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五十分的沈濯弦,终于理解为什么女孩子总是在出门前花很多时间却找不到衣服穿:因为是太过重要的人,还没出门,就开始近乡情“很”怯,不敢“见”来人。
“大美女,我问你个事儿。”濯弦穿着T恤和睡裤走到餐厅里,坐在早餐桌旁看着同样在等早餐的卓阿姨,“你觉得我穿什么帅一点?”
“你去见那个也是心理医生的妞儿?”卓阿姨从报纸里抬起头。
“对。”濯弦有点紧张地挠挠头发。
“哎,男大不中留,虽然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你要么被你亲生爹妈的基因拐走,要么被一个漂亮妞儿拐走,但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天竟然合并了!算了,一次就成,我也少操点心。”卓阿姨叹了一口气,换了一种严肃点儿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当年对你的来龙去脉也不清楚,但人活一辈子,最后总要做个明白鬼。何况你这次,能打听到你的身世,还能顺手追个媳妇,还是很划算的。只不过么。”卓阿姨看了看濯弦的脸摇摇头,“你长成这样,我也有责任。虽然挺好看的,但是秀气了点儿,这老爷们要长得甜了,就齁得慌——爷们还是应该长得有一点凛冽,比如你爸这样,才能迷惑住姑娘。”
“咳咳。”一旁做早餐的沈叔叔差点把鸡蛋饼铲出锅去。
“所以我合计吧,平时你那个很随意的休闲装也不咋地,太没有诚意。既然要见暗恋的女神,应该最起码在打扮上让人觉出来你对这次见面是重视的,要体现出不一样的感觉来。”卓阿姨一语中的,“如果你是喜欢的类型,多半是人比较活分的,从反差的角度来说吧,你应该收拾成禁欲系。”
“噗——”濯弦一口咖啡呲出来,流到了下巴上。
“赶紧擦擦。”沈叔叔放下鸡蛋饼,递给儿子一张纸巾。濯弦抬头看见老爹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扣子,没忍住笑嘴角又被咖啡呛住。
“咳。”沈叔叔清了清嗓子,叮嘱自己的孩子,“儿子,只要你记清楚,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能不能追到你喜欢的姑娘,这条路都是你自己要走的。千辛万苦,永远别怪人家姑娘。男人,选错行当,跌倒了再爬起来。追不上好姑娘,多想想自己哪里不足,千万不要发牢骚,没担待。”
“爸你现在就已经确定我要失恋了是吗……”濯弦无语扶额。
“哈哈哈哈哈!”打破安静的是卓阿姨狂傲不羁的笑声。
“就是那行当不好混,也没关系,我和你妈至少还能折腾十年,不行你就回来,这店还是你的。”沈叔叔情真意切地拍了拍儿子的肩。
“……连职场也觉得我干不好了吗您真是我亲爹吗?”濯弦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不吃早餐了,省得留在这里碍眼还要被人挤兑。
回到房间,濯弦打开衣柜,面对满眼的休闲服运动服,不由得感慨,衣到穿时方恨少啊。
腿到用时总嫌粗。
朝来照了照落地玻璃里自己的影子,她觉得早上自己一定是中了邪才会听庄淑娴的话,搞什么反差——自己一贯衣着简单清爽,T恤仔裤球鞋连帽衫,今天非要穿什么连衣裙,露这么一截腿,走路都毫无安全感——早知道这样就不要约在这种有名的西餐厅,约个胡同馆子多好,穿个人字拖溜达过去,清爽宜人。
比着餐厅的落地玻璃,朝来拽了拽自己的裙摆,正祈祷着千万别把里面的运动短裤露出来,便透过玻璃看见一个同样对着玻璃照着检查仪容的人。那人看着五官颇为俊秀,一笑起来尤其昳丽,神采飞扬。
“朝来!”濯弦笑着摆手,跑了进来,“你来的好早。”
“我就住在附近。”朝来打量着濯弦,突然扑哧一笑,“谁帮你挑的,你这一身,造型师今晚一定要给她加个鸡腿。”
“很奇怪吗?”濯弦本来就觉得白衬衫扣到最上面已经很过分,再穿个马甲,似乎就更花哨了。
“你今天这一身,走马路上我可能认不出来的,用你的话说,很可口,用我的话说,特别言情片。”朝来实话实说。
“咳,咳。”濯弦忍不住松开了第一个扣子,“你就别逗我了。”
“没关系多好看啊。”朝来看着濯弦红透的耳根,心情大悦,一挥手招呼服务生,“两杯冰焦玛,一杯正常放糖,一杯不要糖不要奶油——时间还早,我师兄他们下午会打电话确认见面地点,现在就咱们俩,边喝边说吧,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敞开了问。”
