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果然是一个别墅,楼梯旁的书房里,父与子正在激烈的争吵,争吵的内容,无外乎是酒厂本该属于逝去的母亲和自己,父亲不应该把大部分的股份转到继母的名下去。只是那父亲眼神有点闪烁,似乎他的意志不愿意说出这些话,不愿意遵从直梦里的记忆剧情,可又畏惧直梦的游戏规则,不敢逃离身体。
“那是落头氏在里面藏着吧,真会找地方。不过,这样放着没关系吗?”白兰地挠头。
“没关系,只是记忆里的投影,一个龙套。”云朝往冷哼一声。
“那他爸把股份转给继母是什么意思啊?他爸爸没有权力处置吗?还是说舅舅他们其实是大股东?”白兰地一头雾水,“中国的亲属制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吧,这个父亲是入赘的,按照传统的继承权来说,生的孩子都不能随父亲,要随外公和母亲姓的。”云朝往解释道,“所以酒厂应该传到洒神手中,洒神必须是大股东,而不是继母。”
“不过这家子好像没太在意,你这个病人还是随的父姓啊。刚才我们不是看到了,他的外公一家好像不太要求这些东西。”白兰地双手一摊。
“所以这样一比这个父亲这么做,理通情难容,按说他没有继承权,只有保管权。”云朝往一脸不屑地拨弄着膝头的古琴保持隐身,“但血缘来讲,父父子子的,好像又没错。。”
“见钱眼开嘛。你们中国人不是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白兰地秀了一下成语。
不管三个旁观者,也都是旁人的观点,书房里的父子还在各执己见。
父亲坚持这酒厂是他花费了很多的心血,他有所有处置的权力;而儿子认为如果没有舅公们的秘方和家族基底的支持,酒厂根本无法无中生有,父亲的所谓心血,也只是维持运营,就算父亲想要转移权力,也应该转移到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往酒里兑水的继母手中。
可惜,父亲入赘的心理阴影太强大,他甚至怒斥儿子:“你不是我的儿子!!你只是你舅舅的一条狗!”
儿子也怒吼着:“你就是自卑!当初用我威胁我妈让我跟你姓!后来又用你的姘头气死了我妈偷走了工厂!可就算是你跟那个女人生了儿子偷走了厂子,你一辈子也逃不出去你曾经为了钱入赘的阴影!你只是为了钱!为了钱!”
“你那个舅舅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一直盯着你妈!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那点龌龊!”
“可他们的事情都是过去!都是小时候的事情!结婚后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你敢发誓你亲眼见到了什么事情吗!”
“呸!就凭你!我就知道有事情!不然你为什么向着你那个舅舅!你根本就是他的儿子!不是我的!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我也没有那种拿着我妈的钱去嫖小三的爸爸!”
两个人吵得太激烈,父亲突然气得哽住,一头倒在了地上。
三个梦魇猎人都愣住了。
洒神一动不动,入魔似地,盯着地上的父亲。
父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洒神,充满绝望。
梦魇猎人们知道,那是落头氏知道它没办法在直梦里活下去的绝望。可他们也隐约觉得,那也是那个父亲真实地体会过的绝望。
他的亲生儿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
一念成魔,洒神沉默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挣扎了许久,最终,才缓缓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急救的电话。
终究是,太迟了,脑溢血最关键的,就是抢救时间。
“原来如此。”白兰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这一段记忆,才会变成人头和酒坛。
人头代表父亲的死亡,酒坛代表父子间的矛盾和酒厂恩怨。所有的纠结都来自于这些酒坛,所有的心魔,都围绕着父亲的性命。
“因为有了这样的记忆,他潜意识里不敢回想,拼命隐藏,才会招惹了落头氏。落头氏来了以后,梦里不断吞吃他的神智,他才会失去自理能力。”白兰地看着蒙着白布的尸体旁恢复了神智,全身颤抖的洒神,转向云朝往,“这算是俄狄浦斯王的情节了吧?现在落头氏死了,神智恢复了,这种还能做心理辅导治疗吗?”
云朝往的表情也十分复杂,摇了摇头:“这是一件我们局外人无法轻易去评估判断的事情,而且就像你们老外喜欢说的,心里被魔鬼占据太久,他的灵魂,或许已经坠入地狱。”
“你别文艺了。”闻人谕叹气,“不过这样我也理解,为什么他心里的火鼠那么多了,说到底是他心里已经漏洞百出,根本无法原谅自己,有垃圾堆才会有那么多老鼠。我很在意落头氏刚才说的一句话,什么叫做落头氏也守住了他?”
“你觉得你能解决吗?”白兰地想不通就懒得多想,直接切入主题,“能治好吗?我们废这么大力气,不就是为了治好他嘛?”
