻人,你带着俊逸进入下一层梦境去找他们,我想他们应该被封闭在什么独立空间里,你尽量打破壁垒,我把这个人叫醒,问清楚情况也会和你汇合。”观人定下颌线条一绷,熟悉他的人都下意识地精神紧张起来——大师兄生气了。
就连一贯不服他的庄淑娴都没敢多说什么,将沉睡的濯弦朝来空中飞人挪到一边放躺,自己亲自扛起手炮守在一旁。闻人谕和庄俊逸也赶紧走到庄淑娴这一边,和濯弦朝来并排躺着,合眼进入梦中梦。
观人定示意琳达离开空中飞人先生,腾个地方,他蹲下来不客气地扒开空中飞人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一把按住了空中飞人的心口,手臂上白光流转,没入空中飞人的心口,顺着那青金石色的光斑,将南海蝴蝶揪了出来,猛地一卡,将那脆弱梦魇的脖子扼断,随手丢在一边:“要不是这个玩意,也不会这么麻烦。”
就连琳达看着观人定冷酷的表情和动作,噤若寒蝉。
观人定拿出他那本名唤暗香的,奇怪的书翻到一页,拇指和食指在书页上摸索着,竟然从书页上拿起了一段话。那段话一行一行有个十几句的样子,依稀看着是一段古代医书里的药方子,他把那一段凭空似乎变成实体的文字捏在手里,掐住空中飞人先生的下巴,将那段文字塞进了空中飞人的嘴里。
“……会有效吗,他会醒吗?”琳达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他只是被利用,当做一个包袱皮,没有其他的陷阱,他应该会醒。反之而言,他也只能等着闻人的消息。”观人定吐出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情绪,语气缓了缓,“你跟着她,一步不要离开,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很危险。”
庄淑娴掂了掂手炮抗在肩上:“你觉得搞鬼的人和搞鬼的玩意,都还在这里?”
“梦中梦更难控制,就算是魇师为了设陷阱,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进去。人的本能是求生。”观人定冷然道,“因此不管是那个黎华还是别的什么人,他应该带着那个设定陷阱的梦魇,还藏在这里——这里已经不能算是空中飞人的梦境,而是基于他的梦境和记忆,设计的一个陷阱,可惜我们一进入这个洞里,为了救出空中飞人先生,没有过多关注这个阴暗的环境,被人钻了空子。”说到这里,观人定突然一笑,语气更加森然,“这种类似亚空间,剧中剧的场景,施术者不管是人还是梦魇,必定还游走在附近——既然说到了香气,我也想到了一个玩意。”
观人定的手指点在书页上,手指弹射出一些词语,什么“破坏”、“剥离”、“显现”、“惊恐”——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功夫,他已经速度极快地弹出几十个字来,那些字子弹一样射入周围的墙壁。而这黑暗的满布苔藓和植物的洞内墙壁,也果然如这些词语说描述的那样,开始了被“破坏”,被“剥离”,“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网格方块密布,有的格子凸出,有的则凹陷下去,像是黑灰白交错的魔方。
“准备爆破。”观人定站到了庄淑娴后面,他的背后展开巨大的白光羽翼,和当初在傲因出现时庇护庄俊逸和朝来一样,巨大的白光羽翼将这溶洞里所有的人都笼在其中,又一串完全重复的词语像是冲锋枪里的子弹倾泻而出。
爆破,爆破,爆破。
这个词连珠不绝,从观人定的指尖弹出。
轰——
一声巨响,地动山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