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刺痛和不适并没有抵达朝来的身体,一只手替她做了挡箭牌,小艾那一口结结实实地咬在了那只手——濯弦的手上。
“诶?我竟然也流血了。”濯弦一副有点惊讶的模样,“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怎么流血的。”
朝来叹了一口气:“我是受过专业意识控制训练的。”
濯弦推着小艾想要把自己的手臂解放出来,可小艾似乎饿得发狂,死不松口。朝来伸手掐住小艾的脸猛地一错,将小艾的下巴卸了下来。
小艾咬不住濯弦却还不肯放弃,伸手抓住濯弦的手臂,结果又被朝来毫不留情地卸掉了肩膀。然而这动作也只是解放了濯弦,却没有对小艾造成什么实际影响,她很快就恢复如初——“看来她的注意力都在吃上面,所以对身体的控制是潜意识里自我修复可以忽略掉的。”朝来觉得棘手,如果镜主专注旁骛,没有痛觉等五感,那各种威慑就不好使了,她总不能真的把小艾的脸给削下去一片——“诶?这个可能好使。”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物性的饿鬼小艾觉察了朝来是个危险分子,她躲到了一旁,又捡起了之前的盘子,抓着这会儿盘子上出现的那只戴着粉色腕表的手啃了起来。
朝来发现,每当小艾有得吃的时候,表情就会平静许多,多少能恢复些人类之感,只是越是这样,看起来就越恐怖。
刚才一阵混乱,盘子里累积了好几件断手,小艾吃得心满意足,眼中的猩红消退,露出懒洋洋的人类表情来,意识回到之前,指着濯弦吩咐:“再来一份,八分熟。”
濯弦对朝来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朝来点头:“稳住她,我来问问。”
刺啦刺啦的声音随着濯弦的动作响起,椭圆形的牛排肉接触到了滚烫的铁板,瞬间激发出油脂和胡椒的香气,小艾在这片声色里眯着眼睛,惬意地切着盘子里的手。
“我说,你就这么吃着手,不太好吧。”朝来不想让事态回到原点——要是再来一次孑孓涌泉,朝来觉得自己会恶心死在这个梦境里。
小艾低头看了看盘子,她眼中的惊恐只是一闪而过,立等就变作漠然,盘子里的手有一节翠绿色的袖子,她不以为意地剥去那片衣袖,就像是剥掉泡面肠的包装。
“这是之前在厕所里议论过你的一个同事的手吧?”朝来添了一把火。
“是吗?她们也的确该死吧……”小艾露出茫然眼色,但很快就不以为意,带着几分快意地拿着刀叉继续吃了下去。
这么快就已经不以为意了,朝来扶额,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货的潜意识根本也不是什么好鸟吧!心安理得地伸手,心安理得地口没遮拦,心安理得地麻烦别人,心安理得地自私自利!
“怎么办有点不想救她了。”朝来觉得垂头丧气,“你看看你给我找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看她的小腹。”铁板烧师傅凑过来,在朝来耳边说,他用眼神示意朝来去看小艾的肚子,那里大概是因为吃了很多人手,微微隆起,并且有一块儿凸起在诡异地移动着。朝来侧过头,又看了看小艾大吃大嚼的嘴,她的嘴里时不时会有一根触角伸出来,那触角笔直,呈半透明的颜色,不仔细看还真看不见。
“这玩意是刚出现吗?”朝来悄声问濯弦。
“是,刚看见。”濯弦点点头,“有点恶心。”
“孑孓进入了体内……这个触角,难道是干脆在体内羽化成了蜉蝣?”朝来推测着,“可是从孑孓到蜉蝣,羽化的时间哪怕按照现实来说,也需要很多年,而且蜉蝣越长越大,需要的阴暗心思就越多,这么说这货年轻时候也这样?简直就是个教科书般的梦魇和极品配对的恶性循环。”
不注意场合,口无遮拦,自私自利,爱占小便宜,小人心思——这些心思滋养着孑孓长大成蜉蝣,而蜉蝣的存在愈加放大了心思——这些果然极品都是培养出来的,不是基因突变。
两个人尽量不弄出太大声音,默默地观察着肚子动来动去的小艾,商量着怎么办。
“蜉蝣体型可比孑孓大多了,孑孓还可能是偶然进入小艾体内的,但是蜉蝣绝对进不去。”朝来摇头。
濯弦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来以前我妈和我讲过老猎人怎么猎熊,传说是在树洞里放了很多吃的,熊进去吃得肚子鼓鼓的,卡在树洞里,就被乱枪打死了。”
“物种不一样,原理倒是没差别。”朝来暗中松了一口气,濯弦到底也不是个圣人,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多好的脾气也耗光了。
不用看濯弦的面子,朝来咧嘴一笑,她就有不少手段可以玩玩了。
蜉蝣她绝不担心,体型大恶心人也不是问题,只不过她实在不想在人家新人漂亮小伙儿面前,表现得心狠手辣而已。
“哼哼。”朝来捏了捏手指,“事不宜迟,我来把蜉蝣弄出来,然后你是砸锅也好放箭也好,打烂就可以了,不过是个虫子。”
“好。”濯弦点头,把戴着玉韘的拇指握在掌心里。
还没等他准备好,朝来就一记侧踹,踢中了小艾的小腹。小艾被踢的腰一弯,一对儿半透明的笔直的触角从她的嘴里伸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朝来一把抓住那对触角,一边再度提脚踹向小艾,一边猛地一拽。
