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弗勒尔·皮雷哲(Fleur Pillager)和露露·纳纳布什这对母女就值得深入分析。弗勒尔·皮雷哲是路易丝·厄德里克创作的北达科他系列小说中的主要人物之一。《痕迹》(1988)中通过纳纳布什(Nanabush)对弗勒尔理想化的叙述和波林·皮亚特(Pauline Puyat)对弗勒尔妖魔化的叙述，使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弗勒尔是一个神秘莫测、充满魔力、个性鲜明且引人入胜的人物形象。弗勒尔·皮雷哲在此后几部小说中的形象由神秘变得更加人性，尤其在《小无马地奇迹的最后报告》(2001)和《四颗心灵》(2004)两部小说中，厄德里克突出强调了弗勒尔身上人性的一面，她像其他凡人一样有着弱点，她的能力也是有局限的。《痕迹》中的叙述者之一波林·皮亚特说弗勒尔的神秘之处和超人的能力是与马什马尼图湖(Lake Matchimanito)的神灵弥斯舍皮舒(Misshepeshu)联系在一起的。弗勒尔与湖中神灵弥斯舍皮舒关系亲密，形同夫妻，“虽然弗勒尔长得很漂亮，但是没有男人敢和她约会，因为很明显湖里的那个怪物想独占弗勒尔。他是个魔鬼，一直疯狂地渴望接触年轻女子，尤其是像弗勒尔这样强健而勇猛的女孩。”湖中神灵弥斯舍皮舒给予了弗勒尔神秘的力量和不可思议的魔力。波林认为弗勒尔的魔力是怪异的因而也是罪恶的：“有些人说她把小孩子的指甲装在口袋里，还把未出生的兔子磨成粉末，放在她脖子上缠的那条皮带里。还说她把猫头鹰的心脏放在自己的舌头上，这样她晚上就能看见东西，她即使足不出户也能打猎。”在小说里弗勒尔与湖中神灵弥斯舍皮舒一直紧密联系在一起。当弗勒尔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两个人在船上看到湖心有只船倾覆了，弗勒尔正在水中挣扎，他们就把自己的船划过去救她，把她拖上船，但是随后不久这两个救弗勒尔的好心人却不可思议地消失了。一个不知去向，另一个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的车轮下。原来弗勒尔的落水是一个与湖中神灵弥斯舍皮舒沟通并取得能量的独特仪式，只有这样，弗勒尔才能与湖中神灵弥斯舍皮舒维系着密切而神圣的联系，任何普通的凡人如果干扰了这个仪式势必会受到弥斯舍皮舒的惩罚。小说里第二次写到弗勒尔在水中的时候，没有人再敢碰她。当时一个叫乔治(George)的村民大着胆子走过去看她，“她注视着他，‘你到我的位置上来吧’，她阴险而恶毒地说。岸上的人们都吓得跑开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在湖里，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爬上岸来的。”此后，乔治就变得精神异常，做起事来战战兢兢，再也不敢接近水，后来在洗澡时莫名其妙地滑倒昏迷，因呛水而窒息死亡。纳纳布什认为，弗勒尔的神力是用来保护她居住的马什马尼图湖畔的皮雷哲家的神圣土地的。为了有利于白人抢占印第安人的土地，美国政府于1887年通过了《道斯法案》(Dawes Actor General Allotment Act)，即《土地分配案》。1913年夏天，为了能够向政府交付皮雷哲家的土地税，保住自己的土地和家园，弗勒尔离开保留地来到阿耳戈斯镇(Argus)的一个屠宰店打工。晚上，她经常与屠宰店的三个男工人玩扑克游戏。一天夜里，三个男工人，雷利·维达(Lily Veddar)、陶·格律内瓦尔德(Tor Grunewald)和荷兰人詹姆斯(James)因为弗勒尔牌技娴熟总是赢牌而愤怒，三人在熏制室里强暴了弗勒尔。第二天，弗勒尔运用自己的魔力来复仇，她让飓风毁坏了屠宰店，强暴她的三个男人为了躲避飓风逃进冷库后被冻死。