“好。”濯弦挠挠头,这种梦境里熟悉的对话感让他放松下来,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毕竟我接触不深……”
“……说这么多,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不过还是安全第一嘛,日常训练没问题,如果以后涉及到专业任务,你要和我们住在一起。”朝来按照难易程度,从最麻烦的一点开始讲到现在,以梦魇猎人的职业威胁开始,一直讲到了云家门下的日常福利,“我们俩加上庄俊逸这个水平,暂时达不到挑大梁的地步,所以危险什么的会有,但是还是可以脱离梦境解决的。住在一起相互可以监督保护,方便一点。”
“这个没问题,之前你梦里和我说的,我都已经和家里说好了。”濯弦点头。
“虽然大家都是成年人嘛,我也能理解你对亲生父母身世什么的,对吧,我也挺好奇的,但是这毕竟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朝来啜着咖啡。
“你不必太担心我。就算是日常生活,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安全啊。”濯弦竟然以很认真的表情举了一个例子,“我之前在报纸上看见过,一个厨子脚下一滑,结果手里的刀飞起来,正好落在了自己的脖子大动脉上……”
“沈濯弦你够了。”朝来忍不住笑出来。
“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濯弦给朝来的水杯里添了柠檬水。
“那不一样,你是我发现的天赋者,我得对你的人生负责。”朝来捏着咖啡杯。
“咳咳。”濯弦又再度被咖啡呛到,可他抬起脸来,看见的却是严肃的朝来。一瞬间,他恍惚觉得朝来坐在一个她自己给自己打造的囚笼里,不肯出来。这样的朝来,眼底闪烁着一种恐惧,那表情让濯弦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放在脱水机里脱去水分,又用盐揉搓不休,蛰得酸痛难忍。
她大概并不是害怕负责任,而是怕了伸出手,去拨动别人的命运,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波澜,也觉得惶然不安。濯弦突然想起零零碎碎的相处里,那些有关朝来的零零碎碎的画外音,她明明一直是个活得有点懒散的女孩儿,突然就要肩负起一直看着别人肩负的重任,会不会在表面的坚强懂事下面,隐藏着觉得自己无力承担的脆弱和不安?就像他现在一样,明明答应要去做,但却害怕拖了大家的后腿。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因为你让我离开了原本的道路,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濯弦握紧双手问。
朝来愣愣地看了看濯弦,然后诚实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好像非常认同这些想法,但又要把这些胡思乱想甩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看上去要哭了。
“没关系,因为转折并不是给机会的人的问题,而是抓住机会的自己的选择。”濯弦看着朝来,脸上挂着他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温暖笑容。
沈濯弦的微笑,从来都是量足货真,绝无敷衍。
朝来张大眼睛,努力眨着眼睛,想要把眼角聚集的液体憋回肚子。
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也打断了朝来的情绪,她松了一口气似地拿起电话,应了几声,而后对濯弦说:“他们都回来了,咱们过去吧,一起认认人。”
“哎呀我就不用介绍了,你肯定认识我!”开门的是庄俊逸,他应门的速度,快得让人不由得怀疑他就蹲在门口一直等着没离开,他自来熟地抓过濯弦,勾肩搭背,“来来沈师弟,我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美少年宿舍里的人。”
濯弦听见“美少年”三个字,转头看看朝来,在庄俊逸的手爪子里艰难开口:“你也住这里吧?”