小艾突然干呕了一声,一只下半身还是虫身,上半身却依稀有点像人的怪物掉在地上,疯狂地扭动着,想要挣脱朝来的束缚。
“……这啥!”朝来吓了一跳,这东西从大体来看,的确是蜉蝣,然而一般的蜉蝣不过就是个大号的大头蜻蜓,这一只竟然还长得有了点儿哀怨的人模样。
正想着,那只梦魇蜉蝣伸出镰刀般的千足来,挥刀斩断了自己的触角,猛地跃起,跳上了小艾的肩膀,好像还要努力爬回小艾的体内,它的老巢。
蜉蝣离身的小艾终于恢复了正常神智,吓得连连尖叫:“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
朝来流星锤一甩,将那蜉蝣打落在地,正要再度出手控制住那只蜉蝣,却脚下一软,被什么人一推,朝着那蜉蝣扑了过去。那蜉蝣本来就对朝来又惧又狠,见她失去重心扑了过来,挥舞着镰刀足便砍了过来。
濯弦搭弓上箭,羽箭一排落在那蜉蝣的镰刀足上。
“大哥你找个软乎点儿的地方放箭啊!”朝来喊着,果然羽箭未能穿透蜉蝣的镰刀足,反而吓得那蜉蝣拼起命来。
朝来躲在那一排羽箭之后贴着地面一滚,再度起身。蜉蝣镰刀足刺向她的肚子,似乎是想要给朝来开膛破肚钻回去。
“看好小艾!你也小心!别让那玩意跳回去!”朝来耐心全无,换了博浪锤来,硕大的锤子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了蜉蝣。
那蜉蝣像是跳蚤一样高高跃起,可就在这个时候,朝来觉得自己被人猛地一推,反而迎着蜉蝣的下落又摔了过去。
“你!”濯弦的怒吼声响起。
“怎么了!那玩意进了她的身体我们就安全了啊!”小艾不满地对濯弦喊。
一瞬间濯弦搭弓上箭,箭尖对准了小艾。
“别拦我我等会儿要撕了她!”朝来大喊一声,身子一扭,躲开蜉蝣,反手又换出流星锤,顺便将蜉蝣捆了一圈儿,带倒在地。
濯弦满脸怒意,也不再管小艾,抽身出来,三箭连珠,朝着蜉蝣的腹部而去,朝来手速极快地又换了博浪锤,锤子紧跟着羽箭砸上去,噗嗤一声,那蜉蝣就被锤子砸出汤来了。
朝来毫不犹豫,以锤换剑,砍掉了蜉蝣的脑袋。
被砍断的怪物身体在地上弹了弹就不动了,切口里滚落出来几个虫卵一样的东西来。朝来抹了一把汗,再三确认这些卵泡已经空空如也死得透透的,才转过头,冷眼看着小艾——刚才那两推,都是这个小艾的好戏。幸而中招的是朝来,她体术不错,又敏捷灵活,才能躲过去顺便干掉蜉蝣,若换做濯弦,肯定会被蜉蝣的镰刀足划到,搞不好蜉蝣真的会钻到濯弦的肚子里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抓我来这种地方要干什么!”小艾的义正辞严,毫不心虚地插着腰站在原地。
那一瞬间朝来突然想起这个女人刚才啃人手时候,还有推了自己去喂蜉蝣的时候,再看她这一脸无辜模样,心头火起,迅速地用脚尖挑起一枚虫卵,伸手一接,将那枚已经死去的虫卵,塞进了小艾嘴里。
“呕——”小艾脸上满是恐惧,努力地呕着。
“走吧。”朝来抱着阮琴,五指一轮,地上便出现了一道断裂的峭壁,她一手拿起琴,一手抓着濯弦,再濯弦还没有来得及多说什么的时候,跳了下去。
“那虫卵有什么奇效吗?”下坠的时候濯弦很期待地问。
“没有,离开母体,卵就已经死了。只是这几天她吃东西,可能会潜意识地觉得恶心而已。”
午休时候的格子间,有人打开APP看视频,有人翻着网购页面,Jo拆开她的包裹,拿出她买的薯片,分给同事们。
“你买这个牌子不好吃啊!我最不喜欢烧烤口味的了!下次买的时候听我的!”小艾一边打开零食口袋一边说。
Sarah嫌恶地看了小艾一眼,拍了拍Jo的肩膀。
Jo很好脾气地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小艾拿出一块儿来,塞进嘴里。
就是这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满嘴飘出血腥气息,本能地恶心起来,一口呕了出去。
谁都没有注意,在走廊里,有两个不属于这里的女郎并肩站着,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打扮刻板,一个一脸笑意,可爱讨喜。
“朝来,你申请玛瑙川,应该不是为了确认病患安然无恙吧?”打扮刻板的那位嘿嘿一笑,“现在大快人心了?”
“师姐,老实说我还是不太满意。按照师兄的说法,能把偶然进入体内的孑孓养成蜉蝣,还能把蜉蝣养得快要成精化人形的,这货的心里指不定有多少垃圾。说真的,我都有点心疼那蜉蝣,要是活在外面自由自在的,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
“你这个论调有点像应霆那家伙,什么梦魇再邪,也邪不过人心之类的。”
“不,我倒是想起观师兄的话来——每个人梦里都有梦魇,但到底是什么样的梦魇,却是人们自己呼唤来的。”
朝来看着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艾,这是小艾的玛瑙川,梦里呈现的一段记忆,从这段记忆来看,尽管孑孓和蜉蝣都已经祛除干净,可小艾还是一如既往,并没有半分改过。她的内心,还是在呼唤着向往阴暗猥琐的梦魇,只不过下一次不一定还是好对付的蜉蝣,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