秋天，弗勒尔带着一个月的身孕回到保留地，用挣来的钱交付了政府征集的土地分配费，保住了皮雷哲家的土地。保留地的印第安青年小伙伊莱·喀什帕(Eli Kahpaw)爱上了已经怀孕的弗勒尔，他们一起生活在皮雷哲家靠近马什马尼图湖畔的树林中。第二年春天，弗勒尔在伊莱的妈妈玛格丽特·喀什帕(Margaret Kashpaw)的帮助下生下了女儿露露。虽然露露的生身父亲不明，但是弗勒尔非常爱她的女儿。后来，白人与印第安人在争夺土地的对抗中矛盾愈演愈烈，趋于白热化。伊莱的弟弟尼科特·喀什帕(Nector Kahpaw)被本族人派去与白人谈判，他却为了私利而出卖了同胞，由于尼科特和玛格丽特没有交付皮雷哲家的土地费用，皮雷哲家的土地被白人约翰·詹姆斯·毛瑟(John James Mauser)的木材公司收购，使得弗勒尔所居住的湖畔的树林将被砍伐一空。弗勒尔失去了土地就意味着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资源，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意欲投湖自杀。她捡起一些石块放进口袋里，然后把一块很大的石板抱在胸前，向马什马尼图湖中走去。这时，她的恋人伊莱跳入湖中把她强拉上岸。人们传说，因为伊莱的拯救，弗勒尔没有能够让自己进入水中，从而也失去了与湖中神灵弥斯舍皮舒接触来获取神奇力量的机会。失去了所依存的土地，弗勒尔悲痛万分，她把湖边的树木从树根处锯空，然后施展法力让风暴摧毁了全部树林。土地被白人占有后，弗勒尔感到居住在保留地上已经毫无安全感，不可能再以过去的方式生活。没有了家，没有了土地，没有了经济保障，弗勒尔被逼无奈只好把女儿露露送到政府开办的寄宿学校学习，为她将来能够适应盎格鲁人主导的世界来作准备，而弗勒尔下定决心离开她世代居住的家园去寻找约翰·詹姆斯·毛瑟(John James Mauser)来复仇。露露不理解母亲弗勒尔所做的一切，她在寄宿学校想念自己的妈妈，总能听到母亲的呼唤：“纳达文斯，纳达文斯。我的女儿，她安慰着我，她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神奇地保护着我的内心不受伤害，她的声音是划燃的火柴，她的声音是不灭的火焰。”露露几次企图逃跑，但是都被发现，每次逃跑的结果都是遭到了严厉的惩罚。从此之后，她憎恨自己的母亲并且拒绝再叫她妈妈。在《小无马地奇迹的最后报告》中露露这样说：“她是我的妈妈，她应该会有不同的选择……弗勒尔可以选择，是救我，她的女儿，还是去复仇……她选择了复仇。”可以说《四颗心灵》是《痕迹》的续篇，在《四颗心灵》中，弗勒尔得知自己家树林中的上等橡木要被运送到约翰·詹姆斯·毛瑟家中去建造房屋，她决心追寻橡木的踪迹，找到约翰·詹姆斯·毛瑟，去实现她的复仇计划，最终夺回自己的土地。弗勒尔离开马什马尼图湖，一路跟踪着运输橡木的车辆，来到了约翰·詹姆斯·毛瑟居住的位于东部的城市明尼阿波利斯(Minneapolis)。弗勒尔一心想要报仇，但是明显而又简单的复仇方式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化名为“四颗心灵”(Four Souls)(这个名字是她妈妈的名字)并设法潜入约翰家周围，约翰妻子的姐姐波利·伊丽莎白·基恩(Polly Elizabeth Gheen)雇佣她到毛瑟家中做洗衣妇。约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受伤，妻子普拉西多(Placide)是一个性格孤傲的性冷淡女人。由于缺乏正常的性生活，约翰隔一段时间就会犯病，夜里经常大汗淋漓，浑身打战发抖，白人医生对此全都束手无策。细心的弗勒尔仔细观察了约翰的病情，发现他的病因之一是因为吸食鸦片，于是她看到约翰病情发作的时候就连忙去帮助他，用印第安人“神奇触摸”(magic touch)的传统疗法医治他，这种疗法将双手放在病人身上就可以缓解病痛的折磨，约翰感觉非常好。