朝来一脸得色:“难道我不美不少年?”
“这位是我姐,庄淑娴,你没听错,假装很淑女娴静的淑娴。”庄俊逸咧嘴,指了指挽着发髻******,妆容十分保守刻板的自家姐姐。
站在沙发旁边的庄淑娴飞起一脚踹在了弟弟身上,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面含微笑地伸出手和濯弦握了握:“欢迎欢迎,以后我们家朝来还要麻烦你了。”
濯弦连忙还礼:“庄师姐,我还记得你。”在梦境里使一杆那么可怕的重武器,想不记住也难。
“你想必你也没忘了我。”闻人谕也和濯弦握了握手。
“当然没有,闻人师兄。”濯弦看着闻人谕,想的却是朝来说过的,日常训练里这位闻人师兄看上去好说话其实最狠,他的练习里绝没有通融和偷懒。
这两位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哎呀,我是应霆,平时负责武术体能训练的。你好你好!”应霆从闻人谕身后窜出来,抓住濯弦的手就是一通猛摇,然后还没等濯弦有所表示,立刻把他往桌子旁一拽,“来来来,见见咱们家的王牌大统领。这可是多少人哭着喊着花钱卖血也见不到的!不过我觉得你肯定从小朝来嘴里听到过他的大名了——”
“应霆。”凉凉冷冷的声音响起,及时地制止了应霆的话痨。
濯弦突然想起,他不仅仅在朝来的电话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在那个走错路敲错门的梦境之中,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也是这样一把声音。
果然,戴着眼镜,挂着浅淡礼貌笑容的那张脸和记忆里重叠,当时开门应答的就是观人定。
“没有什么巧合,一切都是一步步累积的必然性。”观人定似乎看穿了濯弦的心思,伸出手只是捏了一下濯弦的手指便放开了,但他的话大有深意,濯弦略一沉吟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来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要进入一个人的梦境,专业的梦魇猎人需要安装步骤和资料对自己进行催眠,而天赋者们多半是发自本心,没有目的性。
换言之,他沈濯弦总能在梦里遇见朝来,甚至追到过观人定书房门前,并非是因为所谓巧合或者缘分,而是他每天都在想着朝来而已。
这些所谓的巧合,都瞒不过这个看上去斯文稳重的青年。
“好了,既然来了就来试试吧。难得今天人还算齐,咱们下午就放假,聊聊天,晚上家里吃个饭,然后讨论一下今天的病例,之后集体行动一次。”庄淑娴很有大师姐样子地拍拍手,“这会这个病例挺有意思的,别家转过来之前说过,大概需要药师技能。濯弦对美食的熟悉应该很有帮助,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一会儿必须走,有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观人定对庄淑娴点点头。
庄淑娴叉腰瞪眼,观人定叹了一口气:“和南家的会,有关魇师的。”
庄俊逸对濯弦撇撇嘴,小声道:“你看着吧我姐只要看见——”话还没有说完,庄淑娴就放弃似地垂下肩膀告饶:“好好,我去我去。”
“你看。”庄俊逸对濯弦摊手。
濯弦转过头,痛苦地忍着笑意。
“我有个疑问。”朝来举手,“晚饭在家吃,谁来做饭?”
她这话虽然听着好像在为客人抱不平,但明亮的眼神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众人齐齐看向了家学渊源的好厨子沈濯弦。
庄俊逸更是狗尾续貂地抓住濯弦的肩膀:“不管你今晚做不做饭,我们都很欢迎你加入美少年特攻队,我是说,我们宿舍。”
倒是朝来,突然尖叫一声,流露出几分恐惧来,脸色瞬间变白。
“啊你别担心,我做饭很快的,没关系。”濯弦慌乱地安慰着朝来。
朝来摇头,她转向庄俊逸和濯弦:“你们还记得我同学梦里,掉在地上的纸灯笼么?当时暗巷里看不清楚,但我想那个跟踪狂就是黎华,那个纸灯笼上次在皎皎辽远的梦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