“你回头可以清理一下他梦里的火鼠,他现在会慢慢恢复神智,想起来这些事情,所以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会再度出现,不会有那么多的梦魇了。”云朝往看着白兰地,“至于别的,我们也没有办法。我爷爷有一句名言,杀得完的梦魇,治不完的心魔。”
“你说的也对。这种记忆,其实想不起来,更好。”白兰地耸耸肩膀,“这一对父子,肯定是亲生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老白,你这忙,帮的我心里这个堵啊。”云朝往叹气。
醒来的时候,药物的时间还没有到,这个压抑的,贯穿了一个人从少年到青年的时光的梦境,其实占据的不过是短短的十个小时。
可是这十个小时,却像是一部致郁的电影,看完以后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到底谁有错,到底谁有罪?
他们既不知道,也无法帮助治疗。
梦魇猎人可以消灭梦魇,却不能阻止梦魇们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心魔太多的人,就算是这一次清除干净,很快也还有下一次的。
“……辛苦你们了。”白兰地拍了拍云朝往和闻人谕的肩膀。
云朝往上下打量闻人谕:“你梦里吐血了偷偷擦嘴,别以为我没看见。”
“所以我要先休息,然后今晚,你请我吃鸭血粉丝汤。”闻人谕微笑着,收拾了一下东西,到里面的医师办公室去休息,让白兰地去处理后面的事情。
然而一个月以后,白兰地很突然地带着几瓶巴克斯家族的美酒登门造访。
“怎么?不是处理完了?”云家的宅子里,云朝往翻着白眼看着白兰地,“你不是连火鼠和普通的飞头蛮什么的,都对付不了吧。”
“不是。”白兰地一边脱着西服外套一边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皮沙发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样?”闻人谕预感不妙。
白兰地耸耸肩膀:“没有怎么样。他现在已经清楚地记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也会一直背负着这份记忆,活下去。好歹是可以活下去了。”
“是啊,最起码,不能再对不起自己的两个女儿。”闻人谕淡淡地回答。
“至少,他不会再时不时犯病,哪怕是背负着这无法排遣的罪恶感活一辈子,只要他能够肩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那么他自己痛苦一辈子,也就没有关系了。”云朝往一反常态,面如寒霜地说。
许久,白兰地也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活了这么些天,出了事故死了。”
“啊?”云朝往一愣。
“车子出现问题,滑入了湖里。”白兰地抬头看着云朝往,“你信吗?”
闻人谕叹了一口气。
“……留下来一大笔的保险和遗产。”白兰地补充道。
“意外吗……”云朝往最终,也只能这样问。
三个梦魇猎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一串轻快的脚步声打断了这压抑的气氛,笑容甜美的女孩子打开门放下书包,抬头看见沙发上的三个人,惊喜地跑了过来:“闻人哥!酒哥!”
云朝往转头看见自己的妹妹,露出灿烂的笑容:“今天玩得好吗?这可是咱们学校恢复秋游第一年,你们应该都很高兴吧。”
“没什么意思,上次你们那届出了事,我们就算恢复了,也是山脚下的农家乐玩玩。老师们看得严,烤肉都不让我们自己上手!”云朝来嘟起嘴,坐在了云朝往和闻人谕中间,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伸手拽住对面的白兰地,“酒哥,你都一年多没见了。”
白兰地猛地咳了一声,心虚地转开了视线:“是啊,是啊,一年多了。”
朝来歪着头努力释放活泼可爱:“那是不是该庆祝一下啊!请我们吃饭吧!你在北京郊区有个带大院子的房子吧!烤肉吧!烤肉吧!”
白兰地有点犹豫:“可我是后天的飞机要回去看看——”
“啊——那你忙!下次下次!我不要紧哒!”朝来鼓起脸摇头摆手。
白兰地深吸一口气转向云朝往:“你妹妹真是个魔女,不知道以后谁会死在她手里。不管是谁,反正我是受不了了。我这就去改飞机!”说着,他立刻起身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到一旁去改签。
朝来用双手比划双枪的手势,得意洋洋地对云朝往和闻人谕扬了扬眉毛。
云朝往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无奈一笑,转头对闻人谕说:“以后我们得找个能降得住她的,要不然这倒霉蛋儿会被她玩死。”
闻人谕笑容温和带着慈爱的圣光:“不会的,我们朝来一直都很懂事。只要她喜欢就好了。就算不好,我也会让他好的。”
云朝往看着闻人谕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倒是朝来,一边拿起茶几上的点心吃,一边摇头:“什么好不好的,我得先找一个会做饭的。就你们俩和雾丞哥那水平,我这都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多少年了。亲哥和师兄,我没得选,男朋友,我还不能自救吗?”
云朝往和闻人谕都笑了:“好,那我们就等着你找一个美食家,享享口福了。”
朝来撇嘴,伸手摸了摸闻人谕的额头:“闻人哥,你发烧好了吧。要我说,你们就都不要那么拼命了,要不然,就等我找到了一个会做饭的帅哥,你们也没那么好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