然后弗勒尔又配制了奥吉布瓦部落古老的爱药来代替约翰服用的用鸦片做成的药。约翰在弗勒尔的精心治疗下身体的疼痛感渐渐消失，他不再使用轮椅而是充满活力地站了起来，并且重新开始管理他的事业。弗勒尔之所以医治约翰是因为“她要让这个男人健康，这样她就能够将他活生生地摧毁。”可是约翰爱上了为他疗伤、神秘而美丽的弗勒尔。一天夜里，弗勒尔潜入到约翰的卧室，用尖刀对准了他的喉咙，就在她要杀死他时，约翰说要娶她为妻，他会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给她，包括弗勒尔家的土地。约翰与妻子普拉西多(Placide)离婚后与弗勒尔结婚，也许是约翰从弗勒尔身上真的获得了神力，他的性爱“毁掉了她的决心”，也使弗勒尔在无意中怀有了身孕。不久弗勒尔生了一个儿子，约翰对自己最终有了继承人感到无比高兴。约翰和弗勒尔经常出入于明尼阿波利斯的上流社交圈，可是弗勒尔无时无刻不惦念着自己的女儿露露。她在儿子两岁时多次到寄宿学校接女儿露露回家，可是露露拒绝了妈妈，坚决不走，弗勒尔只好运用魔力将幽灵送到露露身边帮助她免遭寄宿学校同学的欺负，在露露的一生中这些幽灵始终陪伴着她，给了她无穷的力量。在《小无马地奇迹的最后报告》中露露这样诉说他们：
在我的一生中他们(那些幽灵)总是惊奇地注视着我，自从我在寄宿学校拒绝认我那变得富有了、又回来找我的妈妈以后就一直这样。人们认为露露·拉马丁像一只猫一样冷酷无情。而且我也像猫一样，具有精神上的弹性和生存的韧性。人们认为我太大胆。许多人怨恨我为何没有畏惧，没有畏惧足以让我关心人们对我的看法。我只做我高兴做的事情。嫁给男人再离开他们。生养我的孩子并且把他们抚养大。我通过节俭来存钱。令人惊诧地袒胸露乳，穿我的紧身衣和我的高跟鞋，化着妆。真的，我有土地。真的，我聪明地把它租出去。真的，在把才智用在男人身上这方面我甚至更加聪明。但正是那个幽灵教给我笑或者哭是一样的，并且给了我当面唾弃痛苦、怀着喜悦去爱世界的力量。
后来奥吉布瓦部落的酋长纳纳布什把露露接回了保留地。十几年之后，约翰的事业在经济大萧条时期开始下滑，濒临破产。弗勒尔要求约翰把他的汽车和皮雷哲家土地的契约给她，然后她开车带着儿子和土地契约回到了保留地，而约翰为了躲债也逃之夭夭。回到保留地后，弗勒尔与儿子一起通过玩扑克牌游戏从当今的土地主人朱厄特·帕克·塔特罗(Jewett Parker Tatro)手中赢回了自己家的土地。弗勒尔是厄德里克笔下捍卫印第安人土地的女英雄。在保留地，与纳纳布什和玛格丽特一起生活的露露仍然躲避母亲弗勒尔而不肯原谅她。为了治疗心灵的伤痛，弗勒尔采用了印第安人的传统仪式，在玛格丽特配制爱药时所穿的礼服的陪伴下，在马什马尼图湖畔度过了一个为期八天的禁食。严峻的考验结束后，弗勒尔回到马什马尼图湖畔皮雷哲家的土地上开始了平静的生活，一直到生命的终结。虽然露露一生都没有再叫弗勒尔妈妈，但是她心目中对母亲是无比敬佩的，她从母亲身上获得了无穷的力量，继承了母亲捍卫印第安人土地和文化的优秀品质。母亲弗勒尔给予露露的爱是生生不息的，弗勒尔的“神奇触摸”传递给了露露的孙子利普夏·莫里西(Lipsha Morrissey)，并且她以终结自己生命的方式换取了重孙利普夏的平安。
其次再来讨论厄德里克小说中塑造的另一位母亲琼·莫里西·喀什帕(June Morrissey Kashpaw)。琼的机智、善良和从容面对死亡的态度以及与儿子利普夏·莫里西的母子之情是令人难忘的。琼在《爱药》的开篇中首先出现在读者面前：
复活节前的一天上午，琼·喀什帕在北达科他州新兴的石油城威利斯顿一条拥挤不堪的大街上闲逛，打发时间，准备搭中午的巴士回家。这个双腿修长的齐佩瓦女人年纪不小，但从她走路的样子却看不出来。她走起路来就像双腿细长结实的年轻女人一样轻盈，也许就是这一点引来了瑞格酒吧里一个男人的注意。
